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青年》到《向导》
——马克思主义与中国革命的互动
2021-04-16李帅
李 帅
(河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7)
《向导》周刊的创办与《新青年》的改版,为中共早期革命宣传与理论建构提供了重要平台。《新青年》季刊与《向导》周刊两份刊物在中共早期宣传的定位虽有所不同,但在中共早期的理论建构上却是互动的。
一、《新青年》与《向导》在职能上的分工
1923年10月,中共中央制定的《教育宣传委员会组织法》中规定:“《新青年》季刊——学理的马克思主义的研究宣传机关(C.P.)。”同时规定“《向导》周刊——国内外时事的批评宣传机关(C.P.)。”[1](P19)从规定上看,两种刊物的功能有所不同,即《新青年》季刊是“学理的”马克思主义宣传机关,而《向导》周刊则是“国内外时事的”批评宣传机关。关于二者的不同定位,从两份刊物的出版宣言中可以得到很好的印证。
1922年9月13日,《向导》周刊在上海创刊。《向导》周刊“宣言”称:“现在最大多数中国人民所要的是什么?我们敢说是要统一与和平。”而在当时的中国,“军阀的内乱固然是和平统一与自由之最大的障碍,而国际帝国主义的外患,在政治上在经济上,更是钳制我们中华民族不能自由发展的恶魔”。因此,《向导》同人“依据以上全国真正的民意及政治经济的事实所要求,谨以统一、和平、自由、独立,四个标语呼号于国民之前”[2]。显然,在发刊之初,《向导》内容便与中国的实际政治、经济、社会情况相结合。而《新青年》季刊在“新宣言”中称:“《新青年》的职志,要与中国社会思想以正确的指导,要与中国劳动平民以知识的武器。《新青年》乃不得不成为中国无产阶级革命的罗针。”《新青年》季刊要给中国社会以正确的思想指导,给劳动平民以知识武器,因此自身的定位就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宣传。这实际上是中共通过《新青年》杂志继续“五四”的思想革命。因此,在“新宣言”的最后,它强调了“中国幼稚的无产阶级,仅仅有最限度的力量,能用到《新青年》上来——令它继续旧时《新青年》之中国‘思想革命’的事业,行澈底的坚决斗争,以颠覆一切旧思想,引导实际行动,帮助实际行动”[3]。
《新青年》季刊与《向导》周刊的定位虽有不同,但它们却也有内在的联系,即“理论建构”与“革命实践”的关系。可以说,《新青年》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介绍意在为中国革命提供正确的指导思想。而《向导》关于中国时事的分析本质上是运用马克思主义基本观点分析中国社会问题,进而为中国革命实践指明前进的方向。从理论与实践互动的视角看,《向导》运用马克思主义基本观点对于中国实际问题的分析实际上就是《新青年》理论的实践。在这一过程中,早期中共革命家的理论不仅有共产国际直接给予的指导,同时也有他们自主的选择。中共革命者的自主选择所依据的正是《向导》在分析中国实际情况时所遇到的问题。
二、《新青年》季刊对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的译介
1923年,马林在向共产国际提交的报告中提到了《新青年》对于中共早期党组织建设的重要性。马林称:“我们的团体还一直这么小……组织得不到发展,其原因之一就是月刊长期停办。”把中国共产党组织发展的缓慢归结为《新青年》月刊的长时间停刊,可见马林是非常看重《新青年》的。马林对《新青年》宣传马克思主义评价道:“曾有一个时期,这个小的组织受我们陈独秀同志的《新青年》杂志的影响,在中国的生活中发生了直接的作用……随后便是陈独秀和几个朋友为俄国革命所吸引,开创了一个以翻译我们的文献为主进行共产主义宣传的时期。”但马林认为《新青年》月刊长期停办的一个原因是因为“当时几乎没有什么论述中国政治的文章。能够用我们的观点论述政治和经济事件者寥若晨星”[4](P452-453)。显然,马林指出的关于《新青年》问题的关键在理论的不足。而瞿秋白能够被选为《新青年》季刊的主编主要也是因为马林认为瞿秋白“是唯一真正懂得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人”,而且“瞿的确是唯一能按马克思主义的方法分析实际情况的同志”[5](P480)。因此,在《新青年》季刊第一期中,作为主编的瞿秋白认为“现代最先进的社会科学派别,最与实际的世界革命运动有密切联系的,就是共产国际”。因此,“《新青年》新整顿之时,特以此‘共产国际号’为其第一期”[3]。
