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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画“以书入画”摭论

2021-04-18吴亚宾黄新黎

中国民族博览 2021年4期
关键词:文人画意义

吴亚宾 黄新黎

【摘要】“以书入画”乃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提出的关于人物画的绘画理论。宋代文人画理论得以兴起,以苏轼、米芾等为代表的文人画家对“以书入画”进行了初步探索;直至元代,文人画理论进入盛行时期,由人物、山水推之于竹石花卉等题材,且对“以书入画”作了理论总结与实践推进。本文笔者旨在对文人画“以书入画”的发展脉络进行条分缕析,进而廓清“以书入画”对文人画成熟发展的重要影响,以及其对当代绘画创作的鉴诫意义。

【关键词】文人画;以书入画;意义

【中图分类号】J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1)04-172-03

【本文著录格式】吴亚宾,黄新黎.文人画“以书入画”摭论[J].中国民族博览,2021,02(04):172-174.

一、“以书入画”的起源

在中国画史上,据传陆探微最早将东汉张芝的草书体运用到绘画中,可惜今已难再见到其画迹。然而,关于书画用笔问题,张彦远曾举例说明:

“昔张芝学崔瑗、杜度草书之法,因而变之,以成今草。书之体势,一笔而成,气脉通连,隔行不断,唯王子敬明其深旨,故行首之字,往往继其前行,世上谓之一笔书;其后陆探微亦作一笔画,连绵不断,故知书画用笔同法。陆探微精利润媚,新奇妙绝,名高宋代,时无等伦;张僧繇点曳斫拂,依卫夫人《笔阵图》,一点一画,别是一巧,钩戟利剑森森然,又知书画用笔同矣;国朝吴道玄,古今独步,前不见顾陆,后无来者,授笔法于张旭,此又知书画用笔同矣”。[1]

由此可见,绘画与书法在用笔上有共通之处,也从侧面阐明“以书入画”的合理性。此外,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亦记载:

“夫象物必在于形似,形似须全其骨气;骨气形似,皆本于立意而归乎用笔,故工画者多善书”。[2]

从这句话中足以看出绘画的形似要靠骨气,而骨气来源于用笔,可见用笔对绘画的重要性。笔者认为,其实质是对南朝谢赫六法论中“骨法用笔”的强化。而“骨法用笔”本意即指由线条带来的力量感,笔路清晰而线质遒劲有力,达到“力透纸背”的效果,而这正是书法用笔的追求。可见,“以书入画”对于绘画本身线条质量的提升是大有裨益的。

自古以来,中国画着重象征地表达方式,以自然论道,以山水寄情,以梅兰竹菊隐喻君子,这些皆是文人画家借具象事物来抒情达意。而书法和中国画有一个最本质的共性,即笔墨工具。笔墨工具材料使用的一致性为“以书入画”提供了物质基础,然仅仅有物质基础对于“以书入画”是远远不够的,书法与中国画还有着相似地表达方式。众所周知,中国画以点、线、面为表现语言,而书法也不外乎如此,我们分析一件书法作品,无外乎“点画结字,空间布白”,即笔法、字法、章法诸方面。此外,中国画讲究含蓄美,笔不周而意周,正如张彦远评顾恺之绘画为“意存笔先,画尽意在”,而这正与书法上“意在笔先”“笔断意连”有异曲同工之妙。可见“以书入画”不仅要以书法用笔入画,也要以書法的美学意蕴入画。

二、“以书入画”的发展

(一)以书入画,重意轻法

文人画始于唐代王维,其有别于院体画和民间绘画,讲究笔墨情趣,重神韵。至宋代,在“重文抑武”的社会背景下,再加上统治者对绘画艺术的青睐以及大量文人阶层的积极参与,以绘画抒发性情,冲破传统绘画规则的束缚,从而促进了文人画理论的兴起。而苏轼、米芾等人作为当时极具影响力的文人书画家,其书画艺术主张在当时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苏轼在题画诗《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二首》中提道:“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3]米芾《画史》亦记载:“山水古今相师,少有出尘格者,因信笔作之,多烟云掩映,树石不取细,意似便已”。[4]足见苏、米二人对绘画“神似”的强调。然在书法上亦有相关论述,南朝书家王僧虔《笔意赞》云:“书之妙道,神采为上,形质次之,兼之者方可绍于古人”。[5]虞世南《笔髓论》亦云:“书道玄妙,必资神遇,不可以力求也。机巧必须心悟,不可以目取也。字形者,如目之视也。……假笔转心,妙非毫端之妙。必在澄心运思至微妙之间,神应思彻”。[6]由此可见,书法与绘画的“重神似”使其有着美学意蕴上的联系。

此外,关于“以书入画”,苏轼进行了实践性探索,从黄山谷评苏轼《枯木图》“出入颜(真卿)杨凝式”足以窥见。郭熙在《林泉高致》中也提道:

“故说者谓王右军喜鹅,意在取其转项,如人之执笔转腕以结字,此正与论画用笔同。故世之人多谓善书者,往往善画,盖由其转腕用笔之不滞也”。[7]

可见书法技法已巧妙运用至绘画实践中。郭熙所言“善书者,往往善画”即擅长书法的人往往有助于绘画的学习,而苏轼、文同、米芾等人的绘画实践正是其有力的见证。例如,文同在对月光下竹影认真观察后,以行草书笔意进行“写”竹,“以书入画”在其墨竹画中被诠释得淋漓尽致;米芾作为宋四家之一,其在晚年行书作品《珊瑚帖》中随笔画出一枝珊瑚,用笔率意自然,线条沉着痛快,不求形似,真正达到“无意于佳乃佳”的精神境界。这种“以书入画”与“以画入书”的完美契合实为相得益彰。然而,这亦是一种“重意轻法”的体现。

综上所述,无论文同的“写”竹,抑或米芾的“墨戏”,皆是对宋代“繁琐写实”院体画的间接性反抗,这是文人画家的审美情怀,也是绘画化繁为简、重意轻法的写意体现。然而,我们也要清醒地认识到宋代院体画依然占据主导地位,其与统治者的主张有关,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由于苏轼、米芾等画家对文人画理论的探索,才有了文人画理论的兴起,同时也为元代文人画的成熟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二)以书入画,挥写逸气

到了元代,统治阶级的文化素养虽然不能与宋代相比,但是其提倡文人“士气”,极力反对媚俗之作,以此来彰显独立之人格,而其代表人物当属赵孟頫。赵孟頫是个全能型书画家,集诗、书、画于一身,有极高的艺术修养。关于“以书入画”,赵孟頫有其独到的见解,他在《秀石疏竹图》卷中题诗道:

“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于八法通,若也有人能会此,方知书画本来同”。[8]

这首诗中的“飞白”指的是书法中的一种特殊笔法,笔画中夹杂丝丝白痕,类似于枯笔,相传由蔡邕提出;“籀”有篆籀之意,又称大篆,《石鼓文》乃其代表作,其多以中锋用笔;“八法”指用笔八法,即侧(点)、勒(横)、努(直)、趯(钩)、策(仰横)、掠(长撇)、啄(短撇)、磔(捺)。显而易见,这就是典型的“以书入画”。

从赵孟頫《秀石疏竹图》这幅作品亦足以看出,其书法用笔比比皆是。例如“飞白”“篆籀笔意”“行草书笔意”等等。画中用墨浓淡相间,用笔时而顿挫,时而灵动;时而含蓄,时而张扬。实乃“如见其挥运之时”[9]也!再细的线条、再小的笔画在赵孟頫的笔下皆表现得遒劲有力、形态多姿。正如蔡邕《九势》所云:“惟笔软则奇怪生焉”。[10]此外,赵孟頫曾提道:“今人但知用笔纤细,傅色浓艳,便自谓能手。殊不知古意既亏,百病横生,岂可观也?吾所作画,似乎简率,然识者知其近古,故以为佳。此可为知者道,不为不知者说也”。[11]可见赵孟頫对院体画“用笔纤细,傅色浓艳”的强烈批判,进而凸显出其對文人画“以书入画”的重视程度。总之,由于赵孟頫对“以书入画”理论与实践的全面开拓,促进了“以书入画”在元代的成熟发展,且从一定程度上确立了后世文人画审美方式的新趋势。

然而,关于赵孟頫提倡的“以书入画”,钱选的“士气”说与其亦有相似之处,从二人的谈论中可以窥见:

赵文敏问画道于钱舜举,何以称士气?钱曰:“隶体耳。画史能辨之,即可无翼而飞,不尔便落邪道,愈工愈远;然又有关棙,要得无求于世,不以赞毁挠怀”。[12]

赵子昂问钱舜举曰:“如何是士夫画?”舜举答曰:“隶家画也”。子昂曰:“然观之王维、李成、徐熙、李伯时,皆士夫之高尚,所画盖与物传神,尽其妙也。近世作士夫画者,其谬甚矣”。[13]

钱选所言“隶体”“隶家画”有两层含义:其一,书法体;其二,有别于画匠的“外行画”[14]。笔者认为,无论理解成何种含义,其主旨意蕴皆凸显了文人画“以书入画”的重要性。而赵孟頫所言“近世作士夫画者,其谬甚矣”中的“近世作士夫画者”应指宋代苏轼等文人画家,从中可见赵孟頫的批判具有一定的客观性,其是站在文人画“以书入画”基础之上,对绘画本身技法提出的高要求,纠正了以苏轼为代表的文人画家盲目贬低院体画,标榜文人画重意轻法的偏执观念,进一步推进了文人画理论的成熟发展。

