乘风破浪在高原
2021-04-23GRAYKNIGHT
GRAYKNIGHT
关于“舟游西藏”的活动,最早可以追溯到1907年,一位名叫斯文赫定的瑞典探险家,携带着折叠舟,开创了人类在西藏地区进行水上探险的先河。但奇怪的是,在之后的一百多年里,除了偶尔进行科考和水文调查,几乎很少有国人对这片拥有1500多个大型湖泊的水上天堂产生兴趣,甚至在我曾参加过的2005年—2007年中科院可可西里综合科考中,也完全没有水上项目的开展,直到2019年的第二次青藏高原综合科考中才弥补了这个空白。
2020年,我参与到了为中科院某单位采集高原水样的任务,时间是在6到7月。于是,我与两位老伙计在拉萨汇合,在整理好水上装备和科考装备后,正式进入广袤的阿里地区,开始了此次西藏划艇科考之旅。
1“鬼湖”篇
眼下,浪涌滚滚而来,好似一张地毯从一端被掀起,出现一波又一波大浪将视野遮蔽,又如同列阵的士兵扑面而来。
下水的第一个湖泊,是有着“鬼湖”之称的拉昂错。拉昂错作为阿里地区最具代表性的高原湖泊,其实并没有网上各种谣言所描述的那般“玄乎”,但它也确实是此行中带来麻烦最多的一个湖泊。
虽然我们早已适应了湖边4574米的海拔,但组装船只与装载行李还是不折不扣的体力活。我们还携带了一只名叫ALLY的折叠船,设计非常巧妙,骨架由铝合金组成,再套上一层结实的蒙皮,便可以变成一条五米多长的独木舟,足以装载数百斤重物。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们三人手脚并用地折腾了很久,才满头大汗地完成了主体的装配,再额外加上一对浮筒后,两只船终于在中午时分下水。此时的拉昂错无比平静,在远方的视线两端,两座气势雄伟、在西藏文化中占有神圣地位的雪山——纳木那尼和冈仁波齐出現在眼前。我们一边欣赏风景,一边在如同小绵羊一般温顺的湖面划艇,过程是如此惬意,以至于有种“直把鬼湖作西湖”的错觉。
抡着桨,我们有节奏地沿着湖岸划行,就像是长了一对翅膀在水上飞翔。按照计划,沿湖一周近九十公里有多个采样点,需一一前往进行采样。测量湖水透明度的设备名叫塞氏盘,形状如同一个盘子大小,黑白相间,系上标尺绳,让其缓缓坠入水中,直到完全不可目视,而标尺绳上的读数便是此处湖水的透明度数值。队友江海负责放绳,另一名队友大旭负责记录,我则操控独木舟,防止偏离采样点太远。在阳光的照耀下,塞氏盘仿佛漂浮在一片碧绿的果冻中,看不见任何杂质,只有粼粼波光闪烁,随着时间流逝,采样点越来越接近湖心,而这个时候,“该来的麻烦”终于来了——起风了。
通常而言,高原水体都有下午或傍晚刮风起浪的规律,但拉昂错似乎更加桀骜不驯,其风浪也是此行所有湖中最猛烈的,甚至令人产生置身大海的错觉。此刻,在四面茫茫中,狂风呼啸,湖面甚至产生了一米多高的浪头,打得独木舟不断晃动回旋,早已不复下水时的温柔。尽管我们做了足够齐全的准备,救生衣、Drysuit、通信及求生器材一样不缺,但这些也并不能保证绝对安然无恙,至于万一翻船落水,我们还能不能爬上岸或者被冲到什么地方,更是个未知数。毕竟除了公路近湖东岸的观景点,拉昂错沿岸大部分为无人区,环游一圈见到的牧民用两只手都能数过来。
眼下,浪涌滚滚而来,好似一张地毯从一端被掀起,出现一波又一波大浪将视野遮蔽,又如同列阵的士兵扑面而来。我们只能尽力将船头垂直于浪花,用尖尖的船头狠狠砸开水墙,如同赛马一样骑上浪尖,再滑下“山坡”……在这一上一下之间,江海独自撑桨的SUP(一种小型的站立桨板)已经和我们分散,好在对讲机还能互相通联。随着太阳逐渐西斜,风力还在加大,大浪似乎无穷无尽,我们陷入了拉锯战中。要知道,天黑后还在水上挣扎的后果是不堪设想的,既然无法到达计划露营点,干脆抛弃既定计划,顺着风向直冲最近的陆地………