在“共产国际号”中紧接《新宣言》的便是《国际歌》,作者主要介绍了歌曲的创作、流行以及各国翻译的特点,因为要“令中国受压迫的劳动平民,也能和世界的无产阶级得以‘同声相应’”,所以对于国际歌的词曲采取意译而不是直译,因此将国际歌中的“Internationai”均译作“英德纳雄纳尔”。这样就能达到异语同声的歌唱效果[6]。其他方面还介绍了“共产国际之党纲问题”“共产国际之策略问题”等基础性问题。同时也介绍了共产国际第四次世界大会通过的关于东方问题的提要,以及赤色职工国际第二次大会通过的关于殖民地及半殖民地职工运动问题的决议案等。这对于当时国内的党员了解共产国际的基本理论与最新规定具有积极的意义。在《新青年》季刊及不定期刊中关于当时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动态多有介绍,这些内容构成了《新青年》季刊及不定期刊的重要内容。
关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介绍,主要有《马克斯的资本论(读书录)-马克斯资本论之研究对象及其全三卷之结构》(季刊第2号)、《马克思主义辨证法底几个规律》(季刊第3号)、《马克思与俄罗斯共产党》(季刊第3号)、《马克思传及其学说自序》(季刊第3号)。不定期刊还有《马克思主义者的列宁》(不定期刊3、4号)、《马克思通俗资本论序言》(不定期刊3号)、《马克思的家庭教育》(不定期刊4号)、《马克思主义的历史研究观:节译卜克洛夫斯〈俄国略史序言〉》(不定期刊4号)。这些关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基本上属于介绍性质。例如《新青年》季刊第2号上的《马克斯的资本论(读书录)》即属于此种范畴。作者首先破除了一般性的认识错误,即作为“社会主义的圣经”的《资本论》的研究对象不是社会主义而是资本主义;再将《资本论》的研究对象区分清楚之后,作者进一步分析了该书三卷的结构。第一卷是“资本的生产行程”,也就是“说明资本的剩余价值之成立”;第二卷是“资本的流通行程”,也就是“说明资本的剩余价值之实现”;第三卷是“资本家的生产之总行程”,也就是“说明资本的剩余价值之分配”。对于《资本论》基本情况的介绍有助于读者在阅读这本“内容既深奥,分量尤冗长”的著作时,不至于“茫无边际,捉摸不定”[7]。
从《新青年》季刊及不定期刊的出版内容上看,对于一些问题较为系统的介绍主要集中在当时的“专号”中。除了上述的“共产国际号”外,还有不定期第1号的“列宁号”以及第5号的“世界革命号”等。这些专号对于集中介绍一类思想理论具有重要的意义。例如在“列宁号”中,就介绍了列宁著作中的《专政问题的历史观》《第三国际及其在历史上的位置》《社会主义国际的地位和责任》等内容。同时也发表了一些中共党内领导或理论家的文章,其中有陈独秀的《列宁主义与中国民族运动》、瞿秋白的《列宁主义概论》《列宁主义与杜洛斯基主义》、郑超麟的《列宁与职工运动》、任弼时的《列宁与青年》、蒋光赤的《在伟大的墓之前》《列宁年谱》等。这些译著及中共党员运用马克思列宁主义观点分析问题的著作都有助于加强党内理论水平的提升,为当时分析中国革命的实际问题提供了理论依据。
三、《向导》运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对于中国革命实践的指导
