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脚母亲
2021-04-22陈庆立
陈庆立
国庆节过后,北方的天气很快冷了起来。每年这个时候,我就会提前安排好工作,一边收拾房间,一边去家政公司挑选保姆,做好迎接母亲来北京过冬的准备。
自从18年前父亲去世后,母亲就跟着我妹妹一起生活,住在山东梁山的乡下。但到了冬天,农村乡下没有暖气,母亲就会象候鸟一样来北京,到家“猫冬”。
每年深秋过后,母亲都会准时给我打电话提醒我:“什么时候来接我啊?”冬去春来,等天气暖和起来,她就又嚷着返回乡下。
如此往复,一年又一年。
母亲出生于上世纪二十年代中期,小时候家境不错。我外祖父有些文化,在乡下经常给人做一些丈地、做账等文化人能做的事,算是十里八乡少有的秀才,并享有很好的声誉。
他平时生活十分节俭,却重视对子女的家庭教育。
母亲虽然没上过学,但受到外公的熏陶,认得了一些字,懂得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就是近几年记性不如从前,却也能时常拍着手,给儿孙们唱她小时候从祖辈那里学来的顺口溜和乡谣。
打小起就生活在梁山乡下,母亲的日子过得并不像她唱儿歌和乡谣那样顺心快意。
母亲从小就被传统礼教要求裹脚,三寸金莲,脚趾头都弯曲得裹在了脚掌面下。每次给母亲洗脚的时候,我都不忍心多看她那双已经扭曲变形的小脚。
我不敢想象,母亲当年裹脚时,该有多么痛苦。
雪上加霜的是,母亲小时候不小心把髋关节摔脱位了,由于没有及时得到医治,造成了终身残疾,行动十分不便。
母亲一辈子生活在贫苦的农村,但却从不怨天尤人,而是用她超乎寻常的母爱和坚毅,吃苦耐劳、勤俭治家,生儿育女,含辛茹苦地把我们兄妹几个养大成人。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从来都是天不亮就起床操持家务。
日子过得虽很清苦,但我从未听她讲过抱怨泄气的话,倒是经常开导我们:“等你们兄妹长大了,听家的日子就好过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秋天弯弯腰,胜过冬天绕三遭。”
这些顺口溜长期鼓舞着我们兄妹,让我们懂得了勤勉立志,也给了我们对未来美好的希望和预期。
母亲不只是口头上对我们这样言传,同时也用她勤扒苦做的行动身教我们。
小时候,我常常夜里一觉醒来,看到母亲还在煤油灯下织布、纺纱,或是在给我们全家人纳鞋、缝补衣裳。
母亲心灵手巧,做的衣服和被子针线均匀、线条清晰,比现在时尚的明线衣服还好看。
那时候乡下还没通电,家里用的是煤油灯。买不到煤油的时候,目前偶尔也用肥猪肉熬成猪油点灯,有时也会用棉花籽榨成棉花籽油。
我记得,自己曾经把棉花籽油当成食用油。那时能吃到油可幸福了。后来听说棉花籽油有毒,也就没人敢吃了。
煤油灯的灯光很弱,方圆半米之内光亮明显,两三米外就黑乎乎一片了。油灯前的母亲,每过一会儿就会用做针线活的针,拨一拨用棉花捻成的灯芯,把灯芯头上的黑疙瘩挑掉,灯又恢复些光亮。
小时候的这个场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同时也让我很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灯不挑不亮,木不钻不透,人不激不发。
以前,农村缺吃少穿,日子过得很苦。即使是家徒四壁,母亲却极爱干净爱整洁。她常对我们说:“人穷志不短,穷也要穷得干净体面。”
我们家房子连带院子,每个地方都被她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东西摆放得整洁有序。
母亲还有个习惯,就是睡觉时会把自己脱下的衣服、袜子都摆放整齐,甚至叠出棱角来。衣柜里的衣物也从来都是整齐利落、井然有序。
当年,我在北京找媳妇,非常担心找个北京媳妇不能和母亲融洽相处。但后来找了北京媳妇,我这个担心倒是没有了。
我媳妇和母亲相处得特别好,娘俩在一起总是一唱一和、有说有笑,相处默契。
比如一起吃饭,儿媳妇刚放下筷子,母亲就迅速抽出餐巾纸递了过去,俩人相视一笑,那画面格外温馨。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母亲对儿媳妇的称呼变成了“孝儿”。
这一声“孝儿”,让我媳妇无比感动,对这个称谓也欣然接受,自然而然地把孝顺婆婆当成了自己的使命和责任。
久而久之,母亲和我们这个三口之家融合得更加紧密,一起去旅游、见朋友、看展览。只要适合母亲去的地方,我们就必然会带上她。
后來母亲的牙掉光了,我们一起外出吃饭时,我就带把餐用的剪刀,把饭菜夹到碗里剪碎再送到她面前。而母亲总是推脱:“不用,不用这么麻烦”。
北京前门有家东来顺火锅店,涮肉比较细嫩。我试过,不用嚼也能吞咽后,就常用轮椅推着母亲去吃。在家里做饭,近几年炖的和煮的食物越来越多,炒菜也超过正常火候,目的是益于母亲消化和吸收。
春节前,母亲问我:“你有没有给老家的舅和姨寄过年费?”
我说“没有。”
她又问:“给咱村里的长辈都寄了吗?”
我说“寄了。”
她接着问:“为什么没有给你舅和姨寄?”
我回答“没钱了。”
没想到老人家说:“那就少寄点,往年寄500元,今年寄200元,也算是你尽到孝了!”
后来告诉她,我还是跟往年一样寄了500元。母亲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当然也不忘记调侃我一句:“你不是说没钱了么?”
这就是我的小脚母亲。
虽然一辈子没过上什么富贵日子,却用她那双顫微微的小脚,为我们丈量出了人生的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