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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绽放二十年

2021-04-16崔英英

上海戏剧 2021年2期
关键词:杜丽娘牡丹亭昆曲

崔英英

2021年3月,广州大剧院的“女性艺术节”迎来了江苏省昆剧院的精华版《牡丹亭》,由孔爱萍、石小梅和施夏明领衔,可谓是省昆集大成之作。精华版《牡丹亭》最初公演于2001年,不得不承认的是,在当年,尽管昆曲已被入选首批世界“非遗”,彼时的戏曲尚未有今时今日此番烈火烹油繁花似锦之盛,昆曲这奄奄一息的古老剧种,也尚未收获一众文青们的青睐与关注。而彼时在美国,1999年由陈士铮导演的55折 “全本”《牡丹亭》令整个海内外昆曲学界充斥着“原著VS改编”的争议。在这样充满争议的夹缝中横空出世的精华版《牡丹亭》,似乎自出世起就负担了某种大家秘而不宣的期待和义务:那末,让我们看看罢,什么才是昆曲的正统性。

精华版《牡丹亭》一共十三出,上本七出,取自《肃苑》《惊梦》《寻梦》《言怀》《写真》《诊祟》《离魂》,下本六出,取自《冥判》《叫画》《幽媾》《旁疑》《冥誓》《回生》。此次广州演出的版本,亦与此一致。在剧本改编上,精华版《牡丹亭》删去了堪称经典的《闺塾》一折,改用《肃苑》一折开场。在昆剧史专家陆萼庭看来,《闺塾》是昆剧演员一出非常成功的改编,它是演员想象力和观众视角的结晶。相比之下,《肃苑》在汤显祖原著中存在感不高,更不是传统昆曲折子戏的保留剧目。选择《肃苑》开场的目的,根据精华版《牡丹亭》编剧张弘所言,他之所以不情不愿地删掉《闺塾》而选择《肃苑》,实则是为了强调“花园”这一地点、这一意象的重要性。从他选取的这十三出中,我们也可以看到花园在其中扮演的重要角色。花园是《牡丹亭》“至情”表达的具现化,是杜丽娘跨入生生死死大门的第一步,而她这一步改变了所有一切:故事的走向、杜丽娘的命运、演员个人的表现乃至观众欣赏的方式。

一些昆剧团的全本《牡丹亭》,大多数是从《惊梦》开场的。这其中有一个不得已的原因是,《闺塾》毕竟是六旦戏,在《闺塾》中的杜丽娘显得非常不起眼,因为要和活泼好动的春香形成对比,杜丽娘整出戏基本只能靠眼神和手势吸引观众。帷幕初启就被六旦抢了戏,显然不应该是全本《牡丹亭》的处理方法。相比之下,《肃苑》制造了一个饶有兴味的开场:相比《闺塾》里杜丽娘微妙尴尬的存在感,《肃苑》干脆让杜丽娘完全不要上场;而相比《惊梦》中杜丽娘直截了当的亮相,《肃苑》中只存在于春香和陈最良口中的杜丽娘则显得更为神秘:她究竟是谁?她会怎么出场?演员会怎么扮演她?这些,都是观众在观看《肃苑》的过程中持续累积的疑问。

而孔爱萍扮演的杜丽娘,也在自己的表演中强调了这个花园的重要性。笔者认为,杜丽娘在精华版《牡丹亭》中真正的“亮相”,当属她打开花园之门的一刹那。在大多数《惊梦》折子戏的演出中,花园之门都是由春香打开的。而孔爱萍在这里特地加入了一个她摆手阻止春香、将春香拉往身后、自己走向前去亲自开门的身段。这也呼应了编剧张弘对花园这个意象的再三强调:花园是杜丽娘自我寻找的起点,也是她心灵的归宿和终点。此外,这个亮相的动作,也是杜丽娘和观众的第一次直接接触。在此之前,我们只能通过春香和花郎的闲聊,或是春香和陈最良的争吵,来揣摩杜丽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出场。而当她打开花园门扉、直面观众的时候,这整个《牡丹亭》的故事,也变成了我们一起和杜丽娘参与、我们成为她的“共谋者”的旅程。