《向导》周刊的定位是时事批评的刊物,这就需要为党团的读者提供可资借鉴的实际经验。当时由于国民党右派对国共合作进行破坏,使左派及广大的民众认清其面目就显得尤为重要。因此,在《向导》周刊上中共运用阶级观点区分国民党党员的构成及其经济属性。彭述之就认为国民党是一个由各种阶级组成的政党,它的阶级成份可以划分为“工人,手工业者,农民,小商人,知识阶级,大商人,地主,工业家与银行家等。此外还有一种军人,政客,洋行买办”。根据这些群体的阶级地位可以将国民党分为左中右三个派别:“左派是代表工人,手工业者,农民和一部分小商人与知识阶层。这是真正的革命派。中派代表工商业和一部分小资产阶级。这是妥协派。右派则代表一部分与帝国主义有关系的大商人——如华侨,地主,军人,政客,洋行买办等。这完全是反革命派。”国民党右派反对革命的经济基础何在?华侨大商人他们“一方面为帝国主义所压迫,但是同时多与帝国主义者有关系。他在从前也曾有过相当的革命,可是到现在他看见国内劳动者起来就往后转了”。地主、政客、军人“是附属于封建势力的军阀。同时又随军阀而附属于帝国主义。这些右派分子,他们既然是直接间接附属于帝国主义与军阀,于是他们听到推翻军阀与打倒帝国主义的口号时,就自然而然起来反抗了;因为这是他们阶级的利益”[8]。因为推翻军阀与打倒帝国主义直接就把它们赖以生存的经济基础给推翻了。
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向导》在广州商团叛乱问题上的分析并不仅仅将其归因为“政府扣械与夫阻止团防总部之成立,也不是市民对于政府的反动”。这背后的原因在于“英国帝国主义与其买办陈廉伯等少数野心家的煽惑”。实际上,“这次一般反革命派国民党员的反共产派运动至少有些关连”。因为“商团的口号,与‘赤化亡党’‘反帝国主义则使国民党陷于孤立’等等的说话,恰好是相映成趣。这种现象,明白的默示出来反革命派的国民党员与反革命政府的法西斯蒂有相同的思想之来源,而更多有相为因果之处”[9]。这一分析实际上就说明了国民党右派在思想上与法西斯有共通之处,自然他们在行动上也就具有反革命的趋向。
《向导》对于国民党“中派”的批评主要在于他们对于革命的“犹夷妥协,居中取巧”的态度。这种态度对于革命是百害而无一利,并且已经被历史证明“若干被实际革命潮流所淘汰的妥协派,无不源于这种病根而破产”。实际上,对于革命的犹疑就是对反革命的支持。比如说沙面罢工“反映到国民党内部,天然的只能引出两种倾向,一种如左派始终忠于群众的利益反抗帝国主义到底,一种如右派马超俊等谄媚帝国主义欺骗并威吓罢工群众使其迅速屈服;犹夷动摇于这两种倾向之间,实际上无异间接做了帝国主义的工具”。在商团事件上也是一样的,试图调和左派主张的“果决解除反革命武装抵抗帝国主义方面”,实际上也是在做帝国主义与反革命派的帮凶[10]。
正是因为《向导》对于实际问题的分析有助于当时的革命发展,因此在当时的民校工作中中共中央指出要以《向导》为标准。当时民校的工作重点“为宣传左派政治主张(以《向导》之所指示为标准)”。而左派要在行动中造成与巩固自身的地位,“所以在民校的每一集会(如区分部地方大会等)中,我们务必提出些实际政治问题(如《向导》81期后之各种实际问题),充分的做左派的政治宣传”。对于“中派的态度,亦应照《向导》之所指示而批评之”。正因为《向导》在民校工作中的地位,所以“务极力推销《向导》于民校中的左派分子及中立分子”[11](P297-298)。《向导》的分析可以为民校中左派宣扬自身的立场,批评中派的问题提供事实上的依据。这也正是中共中央所讲的“实际的政治问题”。
四、基于中国革命的现实需求对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再译介
在当时中共的定期出版物中,中共中央认为“在三种定期刊物中,《向导》在社会上稍有影响,因此社会上反帝国主义的空气大会后比大会前渐渐浓厚起来”[12](P186)。这其中与《向导》的努力宣传是分不开的,因此在1925年“我们党的机关报《向导》竟得立在舆论的指导地位”[13](P374)。与代表了革命理论实践的《向导》的快速发展不同,代表革命理论的《新青年》在出版上都不能保证持续。在1925年初,中共中央认为“在我们党的力量上说,现在尚不能发行很多定期刊物,故集中我们的力量办《新青年》月刊使其根据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见地运用到理论和实际方面作成有系统的多方面问题的解释,以扩大我们宣传范围,实为我们目前急要之图”[13](P377)。《新青年》季刊的状况实际上反映了当时中共在理论的建构上与革命的实践出现了一定的脱节。随着革命形势的发展,革命实践显然已经超过了理论的引进速度。