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同气相求”理论的大肠癌临证应用探讨
2021-04-18方志军徐荷芬左武琪杨汪银
王 馨,方志军,2,徐荷芬,2,左武琪,2,杨汪银,2,唐 琳,2
(1.南京中医药大学附属中西医结合医院,2.江苏省中医药研究院,江苏南京210028)
“同气相求”始见于《易·乾卦·文言》,形容相同的事物之间可以产生感应且相互依存,即声律相同就会产生共鸣,气息相同就会相互吸引。“同气相求”中“气”的含义之一特指哲学概念,即构成宇宙万物的物质。中医学领域中的“同气相求”泛指具有相同本质属性的事物之间相互联系且相互影响,同气相求自然感应论几乎贯穿整个中医理论体系。
大肠癌分为结肠癌、直肠癌,其发病率和死亡率分别居全球癌症的第3 位和第2 位[1]。目前大肠癌的治疗包括手术、放化疗、靶向治疗和中医药治疗等多种治疗手段[2,3],术后放化疗、靶向治疗毒副作用明显、费用昂贵,多数患者无法接受。现代相关研究如阎力君等[4]、牛明了等[5]研究中药单药对大肠癌的治疗作用及机制、王容容等[6]、杨晓等[7]研究中药复方对大肠癌的影响(复发转移率、生存期等),结果均显示中医药作用明显,且具有经济实惠、毒副作用小等优点。本文从“同气相求”理论角度,列举“反佐疗法”、“肺肠合治”两个治法,探讨中医药治疗大肠癌的临证应用。
1 “同气相求”与大肠癌
1.1 大肠癌之病症特点
先秦时期,中医学就对肠道肿瘤有了认识,虽没有明确的“肠癌”病名,但“肠覃”、“锁肛痔”等病症描述与之类似。肠癌的病因包括六淫、情志、饮食等,而正气亏虚是肠癌发病的根本原因,加上脾胃运化失常,致气滞、淤血、痰浊、热毒等蕴结肠道,日久形成肿块。
目前已有的大肠癌辨证分型有湿热下注证、瘀毒内阻证、气血两虚证、脾肾阳虚证等[8],已有的分型并不完全适用于临床患者证候,辨证通常结合各医家经验,因而尚无统一辨证论治的标准。徐景藩教授认为肠癌的发生是由于人体正气不足,脾肾两脏亏虚,气虚血弱,湿热毒瘀蕴结肠腑,发为本病[9]。王禹堂教授认为肠癌的根本病理因素是湿和毒,病位在肝肾脾,基本治法为健脾化湿解毒[10]。周仲瑛教授则认为肠癌的基本病机为脾胃虚弱、湿热浊瘀,常以健脾升清、降胃燥湿、清热化浊为治则形成复法大方[11]。现代相关研究表明[12],大肠癌的临床辨证分型以湿热蕴结、脾肾阳虚、气血两虚、气滞血瘀证为主。综上,肠癌病的病位常在肺脾肾三脏,基本病理改变为脾虚,形成脾虚为本、邪实为标的虚实夹杂之证,治疗以健脾为要点,配合清热、化瘀、祛湿、解毒等治法。
1.2 “同气相求”之临证应用
1.2.1 反佐疗法 “反佐”一词首见于《素问》中的至真要大论篇。寒热反佐、配伍反佐、服药反佐、外治反佐、炮制反佐皆属于反佐疗法范畴。初初略观,反佐疗法运用性味或功效相反的药物、服法、治法、制法等,仔细揣摩后发现最终达到缓解症状或治疗疾病的目的是一致的,这与“同气相求”思想有异曲同工之妙。
张景岳言“以热治寒而寒格热,则反佐以寒而入之......是皆反佐之义[13]”,说明寒热反佐常用于寒热格拒。配伍反佐是指使用与主药不同性味、相反作用的药物而能助主药治疗疾病的配伍方法。从释义来看,寒热反佐属于配伍反佐。《医原·用药大要记》中提到“用药治病,开必少佐以合,合必少佐以开......有如此者[14]”,表明配伍反佐还包括升降、开合、补泻、润燥、散敛配伍等法。服药反佐是指治寒病用热药而凉服,治热病用寒药而温服,为了达到更好的引药入里而不出现格药而出的效果。大肠癌患者晚期,若经过寒凉药物化疗后,寒性凝滞耗伤脾阳,日久形成阴寒之证,出现食入即吐、脘腹疼痛、乏力畏寒、泄泻或便溏等症状。阴寒日久,阴阳两虚,寒热格拒,单纯治以温阳之法未必能起效,而在热性药队中加入少许寒药或热药凉服,常得佳效。
