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麒麟制陶作坊的民族考古学调查
2021-04-22李柯璇
□李柯璇
2020 年秋冬, 笔者参与了沣西遗址大原村制陶作坊遗址的发掘[1],清理了水井、灰沟、灰坑、墓葬等遗迹,以及陶垫和陶坯等遗物。这些遗存围绕着东部的陶窑分布,与陶窑有什么关系?能否构成一座制陶作坊? 属于作坊的哪个部分或功能区?笔者在发掘中并未找到答案,于是在查找大量资料后发现似乎可以在民族考古学调查中找到线索。前人对制陶的民族考古学调查多围绕着制陶技术和工艺等方面展开讨论,如李仰松[2-3]、张季[4]、汪宁生[5]、李根蟠等[6]、吴春明[7]、罗梅[8]、赵美等[9]、杨原[10-11]、李文杰[12]、栾丰实等[13]、郭梦等[14]、付永旭[15]等学者。 对制陶作坊的民族考古学调查则相对薄弱,提及此问题的学者有王福莲[16]、王迪[17]、白云翔[18]等,讨论涉及制陶地点、制陶作坊辨识和考古发掘作坊遗址的关注点等。 制陶作坊是陶器制作的发生地点, 囊括了陶器从生产到分配的各个过程, 对陶器和制陶相关遗存的研究不能不以制陶作坊为依托。因此,笔者带着对制陶作坊的结构布局、 功能区划分以及在生产过程中这些功能区是如何实现互动的等问题, 展开了一次民族考古学调查。 调查的地点选定在云南安宁,云南具有良好的民族考古学调查基础, 大量学者在此地进行过调查,安宁附近是云南著名的斗南花市,对陶器的需求量大,在花市附近的安宁存在多个制陶作坊,可以从生产到销售这一完整的流程进行调查。 于是,2021 年1 月24 日至2 月27 日,笔者对云南麒麟制陶作坊进行了一次短期调查。
一、麒麟制陶作坊民族考古学调查的内容
麒麟制陶作坊位于云南省安宁市清水河乡麒麟村内,始建于20 世纪90 年代,2013 年该作坊由于建设小区搬迁至清水河麒麟村,背靠清水河山,西部不足200 米有一处鱼塘。
麒麟制陶作坊是以家庭为单位的小型制陶作坊。 作坊主人名为杨云保,云南曲靖人,全程参与陶器的生产和售卖。其妻亦出自曲靖,主要负责砍柴、烧窑和照顾家庭成员的日常生活。大师傅是其妻的哥哥,为经验丰富的老陶工,作坊从陶器制作到装窑、烧窑,都由他把关。 此外,还有两名陶工,一人为杨云保的儿子,另一人为学徒。在该作坊东南方向约1 千米有一处废弃的制陶作坊, 规模略小于麒麟作坊,作坊主人是杨云保的亲戚。
(一)陶土来源及处理
由于安宁本地不产陶土, 因此制陶作坊的陶土均从其他地方运输。 使用的陶土可分为黑陶土和黄陶土。 黑陶土用于罐子制作,从距安宁约200千米的曲靖运输;黄陶土用于花盆制作,从距安宁约120 千米的楚雄运输。 陶土堆放在院门西边的空地上,经晒干、筛泥、洗泥、和泥、踩泥、揉泥等一系列流程后的陶泥堆放在阴凉的制坯区室内,即可直接用于陶器制作。
(二)陶器制作
由于调查季节处在冬季,因此在陶器制作前,会在陶轮旁的灶上烧一锅温水。 制作陶器的人是杨云保的儿子,一个下午大概可制作20 件中型花盆。
制作陶器时先将陶泥取出, 放置在切泥机内切割。将切割成的大块泥放置在操作台上,进行二次揉泥。揉好后的泥按制作器物的大小取出,揉成圆团,放置在陶轮中心。所有器物均是由电动拉坯机一次性拉坯成型, 用脚踩下开关, 陶轮开始转动,双手在烧好的温水里浸湿后捧住陶泥,掌心向内,拇指居于中心,按预设产品的形状拉坯。 拉坯完成后,用线从底部将陶器与陶轮切割开来,放置在操作台上,等待略微晾干后,修坯及添加把手。制作完成后的陶坯统一放置于晾坯区,等待阴干。拉坯和修坯过程中不满意的陶坯、 未用完的剩余陶泥直接随手扔到陶轮后面的废坯堆内。 (图1)
