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山人与黄宾虹的对比研究
2021-04-15崔自默
崔自默
(中国艺术研究院 艺术创作院,北京,100029)
明末清初的八大山人与近现代的黄宾虹,是中国画史上的杰出典范。在中国画领域里,黄宾虹理论与实践完美结合,达到了空前的高度。黄宾虹认为八大山人书法第一、画第二,并表示不喜欢八大山人的淡墨山水,以为“雪个画用淡墨少凝练,未得金石气耳”[1]88,甚至认为“明代文征明、沈石田未免后学訾议者,以开市井流习;石涛、八大亦开江湖派习气,不可专学自囿”[2]100。黄宾虹如是说,反映的不仅仅是他个人的主观欣赏兴趣,沿着这一线索,可以进一步讨论中国画笔墨背后所关联的一些学理与认识上的因缘。
八大山人的淡墨山水,在画面上着力表现的是简、净与静。这种气象,不同于一味的苍莽、老辣、荒寒,大概因此黄宾虹视之为“少金石气”。八大山人构图与笔墨的奇崛、骨梗,也许是有些怪异与符号化,所以黄宾虹认为“开江湖派习气”。可见,即便是通才黄宾虹,其个人审美嗜欲也不会具有客观的普遍性,个人偏好一隅之解影响审美判断,谁也不例外。
审美标准应该具有客观性、科学性,但事实却未必如此。如何尽力摆脱主观臆测性,寻求一种科学的量化的审美方法,是艺术研究的一大课题。对比研究,就是其中的一条有效途径。
在画面笔墨形象上,八大山人与黄宾虹有着突出的区别:八大山人简,黄宾虹繁;一简一繁,对照鲜明。然而这又是表象的东西,因为在自然心象上,二人异曲同工。从研究二者的异与同入手,沿波讨源,揣摩一些与艺术关联的更深层的话题,或许有助于摆脱偏见与习俗,使审美眼光尽量趋向公平、合理与圆融。
一、书画相参
“金石气”与“书画相参”,是比较专业的话题。作为美术专家,黄宾虹很看重“金石气”,因此他把八大山人的书法摆在首座。“须臾大醉草千纸,书法画法前人前”,石涛在《题八大大涤草堂图》[3]一诗中,曾这样赞扬八大山人的书和画。在中国的书法史上,不能没有八大山人,他的书法寓朴厚于婉转,藏劲健于圆活,存奇逸于平整,见激越于冲融,含飘逸于稳当,蕴高华于简约,隐深文于真质,特立独行。
八大山人书法的演变与风格的定型,“守道以约”,经历了一个渐变过程:临习成长期、发展定型期和人书会通期,最终成就了属于自己的“八大体”,而且可以说“金石气”十足:他移篆书笔意于行草,精神内敛,化方为圆,独得雄浑朗润、凝重简约之美。他中锋用笔,藏头护尾,含蓄浑厚,即使在草书的萦回连带处也很少提按,更没有多余的花哨动作,这是八大山人书法用笔的特色。八大山人也并非只是一味地含蓄与藏巧,他风华婉转的才情一旦流露,则酣畅淋漓。他有工整的楷书,其间有时得意起来,潇洒自在,逸气飞扬,足以证实他的含蓄与简净乃是自我约束的结果,约束则需要定力。一如画面的干净、简练,八大山人的书法用笔是一以贯之的稳健与沉着,中气十足,而结体与笔画则又丰富多变,极尽其态。晚岁的八大山人仍能作小字行楷,如《行书苏轼〈游庐山记〉》[4]52,平和安静,不紧不慢,深厉浅揭,涵养醇和。《行书醉翁吟卷》则是他最后的作品,章法左右逢源、随机而化,随意所适,实现了“通会之际,人书俱老”(1)的最高理想。得于用笔、成于结体,八大山人书法诸体兼善,在行草中融化进了篆籀之气;在字态上,参画法韵态,有强烈的造形意识,尤其对空间面积的摆布,分割、重组、整合、对比,匠心独运。