炮制反佐是将性味相反而功效协同的药物与主药一同炮制后取主药入药,能去除主药偏性,同时增加药效。外治反佐含义有三:一是外治法的药性与内服的药性相佐;二是外治的部位与病位相佐;三是外治法中配伍的药物相互反佐[15]。研究表明,中药灌肠法联合化疗方案能提高临床客观疗效和疾病控制率,中药外敷浸泡法及针灸穴位灌注能降低术后或化疗后副反应[16],这些研究均表明外治与内治相结合广泛适用于大肠癌的中医药防治。中药灌肠方大部分由清热解毒、祛瘀化湿药物组成,常于方中配伍甘温之白术、辛热之附子反佐,此为外治配伍反佐;如大肠癌术后患者胃肠功能紊乱可针刺足三里、三阴交、绝骨等穴位,此为外治部位反佐;又如治疗化疗后大肠癌患者阴虚内热型恶心呕吐证常内服清热止呕剂配合附子、生姜等热性药物敷脐,这是外治内服药性相佐。
由上,反佐疗法之变通妙用在中医药治疗大肠癌中无处不在,其余如升降、开合等反佐之应用不胜枚举,这为临证治疗大肠癌提供了思路。
1.2.2 肺肠合治 《灵枢·本输》中提到的“肺合大肠,大肠者,传导之腑”及《灵枢·九针论》中提出的“手阳明太阴为表里”是“肺肠合治”的理论本源,两脏两经,气血贯通,阴阳相配,互为表里,同气相求。相关现代研究表明[17],在胚胎发育、生理病理、微生态学、免疫系统等方面,肺与大肠均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因此,“肺肠合治、同气相求”有其理论基础及现代研究基础。
肺与大肠同气相求使得两者病变之间相互传变,即肺病及肠、肠病及肺。大肠癌实证常由湿、热、瘀、毒壅结于肠道,形成有形之邪,虚证则为脾虚为主。大肠癌辨证分型中的湿热蕴结证以下腹疼痛、大便带血,里急后重、肛门灼热、舌红苔黄腻、脉滑数为主症。《温病条辨》提出“盖肺主一身之气,气化则湿亦化也”[18],提示宣肺是祛湿的要点,治疗本证时宜开宣肺气。湿热蕴结肠道,理应宣肺以清肠实。“宣肺”之品以桔梗、麻黄、杏仁等药为代表,根据“腑病以通为用”理论,配合“通腑”之品如薏苡仁、茯苓、泽泻等,与治疗主证清热化湿、解毒抗癌的主药相伍,从而使得肺气宣、气化利、肠腑通,宣上导下,相得益彰。又如脾虚气滞证的患者常出现腹痛腹胀、或腹内结块、肛门重坠、大便带血、神疲肢倦、形瘦纳少等症状。治疗上健脾益气的同时,结合肺主一身之气的生理功能,“补肺”以调畅全身气机。根据叶天士的“久病入络”理论,湿毒、热邪、痰饮、瘀血等病邪阻滞于肠腑,气血运行受阻,致气滞血瘀,瘀毒内结而发为肠癌。因而补肺气、滋肺阴,宣通三焦气机,在治疗脾虚气滞型大肠癌患者中有着重要意义。常用太子参、黄芪、麦冬、黄精、沙参、百合等品补益肺金,选用地榆、槐花、赤芍、茜草、紫草等品活血化瘀,白花蛇舌草、白头翁等药清热解毒,配合木香、当归、白芍等品调和气血。
2 古今验案举隅
2.1 古籍医案
肠结之险症案
《医学衷中参西录》中一则医案写道:曾治警务处科员孙俊如,年四十余,其人管考取医生,精通医学。得肠结后,自用诸药以开其结,无论服何等猛烈之药,下行至结处皆转而上逆吐出。势至危急,求为诊治。为制此汤,服未尽剂而愈。愈后甚喜,称为神方。具体方药:净芒硝六两,鲜莱菔八斤,用水将芒硝入锅中熔化,再将莱菔切片,分数次入锅中煮之,至烂熟,再将莱菔捞出,再换以生莱菔片,屡换屡煮。分两次服下。服一次后,迟三点钟若不见行动,再将二次温服下[19]。
按:本医案为被誉为“轩岐之功臣、医林之楷模”的张锡纯的一例典型医案。肠结病的主要临床表现有腹痛、呕吐、腹胀、便闭等,类似于现代医学肠梗阻病。书中记载若出现腹痛、呕吐症状尤为难治,其原因是若单纯投以开结之药,还未等药力施展,所服药物已随即吐出。上述汤药中使用鲜莱菔,煮稠饮汁,使其性微凉,味甘且淡,口味甚好,还可加入食料,因而服用之后不吐。芒硝软坚破瘀之力峻猛,用莱菔浓汁调和其性,故开破之力减而开结之效增。以甘淡之莱菔配伍咸寒之芒硝,泻补兼施、润燥相合,体现配伍反佐。且凉药温服,引药入里,所以药入不拒,从而发挥药效。
2.2 现代医案
结肠癌恶心、泄泻案