因此1926年7月根据中国共产党第三次中央扩大执行委员会再次明确规定《向导》为“中央政治机关报”,而《新青年》则是“中央理论机关报”。对于《向导》“应当更加加增鼓动的性质,使能反映中国革命民众的日常斗争而与以指导,不可太过重于分析的论述。再则,一、应再多加宣传各地工农运动的意义;二、各地政治通信都须整顿,务使每一地方重大事件都不放过”。《新青年》杂志“务须按月出版,适应革命的思想斗争之急需——因此,党内理论力量既然很少,必须把他们暂时集中于《新青年》(如《向导》上过于偏重理论分析的论文,北京《政治生活》上的历史的理论的文章,都可以登载于《新青年》)。再则《新青年》上须设法增加中国经济的研究及工农运动之历史的理论的论述。《新青年》上还应增加C.Y.问题的讨论和研究,使它成为C.P.及C.Y.中央的共同出版物”[14](P103-104)。根据规定,中共中央希望加强理论方面的建设,以适应革命的发展形势,尤其是以《新青年》为主要阵地的理论建构。
在中共中央政策的指导下,如何加强《新青年》的理论宣传就成为摆在当时中共宣传机构的一个重要问题。从《新青年》不定期刊第5号的“世界革命号”中,我们可以看到中共为适应革命的需要而不断译介对于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的努力。
如前所述,《向导》为左派的宣传以及对于中派批判提供了实际政治依据。可如何从理论层面回应国民党右派的进攻,却需要新的理论作为支撑。从这一视角去看,“世界革命”号的意义就非同寻常了。国民党的右派或者国家主义者认为中国的民族独立运动应该靠自己的力量来完成,而不应该借助外部力量尤其是苏联的帮助。但当时世界形势正如瞿秋白所言:“国际的白党在世界政治上屡次联合起来,想扑灭国际的赤化”。俄国十月革命时他们组织了十八国联军,通过华盛顿会议实行该项的政策欺骗“高等华人”,利用洛桑会议妄图制服土耳其,又希望通过洛迦诺保安条约对苏联进行恐吓[15]。这些事件足以说明国际帝国主义是联合起来的,而中国民族解放运动如果关起门来则会导致“帝国主义之所喜,而陷中国的民族独立解放运动于更孤危更险阻的困境中”。出现上述问题的原因在于“在政治上,中国是国际帝国主义共同征服的国家,在经济上,中国是国际帝国主义共同掠夺的市场,不根本推翻统治全世界的国际帝国主义,中国民族不会有完全解放之可能;因此,中国民族解放运动之背景及其必然的途径,可称为一切民族解放和世界革命关系之模范的说明”。同时,陈独秀指出:“现在已经不是闭关时代了,世界各部分的革命运动,因为相互影响之关系日渐密切,已成为整个的不能分开了,凡是一个民族革命者,头脑中若没有一个世界革命形势之具体的图画,并且时常检查这图画中有无错误而加以改正,则口中虽说赞成世界革命,实际上仍旧是关门革命。”[16]无论是瞿秋白对于国际帝国主义行为的分析,还是陈独秀对于中国国内现状问题的说明,实际上都是要表明在垄断资本主义时代民族革命也必须联合起来,而不能实行关门主义。陈独秀、瞿秋白的论述是从理论上对于国民党右派的进攻予以了回击,为当时不断发展的革命形势提供了理论上的支持。中共刊物除了自觉地运用对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译介新理论也是必不可少的。如郑超麟翻译的季若维埃夫的《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之目前问题》、瞿秋白翻译的洛若夫斯基的《世界职工运动之现状与共产党之职任》等。
综上所述,可以说《新青年》与《向导》存在着思想与实践的互动关系。《新青年》作为中共的理论刊物肩负着党的理论建构与宣传任务,而《向导》可以视为《新青年》理论的文本实践场所,因此两刊之间的互动就变成了一种客观的存在。这种互动包含了两方面的内容,一方面马克思主义思想体系的译介与中国革命实践的结合,另一方面中国革命的实践活动反作用于马克思主义思想的译介活动。这两个方面犹如硬币的两面,缺一不可。因此,对于早期中共马克思主义话语体系建构过程的考察应该是一个动态过程。而《新青年》与《向导》文本上思想的流动,则是考察这一动态过程的重要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