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肾主骨”理论探讨CKD-MBD病机及其物质基础*
2021-04-17胡军胡顺金刘健辉
胡军,胡顺金,刘健辉
1 安徽中医药大学 安徽合肥 230038
2 安徽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 安徽合肥 230031
2009年,临床实践指南中结合肾性骨病的证候特点,首次对慢性肾脏病-矿物质和骨异常(CKDMBD)进行定义[1],即以机体内血清钙、磷、活性维生素 D3(1,25(OH)2D3)代谢紊乱,继发甲状旁腺功能亢进为特征的一种全身性疾病。统计发现[2],CKDMBD在慢性肾衰竭早期就会存在,在终末期肾透析患者中占到100%。CKD-MBD作为慢性肾脏病(CKD)患者中常见的并发症之一,其临床主要表现为肾功能损害导致的骨转化、矿化、骨生长异常或钙磷异位沉积,如四肢骨痛、骨质疏松、骨软化、骨纤维化以及血管钙化等症状,极大缩短患者的生存期限。本文基于历代医家对“肾主骨”理论的深刻总结,充分探讨CKD-MBD的中医病机,且从现代医学角度论证肾对骨骼稳态的调控作用,为今后从肾论治CKD-MBD提供坚实的理论基础。
“肾主骨”理论
中医学认为肾在体合骨,对骨骼的正常生长、壮盛以及损伤修复等起到决定性作用。“肾主骨”理论出自于《黄帝内经》,是祖国传统医学理论体系的基本构成之一,是先贤对肾与骨之间生理、病理关系的深刻总结。《素问·六节藏象论》中根据肾的基本特性指出:“肾者主蛰,封藏之本,精之处也”,肾主蛰守位,是先天生殖之精与后天水谷之精汇集、容纳之处,二者互存互生互用。肾中精气即以先天生殖之精为前提,加之由脾胃转化而至的后天水谷之精共同化生而成。“其充在骨”,肾中精气可以化生为骨中之髓,充养人体骨骼、关节,是骨之正常生长和功能发挥的基本保证。在《素问·上古天真论》中,医者通过齿、发的阶段变化,详细记述肾中精气盛衰对骨代谢的调控作用:“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四七,筋骨坚,发长极,身体盛壮;五七,面始焦,发始堕;六七,面皆焦,发始白;男子八岁,肾气实,发长齿更;四八,筋骨隆盛,肌肉满壮;八八,则齿发去”。这是先贤对机体不同年龄段生长状态的最早认识,齿发骨由初生到强壮、再到衰去的曲线变化过程,揭示出肾与机体发育的内在关联性。青年时肾中精气有余,骨骼一直保持营养状态,则坚固有力,行动灵敏、迅速;反之老年时精气亏少,骨髓、骨骼生成受阻,从而出现四肢酸软、牙齿脱落、头发斑白等症状,充分体现中医学对肾与骨关系认识的全面性。自《内经·素问》中总结出“肾主骨”理论以来,肾对骨骼的主宰、支配地位受到后世医家的肯定,肾-精-髓-骨体系趋于完善。“髓骨者,肾水之所生”、“精足则髓足,髓在骨中,髓足则骨强”,肾中精气是保证机体正常生命活动的根本,精可生髓,髓居于骨之空腔中,骨骼的正常生长、壮盛均离不开骨髓的充养和支持。综上可见,中医“肾主骨”理论的实质就是肾中精气充余与否对骨之盛衰的决定性作用。
CKD-MBD的中医病机