這种对于花园的强调,也一直延续到了下本的《叫画》。《叫画》一般同《拾画》合演,通称《拾画叫画》或《拾叫》,是昆曲巾生的家门戏,截取自原著的《拾画》和《玩真》。彼时杜丽娘所游的那春色满园姹紫嫣红的花园,现在只剩下断壁残垣、荒草成窠。这版《叫画》特地保留了传统折子戏中被删的【锦缠道】一支,不仅是因为此曲的唱腔清冷凄丽、文辞典雅,更因为这出戏又被称作“男寻梦”:杜丽娘彼时的“烟波画船、云霞翠轩”,都是此时的“水阁摧残、画船抛躲”。二人在不同的时空同寻一梦,又都是发生在这个花园。其实,明示暗示至此,杜、柳二人的因缘早已若隐若现似有似无,是最暧昧也是最值得玩味的状态,再多加一出《言怀》作为上本对柳梦梅身世的补充,难免有些编剧把饭喂到观众嘴边的意思。这就如同《闹殇》一出(折子戏通常称作《离魂》)那句“怎能够月落重生灯再红”一样,被近代昆剧演员改成了“但愿那月落重生灯再红”(在清中期的昆剧折子戏选集《缀白裘》中,这一句仍然是“怎能够”,可知改编行为来自近现代演员),彷彿一定要告知观众,下本杜丽娘会还魂重生。这种浓墨重彩的改编,有时候反倒显得多此一举。

精华版《牡丹亭》之所以是精华,当然不仅是因为剧本,二十年如一日的孔爱萍、石小梅也是该版本久演不衰的重要因素。然而随着岁月的推移,二位的表演也确实产生了不少变化。那个眼神中总有一丝抹不去的忧愁和迷离的孔爱萍,相比十多年前的娇媚含蓄,现在的她饰演杜丽娘反倒更像是个热情奔放、对青春和激情充满热烈渴望的少女。尽管十多年前的她已经是张洵澎老师的门下弟子,但彼时的她,学“澎派”倒也不是“下足料”,如今却更显得有 “阿澎三昧”了。“晓来望断梅关”一句中晓来二字,少了一分慵懒倦怠,倒因为中气十足,而显得这个杜丽娘对接下来的游园日程感到“急不可耐”。正因是如此有活力的一个杜丽娘,到了“离魂”之时,过于低沉的嗓音又反令这个杜丽娘显得更为奄奄一息了。可以说,比起之前,这个杜丽娘作为一个戏剧人物,更为夸张地“戏剧化”了。石小梅所扮演的柳梦梅,倒是比起前些年“急色油滑”的印象,多了一分内敛和稳重,这就让【山桃红】看来,更为主动的竟是“袖梢儿蕴着牙儿苫也”的杜丽娘。这积极追求自身幸福的形象,倒也是符合“女性艺术节”的主题。可惜的是,除了折子戏,笔者未能有机会在全本精华版《牡丹亭》中观赏石小梅的“拾叫”。下本的施夏明颇有其师风范,尤其在行腔、尖字及去声字的处理上,像极了石小梅,而他一口一句“姐姐”,也让在场不少从不听昆曲的大剧院观众发出了笑声。除了三位主演之外,精华版的老班底,如顾预的春香、计邵清的花郎、李鸿良的石道姑等,都发挥稳定。

此次美中不足的是,广州大剧院的歌剧厅平心而论,不是一个很适合戏曲演出的场子。尽管视野开阔,但是收音成了此次精华版《牡丹亭》的大问题。为了配合大场地,所有演员都戴了“小蜜蜂”,但未知是话筒质量问题还是场地过于空旷,整场演出几乎每句念白和对白都能听见从舞台上传来的回音。而唱曲的时候,因为伴奏场面的关系掩盖了回音的问题,但乐队配合却又出现了问题。较多的情况是一句念白话音未落乐队就抢着出来,导致主唱没有及时合上。尤为明显的是《离魂》一折,杜丽娘刚跪下说完 “母亲!孩儿要拜别你哩!”后杜母接“休出此言”,乐队几乎和杜母的念白一同出现,导致孔爱萍未能很好地完成“从小来觑的千金重”这一句的前几个字。未知这些失误是因为没有足够的时间合乐还是设备的延迟问题,但这种情况出现次数不少,也为观看体验打了折扣。此外,过大的剧场虽然能容纳更多的观众,大剧院比起传统的戏曲场子也更能吸引“不看戏的年轻族群”,但事实上也削弱了整出戏的表现力和感染力,而“冷漠”的观演关系是否能更好地吸引当下的观众,也仍然是个未知数。

20年前,身负着昆曲“正统性”期待的精华版《牡丹亭》横空出世。20年后,不仅仅是昆曲本身的制作、运营和演出方式发生了巨变,戏曲作为传统文化这一话语的运作方式,也随着社会政治经济环境的变迁而悄然发生了改变。精华“牡丹”在昆曲正统性的争论里诞生,并伴随着这个争论走过了21世纪的头个十年。而当下,昆曲正统性似乎已不再是争论的焦点,甚至关于昆曲的一切都似乎不会再有争议,昆曲俨然已成为了戏曲中“最正统最绝对的美”的不容置疑的代表。“昆曲真美啊”从一句调侃的话,当真变成了当下舆论的主流,而在这样的舆论氛围中,精华版《牡丹亭》,或许也会一直这样自信地继续兀自绽放下去。 (图片由主办方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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