他不像一般书家般拘谨于运笔与结体的规矩,而是把眼光贯注于布局谋篇。上大下小、欹侧偏斜,是他取势与造形的惯用方法,但能不稳中求稳、不平衡中求平衡,足见他雄浑健拔的笔力工夫能力挽狂澜。他的书法结体中宫开阔,上下疏密对比,留有余地;左右错位,形成险中求稳的局势,即便取出一个单字,也可以当作画幅来欣赏。他的线条纡余委曲、容与徘徊,有强烈的节奏感,参差着、错落着、掩映着、排列着、堆叠着,在空间流布如美妙乐曲。至于他信手所作的书札,字里行间看似匀整,然而洒洒落落,用笔多变、墨色幻化,若有云烟穿行纸面。
画之学问,在于细腻而不在于笼统,在于落实纸面而不在于口头说辞。“士人作画,当以草隶奇字之法为之,树如屈铁、山如画沙,绝去甜俗蹊径,乃为士气”[5]215,董其昌拈出“草隶奇字”之法,认为可以入画,确为行家语。黄宾虹作为传统笔墨的集大成者,在画面上具体实践出一套可行的方法。他以“折钗股”“锥画沙”“钟鼎大篆”以及六书“会意”“指事”诸法,分别写山水桥树、人屋行隐,图释出书画相通的秘诀。“吾尝以山水作字,而以字作画”;“凡画山,其转折处,欲其圆而气厚,故吾以怀素草书折钗股之法行之”;“凡画山,其向背处,欲其阴阳之明也,故吾以蔡中郎‘八分’‘飞白’之法行之”;“凡画山,有屋有桥,欲其体正而意贞也,故吾以颜鲁公‘如锥画沙’之法行之”;“凡画山,山上必有云,欲其流行自在而无滞相也,故吾以钟鼎大篆之法行之”;“凡画山,山中必有隐者,或相语,或独吟,欲其声之可闻而不可闻也,故吾以六书会意之法行之”;“凡画山,不必真似山;凡画水,不必真似水。欲其察而可识,视而见意,故吾以六书指事之法行之”[6]196。这些,可谓具体而微、设法传道。笔法与墨法,虽说体用有分,却合而为一。笔法,通过墨法来实现;墨法,通过笔法来显形。黄宾虹提出用笔的“平、留、圆、重、变”五法,与用墨的“浓、淡、破、积、泼、焦、宿”七法,以及积墨、宿墨和渍墨的“三墨法”[7]135,丰富了书法用笔的实践理论。
如果说八大山人的书法是在高度理性下得到控制,那么,黄宾虹的书法则更为感性,他依据对整个画面的感觉来协调书法的结构与用笔,在随意中见匠心。寓浓郁激情于平静简约,这种素质在八大山人的书法中有,在黄宾虹的书法中则表露无遗。洋溢的胸襟、雄浑的活力,在疏密有致的字里行间流泻而出。情动形言,阳舒阴惨,他们的心中都有身临其境的空间意识,在纸面上设计安排着每一个字。也许,在他们本人而言,只是习惯地书写便能完成,没有多少刻意,但这并不阻碍我们如此理解并欣赏他们的书法之美。
“画法兼书法”“书法兼之画法”,是八大山人晚岁书画实践中的重要内容;他的书法服务于他的画,他的画也转益于他的书法。中国书法的线条,是与自然意象相与连通的桥索。中国文字的肇始,即是建立于“意”与“象”等宏大的哲学概念上的,为书法艺术奠定了至高的基础与至大的框架。笔墨实践者,只有经历了一个修炼过程,“损”掉所有形式上的累赘,圆照书或画背后的“象”与“意”,才可能使二者从游离的状态合拢在一起。线条,不只是在二维平面中拼构出复杂的视觉样式,更是在三维空间的运动中营造着丰富的造形与意象、境界。当把眼睛从平面上脱升出来,纵深透视,腾跃夭矫的书法线条,其美观顿时显象,难以言喻。