中医著作中虽未对CKD-MBD的病名进行记载,但根据其病因、病位和主要症状,众医家在临床诊治中多将CKD-MBD归类于骨痿或骨痹[3]。中医学认为肾中精气与骨骼、关节等相关性异常改变存在密切的联系,是决定骨之营养状态的物质基础。若精气不足,骨中之髓化生低于正常水平,不能濡养骨骼,由此发生骨痿、骨痹等骨质损害。《素问·痿论》曰:“肾气热…发为骨痿”,《痿论》中概括而言骨痿的发病原因是肾气热。肾在五行中主水,然而水不制火,邪热伤及阴精,以致肾中精气不足,骨髓化生过程受到抑制,骨骼不坚,出现肢体酸软乏力,屈伸运动不利等症状。明代《医宗必读》章节中揭示肾与骨之间内在的因果关系:“肾痿者,骨痿也”,骨骼之强弱是肾之功能正常与否的外在体现,肾中精气亏少是机体出现骨痿的内在原因。同样,骨痹发生全过程与肾之功能异常也存在一定的关联性。骨痹者,临床上以筋骨关节疼痛,运动功能受限,甚则肢体拘急畸形为主要特征。《素问·痹论》中对痹病的中医病机作出了初步探讨:风寒湿等外邪侵袭机体,不能祛散,以致经脉闭阻,卫气营血在人体内循环出现异常,不通则疼痛,此曰痹病。“以冬遇此者发为骨痹”,冬季在五脏中对应于肾,在体合骨,若肾中精气亏空,骨中之髓化生不足,导致机体正气衰弱,不能抵抗风寒湿等邪气,外邪相互交杂留注于骨骼、关节,日久出现骨痹。骨痹者,其标在骨骼、关节,而根本同样在肾,精气日衰是骨痹发生发展的主要因素。
随着中医学的发展完善,现代医家对CKD-MBD的认识更加深刻和全面,不同医家对其病机有着不同的论述。沈霖教授[4]总结出本痿标痹是CKD-MBD发生发展的要点,其中本痿证是以脾肾亏虚为中心,先天、后天之精存储不足,精血缺乏,不能滋润和濡养骨骼;标痹证则以湿浊瘀毒内阻为主,正虚不能祛邪,邪气内结于经脉、关节,导致气血水不运,进而转化为浊毒,损伤骨骼。邓惠文[5]认为CKD-MBD病机以虚实夹杂为特征,CKD-MBD的发生责之于肾虚,肾元衰败,病及肝脾,精血不足,导致筋骨失荣,同时机体产生的水湿瘀血浊毒不能排出体外,进一步使骨病恶化。同样,董志刚[6]指出CKD-MBD的中医病机当以脾肾两虚为本、浊瘀闭阻为标,脾肾虚损,精髓化生乏源,骨骼失于充养;或致机体气化异常,水液不化,浊瘀内停,从而形成本虚标实的证候特点,导致骨之病变。
由此可见,古今医者对CKD-MBD中医病机的探究有其相同之处。CKD-MBD的发生总以肾虚为本,肾中精气亏少,不能充养骨髓、濡润骨骼,以致湿浊瘀毒闭阻于筋骨关节,由此出现骨痿、骨痹诸症。
CKD-MBD的物质基础
1 CKD-MBD发生的理论基础
研究发现[7],肾与骨在细胞学上均由胚胎中胚层细胞增生、分化而成,二者在生理、病理上存在密切的联系。机体通过控制肾单位的滤过和重吸收比例,保证机体钙磷稳态,以达到调节骨吸收和生成平衡的目的,决定了骨骼的硬度。
然而,在CKD进展过程中,肾小球滤过功能减退,导致无机磷不能及时排出体外,进而干扰人体正常骨代谢反馈调节系统,是出现CKD-MBD的始动因素。在CKD起始阶段,高血磷引起成纤维细胞生长因子-23(FGF-23)、PTH适应性增加,阻止肾近端小管对磷酸盐的重吸收作用,同时降低线粒体中1α-羟化酶活性,致使 1,25(OH)2D3生成减少,抑制肠黏膜上皮细胞对钙磷的主动转运作用,进而达到纠正机体血清钙磷紊乱的目的。FGF-23、1,25(OH)2D3、PTH通过代偿性调节机体钙磷水平,共同保证骨骼的稳态。但对终末期肾脏病(ESRD)患者而言,肾小球滤过功能完全丧失,无机磷过度存积,机体降磷效率下降,高磷低钙状态下继发甲状旁腺功能亢进,促使PTH的分泌、再分泌,骨骼中破骨细胞异常活跃,破骨能力远大于成骨能力,骨骼不能保持正常转化、矿化和骨生长等功能,由此出现骨质损害。因此,慢性肾功能减退是导致CKD-MBD持续进展的关键因素。通过对CKD-MBD理论基础的探讨,在现代医学基础上进一步证实肾对骨骼生长状态的调控、支配作用,与《黄帝内经》中“肾主骨”理论相契合,是对中医肾-精-髓-骨理论体系新的诠释和延伸。