一桨又一桨。湖岸看似触手可及,我们却拼命划了很久,终于,桨头接触到了浅滩的鹅卵石,我跳入水中,奋力把艇拖上岸。接着搬下行李,搭好帐篷休息,帐外传来的阵阵涛声已和我无关,我躺在凹凸不平的草甸上,感觉无比地舒适与安稳。
一觉醒来发现,我们遇到了和斯文赫定当年一样的麻烦——当下的营地位于鬼湖西岸,但几天来的风向一直是西南风,所以如果想按照计划到达西南沿岸,只能再次逆风而行。无奈之下,我们只能划行到一个半岛的小港湾里等待风停。半岛的风光很不错,犹如一个伸入湖中的观景台,我们的帐篷就扎在观景台的最末端,面朝海拔6656米的冈仁波齐,背靠海拔7694米的纳木那尼,风光无限。
然而这样拖下去,实在太耽误时间,我们决定按原路返回东岸下水点。说来也怪,从我们撤退的这个早晨起,拉昂错又恢复了平静,冈仁波齐与纳木那尼在蓝天白云下傲然矗立,前几日的风疾浪凶似乎只是一场梦境。最终,我们安然回到东岸,并收拾装车,告别“鬼湖”,顶着独木舟向一山之隔的“神湖”而去。
2“神湖”篇
湖岸非常平缓,沿湖一圈都有简易公路,近岸的浅滩只有鹅卵石,我们的独木舟轻轻滑入水中,按照既定GPS采样点之间的轨迹,平稳舒服地划动着船桨,简直如同公园春游一般。
“神湖”,其实就是大名鼎鼎的玛旁雍错。
玛旁雍错的地位极为特殊。从地理角度来说,玛旁雍错的长轴长度为26公里,短轴长度为21公里,面积达412平方公里,有着46米的平均深度,是我国蓄水量第二大的天然淡水湖、湖水透明度最大的淡水湖,同时是亚洲四大河流(马泉河、狮泉河、象泉河、孔雀河)的发源地;从人文角度来说,玛旁雍错是藏地“三大神湖”之一,佛教、雍仲本教、印度教等宗教,都视其为圣地和世界中心。
不得不说,“鬼湖”与“神湖”虽仅一山之隔,却“性格”迥异。与阴晴不定的拉昂错相比,玛旁雍错的性格实在是好太多,尽管同样每天傍晚会起风浪,但算得上温和,水质也好得几近甘甜。对于玛旁雍错,总有人在网络上以讹传讹,误以为神湖之水不可触碰,但实际上印度教信徒在其中沐浴的习俗已有千百年之久;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也有路过的藏族同胞加入我们,饶有兴趣地荡舟湖上,一切都很和谐。
在玛旁雍错的周边,道路良好,寺庙及牧民众多,因此我们打算在北岸的果粗寺进行休整,好好享受一下床铺与房子的舒适。由于疫情,今年转湖的人少了很多,甚至自始至终连一个汉人都没见到。当我们站在寺院鲜艳的院墙边眺望夕阳下的玛旁雍错,竟有几分爱琴海的味道;加上寺庙的大管家脸上总是挂着善良的微笑,中庭里摆满了盆栽绿植和鲜花,感觉一切都很美好。
然而,我的手机却突然被各种电话打爆。“你们现在哪里”“你们有没有事”“车丢了不要紧,人没事就好”……弄得我们一头雾水。好不容易才弄清楚,原来是之前某个过路的游客,发现我们停在拉昂错旁边的车辆几天没挪动,里面又空无一人,于是拍下视频发到网上,导致很多朋友都以为我们出了事,纷纷报警。
这算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在果粗寺的日子里,我们认识到,相较于在野外风餐露营,这里简直是一个五星级天堂,环湖采样工作堪称惬意。在和风吹抚和阳光照耀下,玛旁雍错如宝石一般闪闪发光,近岸处也呈现出翠绿的颜色,不愧其“碧玉之湖”的美名。湖岸非常平缓,沿湖一圈都有简易公路,近岸的浅滩只有鹅卵石,我们的独木舟轻轻滑入水中,按照既定GPS采样点之间的轨迹,平稳舒服地划动着船桨,简直如同公园春游一般,丝毫不担心会有拉昂错那样的大浪打湿全身。