图1 陶器制作过程
(三)装窑
装窑是一项重大且需要技术含量的工作,陶器在窑内的排列和密集程度会直接影响到产品烧制的质量和时长。 2021 年1 月30 日9 时左右开始装窑,历时两天。窑外两人负责陶坯的搬运,窑内有三人,主人的儿子负责传窑,即在窑门口传递陶器进窑室,老师傅和作坊主人负责装窑。 (图2)装窑方式为从窑顶向下装,大件器物先装窑,部分大件器物需使用砖块或废弃在窑室内的小陶罐将底部垫空,部分中型器物倒扣在大件器物的口部,但不能完全对齐,以免造成密封,小件器物多放置于窑尾或中型器物内部。 (图3)据悉一次装窑约可烧制大件陶器400 件﹑中型陶器700 件﹑小件陶器2000 件。
图2 装窑过程
图3 装窑方式
(四)烧窑前准备工作
1.温窑。 1 月31 日下午,即烧窑前一天下午,女主人将青松柴在炉头烧成炭, 目的是去除窑内湿气,对整个窑室进行预热。
2.备柴。 将大段的青松柴砍成较细的小段,用于在烧窑过程中添加柴火。
3.封窑。 2 月1 日16 时左右,封闭整个窑炉,添柴孔用砖封闭,将砖垒起后和泥封闭窑门,和泥用的土直接取自炉头的操作坑旁, 形成一小的取土坑。 (图4)
图4 烧窑前准备工作
(五)烧窑及出窑
2 月1 日16 时30 分左右,开始在炉头烧大段的柴火。 由于添柴孔不是完全密闭的,因此待黑烟爬升至窑的第五孔和第六孔时,打开第一孔开始从下往上添加木柴。 添加的木柴为事先备好的小段柴,按摆放方式分为横柴和竖柴。 横柴横着放入添柴孔,一边搭在陶器上,一边搭在孔口;竖柴则是插入陶器与窑壁之间。 先放入3~4 段的横柴,再放入5~6 段的竖柴。 需要两个人合作完成,同时在窑两边的添柴孔口放入木柴,木柴放置完成后,在孔内撒两三把盐。 第一孔放柴完成后封闭,打开第二孔且看见明火后再放入木柴。添柴的目的是为了升高或保持窑内温度,窑温一般为1100~1200℃,由大师傅观察窑内温度后决定倒数三至四孔是否需要添柴来控制温度。 明火烧制过程约持续4 小时,至20时30 分完成添柴后封闭整个窑室。(图5)第二天上午拆下封闭添柴孔和窑门的砖, 使窑室内降温加快,下午即可取出窑内烧制好的陶器。 (图6)
图5 烧窑过程
图6 出窑
(六)产品及销售
麒麟制陶作坊的产品有各式红陶花盆、 腌菜罐子、酒坛子、泡茶罐子等。 (图7)花盆是麒麟制陶作坊的主要产品,其主要销售地是距安宁43 千米的昆明斗南花市,1~2 个月烧制一次后运送;其次是当地农家乐类型饭馆所需的花盆、陶罐等,也会在作坊内、周边小区的农贸市场、村子集会等进行零售。
二、 制陶作坊遗址的结构布局及功能区互动关系分析
通过考古调查和作坊主人讲解, 可以按使用功能, 将麒麟制陶作坊划分为4 个功能区: 制陶区、烧陶区、产品区和居住区(图8)。
1.制陶区。 位于院子东半部,分为室内和室外两部分,室外包括陶土堆土区和蓄水区,室内包括成品陶泥堆土区、切泥机、陶轮、操作台、灶、废料区和晾坯区。在两个陶轮之间有一张桌子,桌子有陶器捏制过程中可能会用到的工具,如陶拍、陶垫等。在操作台上同样发现大量制陶工具。废坯区位于制陶区东北角,是用泥精心垒筑外围的区域,南部留出口子,便于运输废坯,包含有制作失败的陶坯、制作陶坯后剩余的陶土等。
2.烧陶区。 位于院子北部,包括龙窑、炉头前的操作坑、取土坑、堆柴区。