2 CKD-MBD的现代医学证据
相较骨密度以及血清钙、磷、PTH等经典指标而言,部分骨代谢标志物在对CKD-MBD进行诊断和分类时无明显延迟性,可以及时了解病情,成为了临床评估CKD患者骨异常程度的优先选择。
骨代谢标志物指的是可以反映骨转换率的血清学指标,其作用途径与肾功能水平密切相关,代表了骨骼中骨细胞的活化程度,是体现CKD-MBD病理状态的有力证据。骨代谢标志物作为物化肾与骨关系的主要介质,是体现祖国传统医学中“肾主骨”理论的现代医学证据。兹就临床部分常见骨代谢标志物的作用来探讨CKD-MBD的物质基础:
2.1 FGF-23 FGF-23是经骨细胞合成的一种骨源性血磷调控因子。在生理状态下,FGF-23通过降低血磷,进而调控骨转化和矿化的动态过程[8]:FGF-23与肾小管上成纤维细胞生长因子受体(FGFR)相结合,反馈至下游骨代谢调节通路,降低肾近端小管管腔膜上钠/磷协同转运蛋白(Na/Pi-Ⅱa、Na/Pi-Ⅱc)的表达,下调对小管液中无机磷的再吸收值,尿中排出磷酸盐增加,血清磷水平下降;其次,FGF-23通过降低肾小管中1α-羟化酶活化程度,致使CKD高血磷患者体内的1,25(OH)2D3生成减少、灭活增加,进而抑制小肠黏膜上皮细胞上Na/Pi-Ⅱb的表达,辅助调节血清钙磷水平。研究发现[9],摘除FGF-23基因的小鼠通常以骨密度降低为主要表现;而FGF-23过表达小鼠一般表现有低磷血症、佝偻病、骨质疏松或骨软化等症状。因此,FGF-23在纠正机体钙磷代谢紊乱、调控骨平衡过程中有着重要地位。
由此可见,FGF-23的高效降磷能力主要依赖肾小管的正常作用而实现。然而对ESRD患者而言,因肾小管功能进行性减退,FGF-23对血磷调节能力下降,血磷始终保持较高浓度,促使FGF-23再分泌,最终干扰正常骨形成和矿化过程,导致CKD-MBD的发生。因此,FGF-23不仅是最早反映CKD-MBD的生物学标志,还可作为预测CKD患者进入终末期的有效指标。FGF-23在肾-骨轴中的独特作用,揭示中医“肾”可通过对FGF-23的调节而达到“主骨”的作用,这正是“肾主骨”理论的具体体现。
2.2 Klotho蛋白 机体中存在一种名为Klotho的单次跨膜蛋白,在调控骨代谢、抵抗氧化及衰老过程中起着关键作用。研究发现,Klotho蛋白在人体内包含膜型和分泌型两种表达形式,其中膜型Klotho蛋白默认是FGF-23的结合蛋白,二者协同参与钙磷的调节过程[10]。Klotho蛋白通过与FGF-23、FGFR结合,形成高亲和力共受体klotho/FGFR/FGF23复合物,推动FGF-23在肾小管组织中高度表达,进而激活FGF信号传导通路,降低血磷水平以纠正电解质紊乱,有利于保证骨形成和吸收的稳态。同时,Klotho蛋白可以通过胞吞作用进入肾小管,不依赖FGF-23的生理效应,在一定程度上阻止Na/Pi协同转运蛋白的表达。