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自由平等博爱”是美好的，“你住在哪个区？”是骨感的

斯麓

毕业以后，由于社会上创业的气氛不是十分浓厚，法国优秀青年们的出路大部分在法国大企业和政府部门

来到巴黎才发现，“你住在哪个区？”基本是社交场合对话之中排在前五的问题。本以为是初识的人不明底细，没话找话，久而久之就会发现答案会基本反映在问话者的脸上。

如果你“恰好”住在六区，不仅意味着你可以坐享卢森堡公园的美景，还有可能和斯嘉丽·约翰逊不时擦肩而过；如果你入主七区，国会、政府和大使馆就在附近，邻居祖上有可能是拿破仑的司法大臣；如果你驻扎十六区，几乎可以不受可恶游客的侵扰，周围的人的法语不会出现语病；如果你不小心住到二十区，这就意味着四周飘着中东烤肉的香味，而且估计你每天回家都有点提心吊胆；如果你竟然说不出75开头的号码（巴黎城区），哦，我可能要去那边加点香槟……

当然很多人只是诚心诚意关心你的居住问题，和所有大城市一样，在巴黎找房子是一大难。但回想其他大城市，大家对住址却没有这么大反应。比如在纽约，你说你住在上东区，只要你看上去不像是坐拥面朝中央公园独立一层公寓的主儿，和你说你住在中城下城没有什么分别，反正租金都是那么贵，你出了曼哈顿，住在布鲁克林？　你真是赶得上时髦的雅痞。再想想北京，你住回龙观我住朝阳门？　都挺好，咱们抱怨一下交通，也许早点起能一次挤上地铁？

巴黎的房价区域差异少则一平米几千欧，多则上万欧，这在国际大都市里面也算差别比较大的。一方面，巴黎治安状况一直令人担忧，早前主要是抢劫盗窃，近来更添了恐怖袭击，犯罪率相对集中在某些特定的地域；另一方面，巴黎是一个尊重历史的城市，绝大部分保持了原汁原味的历史街道，建筑和花园，历史上富区和贫区的构造一直延续到现在，优美而怡人的环境也在传统富人区特别突出。

当然，除了居住环境，更有一些实实在在的因素，比如孩子读书。巴黎贫富之区的学校质量差距甚大，公立学校规定就近就学，“学区房”必然寸土寸金：法国两所最闻名遐迩的公立中学亨利四世中学（Le lycée Henri- IV）和路易大帝中学（Le lycée Louis-le-Grand）都在五区，几乎毗邻而居；私立学校尽管也有很多顶级学校，且可以不受学区的限制，但也经常坐落在相对富裕的区域内，巴黎最贵的六区就有一条街叫notre dame des champs，私立名校林立，且私立学校的学费并非是一笔小型开支，在法国这个超前消费社会里，能承担得起昂贵的学费也非普通家庭。即使一个私立名校不是在传统的富区，由于为了减少路程上的时间，收入丰厚的父母必然会搬至附近居住，从而也改变了整个区域的收入格局。

这些因素多少地限制了同等智力学生受教育的机会均等。如果成绩优异，智力超群，可惜投胎不佳，可能这辈子和精英教育的“大学校(grande　école)”就没有缘分了。我的一个外国朋友在巴黎某著名大学校短期任教时，学校要求上课之前给学生发一份基本情况的问卷。让她惊讶的是，班上学生背景十分相近，双亲一般位居高位，非富即贵。

受影响的却不仅仅是短期受教育的程度，甚至是一辈子。毕业以后，由于社会上创业的气氛不是十分浓厚，法国优秀青年们的出路大部分在法国大企业和政府部门。法国大企业高管都是出自大学校几乎是不成文的规定，如果教育背景不够格，只能在小范围内升迁，当上高管的机会微乎其微；法国的总统和政府高级官员则几乎全部出自ENA（Ecole Nationale d'Administration，国立行政学院)。即使是专业人士，因为与所面对的客户是同一文化背景毕竟有利于建立沟通，教育和出身背景的相似也是自然而然。

这种相似的背景远非是一张文凭，几乎弥漫在衣食住行上。在法国，上层阶级有特定的衣着方式、旅游度假地点，更有特定的谈吐方式。法国人以一流的品位著称，品位这东西本来就是贵族化的产物，其最根本并不是奢侈的物质，而是高雅文化。而对高雅文化的熟知并不是课本上可以教的，从小浸淫在充满书店、高档餐馆、戏院和博物馆的富人区里，自然而然就获取了更多接近高雅文化的机会；除了需要花费的费用外，需要花费的时间和精力也是有闲阶级的证明。于是不仅把上层阶级和其他阶级区分，也让上层阶级之间才有共同语言，从而稳固了精英阶层的组成，排斥了外来者。

阶级的产生过程其实很简单，背景类似的人久而久之形成一个群体，并且保持相同的思维方式和生活模式。想当年，法国经过多次反复血腥的革命试图消灭阶级的存在，让国王断头，让贵族削爵，名义上的贵族不见了，贵族的文化传统却依然牢不可摧，可见其力量之大，根基之深。其实阶级的存在同时也是一个稳定的社会的标志，有闲阶级给人们带来最高成就的科学哲学和艺术，以及最高级别的奢侈品，庞大的中产阶级更促进了社会的健康和富裕，但阶级之间长期近亲繁殖、缺乏流动性却让社会走向僵化，对优秀的个体的限制也会带来整个社会道德上的伤害。如果青年人对前途的改变无望，人人都得过且过，缺乏信心，这个社会的自我创新和进步的能力就会减弱。

（作者系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