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域文化视野下的乡村景观设计研究——以西井峪村为例

黄德馨，董雅

天津大学，天津 300072

乡村这一特殊形态，在我国所覆盖范围宽广，历史悠久，承载着诸多情感。其见证了时空变换、历史更迭，孕育出独树一帜的地域文化，而地域文化又催生出了地域化的乡村景观。通过设计介入乡村，文化结合景观，使得乡村景观能与时俱进，传承文脉且更为宜居。富有地域文化特色的乡村景观不胜枚举，如安徽歙县宏村“白墙灰瓦”、福建南靖石坑村“土楼奇观”，以及天津蓟州西井峪村“石头森林”等。这些都是广袤大地上劳动人民与自然共生共存，将地域特色文化融入环境形成的杰作。

《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年）》提出：紧密结合特色小镇、美丽乡村建设，深入挖掘乡村特色文化符号，盘活地方和民族特色文化资源，走特色化、差异化发展之路[1]。不难看出，国家在战略规划层面重视特色地域文化的传承，而乡村景观作为盘活地域文化资源的重要载体，分量举足轻重。西井峪村是天津市唯一国家级历史文化名村，地域文化资源丰富。目前我国乡村景观设计中存在包括同质严重，生搬硬套，地域文化脱节等诸多问题，而该村同样存在类似状况。以这一特色村落现状出发，合理开发并深度挖掘其地域文化，与乡村景观设计相结合，制定景观提升的更新策略，增强文化传承，助力乡村振兴，提升生活品质，丰富游客体验，也为乡村景观设计现状问题的解决与改善提供参考和建议。

一、地域文化与乡村景观

（一）地域文化

关于地域文化，吴良镛指出：“地域文化是人们生活在特定的地理环境和历史条件下，世代耕耘经营、创造、演变的结果[2]。”地域概念来源于对时空与历史的界定，或因政治、经济、人口等因素划分，或因自然地理资源等条件划分。由于视角标准不同，地域文化特点有所不同，或具历史性，或具人文性等。地域文化在学术界尚无定论，其囊括社会、历史、自然等方面，并用以划分不同地域。如《晏子春秋》所言：“百里而异习，千里而殊俗。”这恰恰反映了地域文化的差异。对于乡村而言，地域文化即是其文脉，渗透到它的方方面面中。

（二）乡村景观

乡村景观是包含自然与人文两种景观的复杂生态综合体，两者都是乡村景观的重要组成部分[3]。自然景观指的是原始自然，即天然景观。包含地形、水文、土壤、植被等环境资源，具有地域的特殊性。而人文景观也称文化景观，是基于生存、生产、生活的意愿对自然景观加以人工改造或保留[4]。人类遵循自然规律下，长期和有目的地干预和改造原始自然，形成了乡村景观。乡村景观是人与周边环境互动的产物，同时也是社会结构、政治、经济、文化的见证与体现。

（三）地域化的乡村景观设计

乡村景观，从微观建筑细部到宏观聚落格局，均是地域文化的缩影。乡村景观设计则是遵循一定原则，以特定手段科学系统地规划乡村景观综合体的过程，是跨学科多领域的综合考量。从传统视角看，要考虑生产生活实际，满足村民日常生活所需；从现代视角看，要兼顾经济美观实用，贴合游客观光游览需求。由此可见，乡村景观设计又是一个面向全人群多角度人文生态系统的统筹规划。传统乡村景观风貌受到现代审美的冲击与挑战，危机开始显现。近年来部分乡村在景观设计上急功近利，无序发展，缺乏科学合理的规划设计，片面注重经济效益而忽视环境效益，出现了盲目模仿城市、风格千村一面、古建随意拆改、自然生态破坏、景观细部缺失等问题。尤其是对地域文化的短视，直接导致部分民风民俗、传统工艺消失，致使乡村景观与地域文化严重脱节，从而不可避免地走上庸俗化、同质化的畸形发展道路。地域化的乡村景观设计即是一种从传统到现代的嬗变。以乡村地域文化出发，运用现代科技手段介入，使其适应现代社会生活转变，让乡村既有魅力，又有活力，把日渐衰落的“乡韵”找回来。

二、西井峪村地域文化与景观现状

（一）西井峪村地域文化概述

西井峪村，位于天津市蓟州区渔阳镇北部，中上元古界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其身处蓟州腹地，周遭山峰环绕，民风淳朴，是个拥有数百年历史的石头村（见图1）。现结合该村环境与文化特色，对其地域文化进行简述。