實际上,在整个藏区内,分布着上千个大大小小的各类湖泊,它们与雪山为伴,形成了独特而壮丽的风光,更是开展水上运动的天堂。
将YSI水质分析仪的探头放入水中后,大旭默默记录读数,我抬起头,与纳木那尼雪山互相注视着。这时,岸边转湖的藏族同胞向我们挥手,划过去打招呼,他们是欢度“林卡节”的一家三口,搭着帐篷,煮着热气腾腾的藏式火锅,盛情难却之下,我们停舟上岸,与他们一起席地而坐,把酒言欢。
或许是我们比较幸运,在玛旁雍错采样的几天,都只看到了它温和的一面。沿岸几乎都是易于徒涉的浅滩,湿地上植物繁茂,各种水鸟驻足,众多野生动物来来往往……最后一天依依不舍地离去时,果粗寺的僧人们都站在高高的院墙边好奇地围观,那景象简直和当年斯文赫定所见一模一样——“我们霍地发现果粗寺就在正前方的远处,很快地寺庙变得越来越大,僧人全站在寺里的阳台上看着我们。”我想,如今围观和被围观的,都早已不是当年那些人,但寺庙、寺庙里的佛像和这片神湖,却仍如往昔。
3多湖篇
原来,当穹错是一个高浓度盐湖,在湖边世世代代生长的藏族同胞,就利用这些高盐度的湖水,挖盐池,晒盐卤,收盐粒,这里出产的湖盐,曾经滋养着方圆几百公里内的藏民与牲畜。
经历过“鬼湖”与“神湖”的双重洗礼后,我们一路顺利地沿着北线无人区疾驰,遇到的最大故障,也仅仅只是轮胎轻微漏气。在这片辽阔土地上,我们见识了太多同类型湖泊,已然产生了审美疲劳,然而一天傍晚,当我们驱车路过当穹错时,却忍不住再三驻足。
如同玛旁雍错与拉昂错一样,当穹错与邻近的当惹雍错也是一对互相为伴的湖泊。当惹雍错因湖边的象雄王朝遗址而闻名,相比之下,当穹错的面积和名气都要小得多,但实际上,它的魅力丝毫不逊色于前者。停车观赏,只见它的湖水颜色尤其湛蓝,湖边有一座形如雄鹰般的山峰极为显眼,仿佛一对鹰翼要将整个湖面揽入其中,无论在湖岸的哪个位置,都能感受到它咄咄逼人的气势。
在湖的另一端,南木村如同一座山城,背靠大山阶梯般层层建立,在山村的脚下,是一个个如大地调色板的盐池。原来,当穹错是一个高浓度盐湖,在湖边世世代代生长的藏族同胞,就利用这些高盐度的湖水,挖盐池、晒盐卤、收盐粒。这里出产的湖盐,曾经滋养着方圆几百公里内的藏民与牲畜。从这一点来说,这个湖泊养育着人民,提供了财富,使得生存条件如此恶劣的高原也孕育着希望,这是与“鬼湖”或“神湖”都截然不同的。
湖泊面积很小,没必要再大动干戈组装独木舟。我们在湖边的羊圈中扎营,不想却遇到一夜大风,尽管在帐篷内裹紧睡袋,仍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翌日起身,发现前几天的兴奋劲已经所剩无几,取而代之的是舟车劳顿的疲乏,但一想到采样计划还未完成,还是打足精神出发。
又是一个好天气,昨夜的大风不见踪影,湖面上波澜不惊,唯有桨板在水面拖出一道闪亮的波光。江海穿好防水服,把采样设备放在桨板上,槳在空中划起一道弧线,带起的水花飞溅在衣服上,很快就变成一块块白色的盐渍。在这样的天时地利条件下,大家都划得又快又稳,高原的不适早已抛在了脑后,使用无人机在空中俯瞰,发现湖中还有一座小岛,如同鹰翼怀抱的一颗宝石……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又顺利完成了当惹雍错、扎日南木错、色林错以及纳木错等湖泊的采样工作。浮光掠影,匆匆一瞬,对于这片占据了全国湖泊面积45%、储水量70%以上的千湖之地来说,这一切只能算是刚刚开始。下个夏季,我会重新回到这里,不过,那又将会是另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