3.产品区。 临时产品区位于龙窑南部空地上,出窑后产品临时堆放在此等待运输, 待售产品区位于南部大门口、制陶区与烧陶区之间,滞销产品位于堆柴区后。
4.居住区。 位于院子西部,堆土区和堆柴区自然地将居住区与其他区域分隔开,罕见与制陶相关的遗存,特别是陶坯和制陶工具几乎不可能在此出现,仅在屋外有用作坊生产的花盆栽种的植物。
在制陶作坊的民族考古学调查中, 对结构布局的判断也是通过该区域所包含的物品, 如制陶区包含陶土、陶坯、制坯工具和设施等,烧陶区包括陶窑、木柴等, 相较于考古发掘中判断作坊遗址的结构布局的优势在于, 有陶工会对该区域的功能和性质做出解释,考古学仅能通过考古遗存和现象进行判断。
由此结合考古发现可知:
1.具有蓄水性质的相关遗存,如水井、缸等,与制陶区关系密切,极有可能紧邻制陶区。大量陶坯、制陶工具和设施的发现,可以表明该区域与陶器制作关系密切。 晾坯区在作坊使用期间是一处很容易判断性质的区域, 在该区域内有大量排列整齐、等待烧制的陶坯,一旦作坊废弃,晾坯区的陶坯大量减少后,便很难判断,如在麒麟制陶作坊东南的废弃陶作坊就已不可考证其晾坯区的位置。 但由于陶坯较脆弱、易变形且需要搬运,因此在考古发现中如发现大量陶坯或制陶工具, 可以考虑晾坯区可能就在附近。
2.龙窑的发现是该区域与烧陶有直接关系的证据,但能否判断是制陶作坊,还需要结合制陶工具、居址、特殊产品等因素综合判断[17]。 龙窑附近出现不规则灰坑,特别是靠近炉头或窑门的位置,且灰坑内包含物较纯净, 可以考虑该灰坑作为封窑取土坑的可能性。
3.在制陶作坊遗址周边发现房址,要结合房址内出土遗物来判断,如房内出现大量生活用具,罕见与制陶相关的遗存,该房址用于居住的可能性较大。
在对制陶作坊生产分析的过程中,发现在考古中最易辨认的窑址仅属于烧窑区的一部分,而陶坯类遗存才是贯穿制陶作坊功能区的核心,各功能区的互动关系也是通过陶坯来实现的。 特殊遗物和遗迹不仅可以对功能区的判断起到启示作用[19],而且还能起到关联各生产过程和实现功能区互动的作用。从考古发现来看,陶坯类遗存是指捏制成型但尚未烧制的陶器生坯,陶坯类遗存的发现说明该区域与制陶相关。制陶工具是与陶坯直接相关的遗物,包括陶轮、陶拍、陶垫等,直接用来完成陶坯的制作。 蓄水类遗存和陶土堆积类遗存也与陶坯相关,为陶坯的制作提供用水和原料。陶坯的晾晒过程也实现了制陶区与晾坯区的沟通。 陶坯搬运至烧陶区的龙窑进行烧制后完成转变,沟通了制陶区与烧陶区的互动关系,以龙窑为纽带,实现与堆柴区的互动关系。居址与陶坯的联系不多,甚至在居住区罕见陶坯,但居址作为陶坯制造者陶工的居所,其在作坊功能区中也有重要作用。
三、结论
综上所述,“就近、方便、符合生产流程”是一座制陶作坊结构布局的准则。一座制陶作坊可以按功能划分为制陶区、烧陶区、产品区和居址区等4 个大的功能区。 制陶工具、蓄水区、废坯区、晾坯区的距离可能相近,同属于制陶功能区的一部分。 窑址的发现是该区域与烧陶有关系的直接证明,窑门或操作坑附近不规则且包含物纯净的灰坑可能用于取土。 居址内罕见陶坯和制陶工具,独立于制陶区和烧陶区,但又与作坊的生产活动息息相关。 对麒麟制陶作坊的生产过程进行分析,发现陶坯类遗存串联了制陶作坊的各个生产环节,陶土堆积、制陶工具、窑址等遗存都与陶坯类遗存关系密切,联结了各功能区之间的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