1.环境特色

图1 西井峪村全貌

“石头森林”般的地域景观是该村的环境特色。传统民居主要为合院建筑，因地制宜，依山而建，就地取材采用“干砌石”工艺搭建，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见图2。“干砌石”工艺为石头之间的衔接形式，匠人仅用水磨青石与天然石块干垒，间杂黄泥与秸秆，无需辅助线便能砌得横平竖直，让石块坚固可靠[5]。随着时代发展，这样费时费力的工艺不再适应现阶段需求，日渐消逝。该区域石头主要为白云岩，兼有页岩、石英砂岩，方便加工，易于构筑。各类石头根据色彩体块差异，经工匠遴选、打磨、垒砌、堆叠，或砌院舍，或铺街巷，或垦梯田，组成该村的建筑细部与整体格局。目前村里大部分传统建筑为清末民初所建，主体结构为木石与砖石，青石灰瓦，历经百年风霜雨雪侵蚀，村庄肌理整体保存仍较为完好，地域环境特色浓郁，堪称地质史书。

2.文化特色

西井峪村民风淳厚，文化特色丰富多彩，包含传统手工艺和民俗传说在内的多种形式留存。当地匠人皮影制作栩栩如生，手工草编匠心独具，但由于经济效益不佳，传承断代，部分手工技艺还未待发掘就已经逐渐淡出大众视野。村中至今仍保留着皮影坊、草编坊和老磨坊等优秀历史建筑，力图留存正在消失的传统手工艺。一些故事传说流传至今，更为西井峪村增添了几分神秘烙印。如村子附近的府君山，旧称崆峒山，相传与治理该地的崔姓太守的事迹有关。明宣德年间，渔阳本地出现自然灾害，粮食歉收，造成饥荒。天灾面前，百姓束手无策，崔太守爱民如子，临危不乱，设法运来一批荞麦种子，散给百姓耕种。秋后荞麦丰收，饥荒消除，当地百姓对父母官感激涕零，择址于崆峒山上，举众人之力兴修府君庙（“府君”一词来源于旧时对太守这一官职的尊称），自此香火延绵，崆峒山也因此改名府君山[6]。时至今日府君庙已毁，但遗迹尚存。目前村里正在对民俗文化进行保护性开发，并且逐步恢复部分消失的传统技艺。

图2 西井峪村“石头森林”地域景观

（二）西井峪村景观现状

西井峪村以“因石而生，因石而居”作为其发展的特色景观[7]。其景观设计初衷是利用现有资源合理开发、保护村落，辅助发展乡村文旅产业。该村自明清形成以来，经由岁月洗礼及各类乡建实践影响，曾经的景观风貌正迅速焕发新生。村落四面环山，地处中心谷地，地势起伏不甚平坦，核心居住区共分后寺、上庄和下庄三部分，边缘邻近山体并围绕石砌梯田，以杂粮柿子等为经济作物。周边山体植被覆盖率高，水土保持良好。村庄东西各为出入口，一条水泥主道贯穿东西，村中建筑由主路向南北沿地势走向分布，街巷纵横曲折婉转。传统石砌建筑古朴典雅，部分间杂有石雕、木雕等材质构件，匠心独具。最具特色的是“干砌石”技艺石砌边界，或是半包或是全围，并不拘泥样式（见图3），既体现环境特色，又突出乡野生活情趣。村中新旧建筑，或为企业代为管理，或为自行改造新建，大都用以开发农家院及民宿。同时留有传统手工艺展示空间，及体验农耕文化的公共用地。民居院落中栽有银杏、柿子、核桃等植物，随着季节变化可观叶，可赏花，可食果。由于之前企业介入了村落的规划与营销等方面，目前景观风貌现状整体保持良好，但尚存部分问题。

（三）西井峪村景观设计存在的问题

近数十年来，西井峪村为了发展经济，推广乡村旅游，吸引了不同人群和资本参与并介入该村景观设计与改造中。随之而来的是景观风貌及肌理正遭受不同程度破坏和影响，造成乡村风貌危机的景观设计问题也正日益浮现。

图3 “干砌石”工艺垒砌的石墙

第一，地域文化结合不足，这是首要问题。当前的景观设计片面重视结合建筑文化，而忽视了其他特色地域文化[8]。且对建筑文化元素的提取重构浮于表面，对于细部关注较为匮乏。尤其室内设计部分，本应体现乡村生活韵味，但实际调研发现，大部分民居更新后的室内空间环境千篇一律，同质化严重且品质粗劣。室内设计对于传统乡村生活的挖掘深度不足，表现为模式化的室内空间环境，乡村生活体验性不强。而在当地的特色地域文化中，虽有相对应的空间规划，但演绎展示效果与互动体验欠佳。其余诸如饮食文化、宗族文化等特色在景观设计方面有所弱化，不能得到有效融合体现。村中市集摊位售卖的多为农副产品，缺乏高文化附加值的文化衍生品。乡村要想讲好故事，必须立足于地域文化根本，加强景观设计与之结合，否则极易造成地域文化割裂乃至文化失语。