虽然赵孟頫对文人画“以书入画”进行了完善发展,但是真正以实践全面践行文人画“以书入画”,开创文人画新局面的当属元四家,即黄公望、倪云林、王蒙、吴镇。此四人超脱世俗,颇有隐士风范,其在绘画中多以反映“隐逸”山水和象征高尚人格精神的梅、兰、竹、菊、松、石等为题材,极力强调脱俗,讲究挥写“逸气”,以达到弘扬文人画风气,同时也进一步提升了文人画“以书入画”的高度。

关于“逸”的话题,历来皆有评论,莫衷一是。宋邓椿《画继杂说》提道:“自昔鉴赏家分品有三:曰神,曰妙,曰能,独唐朱景真撰唐贤画录,三品之外,更增逸品。其后黄休复作益州名画记,乃以逸为先而以神妙能次之。景真虽云:‘逸格不拘常法,用表贤愚,然逸之高,岂得附于三品之末?未若休复首推之为当也”。[15]除此之外,黄休复还将“逸”诠释为“拙规矩于方圆,鄙精研于彩绘”,此论极为精辟,至今仍被广泛沿用。元黄公望亦云:“画一窠一石,当逸墨撇脱,有士人家风,纔多便入画工之流矣”。[16]以及倪云林的“逸笔草草”“聊以写胸中逸气”等等,可见他们对“逸”的重视程度。笔者认为,“逸”是一种忌绘尚写、忌工尚意的审美追求,“工”“绘”皆有用笔千篇一律、繁琐枯燥,缺乏生动变化之感,而要改变这一现状,即需加入丰富的书法用笔为其画面增添笔墨意趣。正如柯九思《丹邱题跋》云:“写竹干用篆法,枝用草书法,写叶用八分法,或用鲁公撇笔法,木石用折钗股、屋漏痕之遗意”。[17]清代蒋骥《读画纪闻》亦有相关论述:“书画一体,为其有笔气也。此语为士大夫言之,如工人软弱之笔,虽布置缜密,设色鲜明,终近乎俗。……古人皴法不同,如书家之各立门户。其自成一体,亦可于书法中求之。如解索皴则有篆意,乱麻皴则有草意,雨点皴则有楷意,折带皴可用锐颖,斧劈皴可用退笔”。[18]

此外,以元四家为代表的文人画还有一个较为明显的特征,即题款内容占据整个画面较大比重,乃整个画面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其与整个画面存在着一种相互依托、相辅相成的内在联系,而不再只是标识性作用。由此可见,元代文人画的题款不仅强调画家的书法功底,更注重画家文学素养与个人性情的综合体现。正如李泽厚所言:“所谓‘文人画,当然有其基本特征。这首先是文学趣味的异常突出”。[19]笔者认为,这是对“以书入画”的进一步升华,其对后世画家重书法、重文学素养的观念树立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三、“以书入画”的影响

文人画“以书入画”虽然在宋元时期得以兴起与成熟发展,但是在后期依然从不同程度上影响着众多文人画家。例如,徐渭在“以书入画”基础上对用墨的重视,其所“写”花卉笔畅墨酣,气韵生动,极具创新精神;莫是龙、董其昌、陈继儒及沈颢提出“南北宗论”,在“以书入画”上喻以禅宗思想;石涛的“字与画者,其具两端,其功一体”书画观,以及“不似之似”之画理,正如其诗云:“名山许游未许画,画必似之山必怪。变幻神奇懵懂间,不似之似当下拜”。[20]可见石涛的“不似之似”是对苏轼、米芾等人文人画“重神似”的进一步深化。而石涛的绘画亦不再仅仅局限于抒发个人性情,其是借笔墨书写天地万物,实乃“重笔墨,轻丘壑”,有师古而不泥古之境界;以及近现代画家白蕉的兰草“叶叶出草法,瓣瓣入楷意”等等。可见他们皆是在“以书入画”基础上进行自我发挥,从而创造出独属于自己的绘画审美主见。笔者认为,他们的这种革新精神从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以书入画”在后世的良性发展,然而我们也要学会以辩证的思维看待“以书入画”,不能一味盲目地追求“以书入画”,而过分地强调书法用笔,忽视绘画本身对技法提出的高要求。这是当代书画家值得深入思考的问题。

四、结语

自张彦远提出“以书入画”以来,宋代在苏轼、米芾等文人画家的初步探索下,形成了“以书入画,重意轻法”的绘画审美原则。直到元代,赵孟頫、元四家对“以书入画”进行了理论与实践的全面开拓,其在“以书入画”基础上加以挥写“逸气”,确立了后世文人画审美方式的新趋势,也从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后世众多文人画家。整个过程促使文人画“以书入画”由具体的书法用笔范畴逐渐上升至抽象的美学意蕴。总之,文人画“以书入画”促进了绘画艺术的良性发展,亦对当代绘画创作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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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李泽厚.美的历程[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183.

作者简介:吴亚宾(1992-),男,河南焦作人,硕士研究生,讲师,研究方向为书法理论与创作研究;黄新黎(1992-),女,福建泉州人,本科,青年教师,研究方向为山水画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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