患者陈某,2016 年6 月2 日初诊。主诉:结肠癌术后6 月余,化疗3 周期后。病史:患者于2015 年1月无明显诱因下出现大便次数增多,呈褐色,不成形,无黏液脓血便。于2015 年12 月行肠镜示:横结肠病变(缺血性肠病可能大),乙状结肠新生物(结肠CA?),结肠多发息肉。同年12 月23 日行“结肠癌根治术”,术后病理示:乙状结肠腺癌Ⅱ级,溃疡型。于2016 年1 月21 日行FOLFOX6 方案化疗2周期,后同年3 月19 日改为FOLFIRI 方案化疗1 周期。刻下:患者精神可,乏力畏寒,饮食不佳,恶心欲吐,大便2~3 次每日,便质稀黄,腹胀腹痛,夜寐一般,舌淡胖苔白,脉沉细。中医诊断:肠癌、呕吐、泄泻病。辨证属脾阳气虚、湿浊中阻。治以益气温阳、化湿祛浊。方以理中汤、香砂六君子汤加减。处方如下:党参15 g、炒白术12 g、陈皮10 g、炒白芍12 g、姜半夏12 g、茯苓15 g、薏苡仁20 g、木香6 g、川芎10 g、南北沙参各15 g、川石斛12 g、仙鹤草15 g、白花蛇舌草20 g、干姜6 g、枸杞子15 g、淮山药15 g、制黄精15 g、丹参12 g、生甘草3 g。日1 剂,连服14 剂。
2016 年6 月28 日二诊,患者诉纳食仍不佳、腹胀腹痛好转,饮药后有恶心欲吐,大便稀溏,复查肿标、CT 未见明显异常变化。上方去木香、川芎,炒白芍、炒白术为15 g,加桔梗12 g、杏仁12 g、焦楂曲6 g。日1 剂,连服14 剂。嘱其凉服。同时予以耳穴压豆:贲门、胃、神门、交感,每日5 次,每次2 min;中药热盐包(吴茱萸、生姜、制附片、川楝子)3 包,1 次/日,30 min/次,取穴:中脘、内关、足三里。
2016 年7 月19 日三诊,患者诉饮食可,无明显腹胀腹痛,恶心欲吐症状明显好转,大便日行1~2次,便质软而成形。中药热盐包隔日一次,耳穴压豆3 次/日,中药内服方续用上方,随访。
按:本案系吾师徐荷芬教授治疗大肠癌术后化疗后患者验案1 则。病机为脾虚湿阻。患者症状明显好转的原因分析如下:
其一,重视调理脾胃之气。脾胃为后天之本,是气血生化之源,调理脾胃功能是治病求本的体现。方中党参、白术、茯苓、陈皮、半夏(香砂六君子汤加减)等健脾益气、理气燥湿,旨在恢复脾胃功能,脾运化正常,气机顺畅,则胃气以复,饮食不佳症状好转。
其二,巧妙运用反佐疗法提高疗效。本案涉及的反佐疗法有寒热反佐、外治反佐、服药反佐。方中大部分药物性味为辛、温、热,同时配伍甘凉之药如薏苡仁、苦寒之药如丹参、甘寒之药如沙参及石斛,制约热药温燥伤阴且引药入里,防止药入格拒,此为寒热反佐。耳穴压豆及中药热敷包取穴均体现外治部位反佐,外治与内服相结合且药性相反则体现外治配伍反佐。热药凉服则体现服药反佐,谨防饮药而出,难以到达病所而起效。
其三,整体观念贯穿始终。本案病在胃肠,涉及肺、肝、肾三脏。患者腹胀便溏,调理脾胃功能的同时,使用桔梗、杏仁等药宣畅肺气,沙参、石斛等药润养肺阴,旨在恢复肺主一身之气的生理功能,使肠胃气机畅通则腹胀改善,传化功能正常则便溏好转,即“肺肠同治”。除此之外,遣方也不忘运用滋补肝肾、解毒抗癌之品,整体调治,因而取效。
3 小结与展望
中医药治疗大肠癌疗效显著,且有增效减毒、延长患者生存期、改善患者生存质量等优势[20]。由《易经》衍生出的“同气相求”的理论在治疗大肠癌中应用广泛,本文就其中“反佐疗法”、“肺肠合治”两种治法进行举例说明,发现“反佐疗法”中尤其寒热反佐及外治反佐法,能有效减轻大肠癌患者术后或放化疗后对药物的毒副反应。“肺肠同治”主要指治疗脾虚气滞型大肠癌患者时要注重补肺气、滋肺阴,宣通三焦气机,遣方时常用太子参、黄芪、麦冬等补益肺金之品。“同气相求”理论内涵丰富,远不止于文中所提及的治法,目前中医药在大肠癌防治中有着不可忽视的地位,但在提高临床疗效、阐明作用机制等方面还需不断思考与探索,以期为大肠癌患者更好的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