第二，建筑风格杂乱，视觉冲突明显。行政主管部门虽有制定相应保护规划，明令禁止违规改造加盖，但是由于缺乏监管，村民打破现有规划进行改建加盖的行为屡见不鲜。由于审美差异，村民对居所改造与新建具有自发性、随意性与无序性。前期已有企业先行实践，承包村中部分建筑进行精品民宿改造示范，但由于村落集体凝聚力不足，缺乏引领与规范监督，村民支持力度薄弱且相关扶持资金匮乏等因素，导致建筑风格现状仍凌乱混杂。民居开发利用两极分化严重，一部分传统民居荒废无人打理，一部分新建房屋为追求个性而与传统建筑格格不入，如何有效规范与合理保护村落风貌成了痛难点。民居改造过程中建筑材料、铺装以及构件上风格迥异、颜色杂糅，缺乏整体格局意识。例如外墙装饰从传统砖石堆砌，到裸墙随意刷漆，再到瓷砖贴面，罔顾地域特色与乡村肌理，重经济效益而忽视地域文化。目前村子收入以旅游经济为主，周边民宿与农家乐过于饱和，内部同质化竞争较为严重，部分农户盲目照搬“网红”民宿风格，缺乏地域特色且竞争优势微弱[9]（见图4）。从村庄附近山上制高点俯瞰，部分建筑屋顶颜色及形态破坏传统景观风貌，与村落整体气氛相背离。

图4 村中新建民宿

第三，景观细部处理不到位。道路绿化不足，村落边界与周围梯田、山体衔接不够自然，造成景观脱节。植栽搭配不恰当，重美观而忽视植物特性，例如有大量民宿以竹子之类并不适宜当地气候土壤的植物作景观配置，导致出现植物存活率低和适应性差的情况（见图5）。植栽搭配缺乏特色，观赏效果不佳，未能有效利用符合当地水土的植物季相来呈现不同时期的景观效果，且景观植物物种选择较为单一。前期景观保护规划实施落实差强人意，后期又疏于维护。景观节点不突出，未能形成良好的景观轴线，且视觉引导标识不够清晰明确，导致游览线路较为凌乱。道路硬化过度，水泥地面与石砌地面视觉冲突较大，过渡过于生硬且未能合理安排井盖管线位置，路面修补痕迹过于明显，与周边环境衔接不够自然，影响村庄整体美感。村中由于地势因素产生的陡坡缺乏防护措施，极易造成危险。公共区域照明设计不合理，夜间气氛营造欠缺，部分巷道灯具亮度不足，影响夜间出行。

图5 竹子用作景观配植

第四，便民服务设施短缺。公共服务设施匮乏，且与村民需求脱节较大。例如村中公厕较少，易达性差。村内老年人占常住人口的比例较高，存在人口流失与老龄化严重的问题，但是现有的设施适老化改造不足，在设计上忽略了老年群体的使用需求。例如村内存在大量没有安全防护措施的坡道，在照明不足的情况下极易造成危险。村里规划有大型广场，一侧设有石砌平台可供休憩，但夏不遮风避雨，冬不保暖挡风，舒适度欠佳，人性化方面有待提升，见图6。西井峪村作为发展旅游经济的重点村落，规划与设计理应面对包括无障碍人群在内的全体人群。但目前无障碍设计相对滞后，缺乏安全扶手、无障碍坡道等设施，通达性与便利性有所不足，给残障人士造成了影响。村中导视系统功能性与辨识性较差，包括标识规范度不高、可识别度不强。例如标识字体太小不易于辨识，颜色不够突出，见图7。由于现有设施对于该人群的关注相对匮乏，不能很好地满足其使用需求，直接影响部分游客的出行选择意愿。