Rotondi等[11]研究发现,Klotho蛋白相较于 1,25(OH)2D3、PTH而言,在预测和评估CKD-MBD动态变化中更具有敏感性。然而,随着CKD患者肾功能减退,Klotho蛋白水平随之降低,导致FGF-23与FGFR亲和力降低,FGF降磷调节通路受阻,出现矿物质和骨代谢紊乱,继而干扰正常骨形成和重建过程。由此可见,Klotho蛋白水平下降既是反映早期肾损害的生物学标志,也是导致CKD-MBD快速进展的主要因素。Klotho蛋白的骨代谢调控途径充分证实肾对骨骼生理、病理状态的决定性作用,是体现中医“肾主骨”理论物质基础的有力依据。
2.3 骨硬化蛋白(SOST) SOST是一种骨形成负调控蛋白,其作为经典Wnt/β链蛋白信号通路抑制剂,对骨组织具有高度选择性,作用于骨骼生长代谢的各个阶段。在成骨细胞上,SOST通过与跨膜卷曲蛋白-低密度脂蛋白受体相关蛋白(Fzd-LRP)5/6复合体特异性结合,促使β链蛋白发生磷酸化而失活,干扰Wnt通路的正常传导,以阻断骨骼中间充质干细胞向成骨细胞的定向分化过程,减少成骨细胞数量,加速其凋亡,导致成骨能力下降,成骨功能发生异常。Thambiah等[12]在实验中发现CKD患者体内SOST浓度与各部分骨骼密度呈正性相关,表明SOST在一定程度上干预骨骼的形成和矿化。
然而在CKD患者体内,血清中SOST水平随着肾小球滤过率(GFR)的降低而进行性升高,导致骨骼中成骨功能减弱,破骨功能增强,骨破坏能力大于骨形成能力,骨容量缓慢下降,最终发生矿物质和骨代谢异常。SOST参与CKD-MBD发生发展全过程,从侧面反映骨之壮、衰与肾功能正常与否的密切关联性,与《内经·素问》中总结出的“肾主骨”理论内容相一致。通过对SOST作用途径的认识,为从肾论治CKD-MBD提供了努力的方向。
2.4 骨形成蛋白-7(BMP-7) BMP-7是骨形成蛋白(BMP)系列中的一员,存在高效的骨形成和骨修复能力。在骨骼正常调节代谢过程中,BMP-7通过促使骨髓间充质干细胞向成软骨细胞增生、分化,增加成骨细胞转录因子Runx2表达,强化骨骼中的成骨能力,使成骨细胞数量明显增加,以推动新生骨的转化过程;必要时BMP7可以增加损伤骨骼的骨质,加速骨组织修复过程,从而保证骨骼的正常形态和功能。研究发现[13],当给予CKD模型大鼠外源性BMP-7时,成骨细胞活性明显增加,骨吸收减少,骨质病变基本消失,提高了大鼠的生存率。故BMP-7浓度变化是判断CKD-MBD患者骨异常程度的重要指标。
自出生以后,肾源性BMP-7主要经肾小管上皮细胞合成和分泌,释放入血以发挥骨形成和修复的作用[14]。然而,在CKD进展过程中,因肾小管功能减退,血清中的BMP-7水平随之下降,导致BMP通路传导受阻,成骨祖细胞分化异常,骨骼中成骨能力下降,骨密度及容量降低,进而加速CKD-MBD的恶化。因此,BMP-7的骨代谢调控作用与肾小管之功能常异密切相关,是中医“肾主骨”理论的关键佐证。
总 结
“肾主骨”理论作为祖国传统医学内容的基本构成之一,揭示出肾之功能不同水平和骨之强弱的内在关联性,其理论和实践价值受到现代医家的广泛认可。本文通过对CKD-MBD病机及其物质基础的深入探讨,证实肾对骨骼稳态的调控、主宰地位,从而为从肾论治CKD-MBD提供有力的理论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