三、结合地域文化的西井峪村景观更新策略

根据该村现状问题，结合其地域文化，制定相应景观更新策略。

第一，提炼地域文化元素，讲好乡村故事。破解当前乡村景观同质化发展困局，地域文化是个有效突破口。针对当前村落的物质与非物质的地域文化进行归纳重组再设计，然后提取相关元素加以利用，形成相应的文化衍生品。例如利用当地石头文化特色，挑选颜色佳、造型美的石头，深度加工成便携精巧的石雕或者摆件。根据游客的购买意愿与反馈进行改进创新，并提供个性化定制或镌刻服务，让游客带走的不仅有石头，还有“因石而游”的深刻记忆。至于其他特色地域文化元素，在具体设计实践中应予以体现。例如非物质文化的展示，不必把草编、皮影等拘泥于室内静态展示，可以在展示方式上进行创新，例如用VR技术来模拟“干砌石”工艺垒砌体验、村落历史漫游等，类似的游戏互动体验有助于游客了解西井峪的历史及地域文化。通过旅游形式创新，串联现有景观节点，增加不同节点之间的衔接，形成一条或多条景观轴线。开发多种游览形式，例如以登山、民俗和美食等为主题的特色线路，丰富地域文化体验，也方便游客从不同视角品味乡间韵味，发现乡村之美。

图6 村里广场的石砌平台

第二，设计结合居住模式，鼓励村民参与。居住模式对乡村景观影响深远，是地域文化的重要体现，也是村民生活的客观反映[10]。决策者、设计者和规划者等受到各种客观因素制约，对该地域居住模式了解有所欠缺，造成景观设计与村民实际生活脱节的情况。通过调动村民积极性，鼓励他们参与到实际环节中，让其成为景观设计参与者而非旁观者。倾听民意了解实际需求，利用企业经验结合民间智慧，共同推动乡村景观合理有序地更新保护。景观设计与更新的意义是延续乡村生活方式，通过设计共建“文化记忆”，凝聚村民文化共识，把“单打独斗”的同质化无序竞争，变成差异化品质提升的“报团取暖”。健全乡村景观保护监管机制，探索设立景观更新评价标准，合力提升乡村整体景观品质，同时盘活村内荒废场地，进行合理利用，形成良性循环[11]。

第三，把控景观细部品质，讲究“粗粮细作”。“粗粮细作”指的是以质朴的乡土材料构成的“粗”去提升景观细部装饰的“细”。结合本土材料、植栽、手工艺等，体现到具体的景观设计中。用贴近当地景观，廉价易得、生态可持续的材料进行景观更新，将对现有风貌的干预降到最低。对于景观整体风貌影响较大的农户，制定“一户一改”差异化景观方案，加强村民参与，找准景观发展定位，把控品质避免盲目照搬。例如更新改造尽量以建筑外墙立面、房顶与屋檐等细部为主，利用树木或爬藤植物遮蔽减弱部分新建房屋与周围景观的视觉冲突。增加装饰结构构件，选用持久耐用、生态可持续、便于维护的材料，降低村民改造负担。既聚焦景观细部，又立足乡村整体，装饰与功能并行，小中见大，有效把控景观品质，提升整体景观风貌。

图7 村里的引导标识

第四，设计面向全体人群，改善服务设施。通过盘活废弃用地，扩充公共服务设施。例如增加公厕数量，适当增加公共休闲座椅等。对景观进行更新改造的过程中体现人性化理念与通用原则，并且充分考虑服务设施的覆盖距离，人群易达性。对现有景观进行更新改造时同步推进适老化改造，在对环境破坏最轻的情况下增添无障碍设施如无障碍坡道、轮椅停留空间等，增强通用性。改进村内导视系统，营造无障碍标识环境。例如改进引导标识字体、颜色，方便村民和游客识别及快速寻找目的地。同时为了能更好服务包括老年人在内的行动不便的人群，可以对外招募志愿者进行志愿服务，提升对特殊人群的友善度及提高旅游品质。

四、结语

地域文化在乡村景观中不可或缺，但落实到具体设计环节则问题尚存。基于这一视角，把握景观设计细节，在立足乡村历史的同时也关注未来。中华文化根在乡村，如何对待乡村就是如何对待传统地域文化。西井峪村是传统乡村走向现代化的一个典型缩影，而景观设计的作用在于传承地域文化与延续生活方式，这也是研究新时代背景下乡村景观设计的重要意义。其目的是摆脱现有乡村景观的发展困境，走高质量可持续发展道路，同时也是乡村的文化凝聚。在城镇化速度过快的背景下，设计者们在进行乡村景观设计时更应理性思考乡村景观设计背后更深层次的文化意涵。乡村作为地域文化的重要载体，不应只是片面地对旧有形制照搬全收，或者简单地全盘否定推倒重建。避免盲目拆改，应结合地域文化进行更新保护，使其焕发生机，同时也迎合乡村振兴战略。让后代通过地域化的乡村景观来记住乡愁，而不是看见乡就“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