“征引迂远,比况奇巧,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阙’,是何等语?或遣辞求工,去法愈远,无益学者”[8]360,书法大师如米芾,也曾这么指责前贤书论的“华而不实”;这或许是他一时的认识,就书法谈书法,局限在了平面纸端,没有把线条摆到空间里去想、去赏,因此难免矫枉过正,立论偏激。书法的意象,不能确切言语,只能巧设譬喻以比类,引人通感以体会。“喻”,是一片苦心。一字虽小,也有它造形的品性与格调。一字的大小,不要在二维平面上做简单的面积判断,而是要放到三维空间中去体会。一个字,极简又极繁。书法之可以称书道,不仅是艺术形式的建树,更是人文精神与审美境界的象征。
八大与宾虹,都能书法兼之画法,在画语形式上各自独特,自成体系。内敛、蕴藉、圆融,这一点宾虹与八大异曲同工。黄宾虹书法尤其是晚岁之作,不论行草信札还是篆籀对联,其笔墨沉着老辣,不炫耀技巧。气息的和谐,需要的不仅仅是用笔落墨的精湛功力,更是精神审美的涵养与修为。书和画,都以营造视觉之外的意象为最高准绳。“书画同源”之说,更多意义在于探讨书法的源流以及线条的可塑空间,而“书画相参”,则是对中国画艺术创作的一个高要求。落实到画面上,就是讲究有笔意、书写感、线条质量、书与画气息吻合。在黄宾虹的晚年画作上,书法已不是单纯的平面摆布问题,而是实际空间的有机组成。观察黄宾虹的题画墨迹,可以体会到这一点,也可以就此深层思考,中国书与画结合,可以开辟出一个丰富而广阔的视觉审美空间。鉴定黄宾虹画作的真伪,单从落款书法来看,便可基本定论。题字书法是鉴定画作真伪的重要方面。书法本身有水准书法笔墨与画面线划墨韵自然协调和谐,反之,外行临摹毕竟有隔,只能大致仿佛,形失而神散。
二、繁简二体
在画面语言上,八大山人尚简,黄宾虹能繁。简与繁在形式感上虽属异体,但又有相对性。中国画重理,尤重神韵,神韵所居全在“势”中。
“繁”与“简”二体的区分,不仅在绘画形式上,至于诗和文也有类似情况,古来各有主张、支持与实践者。简或繁之所以形成,大概出于不同的写作立场,角度不同自然结论有异。无论繁还是简,虽无绝对优劣,但为繁而繁,则意浅而言冗,是背道而驰的。笔墨的求简,其真义不只是简单、单调,仍然包含着丰赡的意蕴。能在简易与闲淡之中,置入深远无穷的意蕴,才算高明。反之,为简而简,以至于意有“阙”“疏”,亦失之矣。“深浅而各奇,浓纤而俱妙;若挥之则有余,而揽之则不足矣”,刘勰《文心雕龙·隐秀第四十》中的这句话,阐释了繁与简的辩证关系。“隐秀”,就是“繁”暗含在“简”的后面,不易察觉,或者更高明的自然法则潜藏在或简或繁的表面形式之后,只有独具慧眼的行家里手才可心密语澄、意明笔透。调和矛盾就是中庸之道,但这种调和,不是毕其功于一役,因为矛盾的两个方面是变化着的,有不肯定性与偶然性存在。摆脱形式局限,超越繁简约束,使余味无穷,需要会通之功。“高简,非浅也。郁密,非深也。以简为浅,则迂老必见笑于王蒙;以密为深,则仲圭遂阙清疏一格”;“古人用笔极塞实处,愈见虚灵。今布置一角,已见繁缛。虚处实则通体皆灵,愈多而不厌玩,此可想昔人惨淡经营之妙”[9]799。恽寿平这段关于笔墨繁简虚实的论述十分具体。
简与繁,与虚与实、浅与深、疏与密一样,是可见的笔墨造形方面的,也是可感的气息方面的,倘非惨淡经营,久经磨炼,没有能力表现出来。无疏无密、亦疏亦密,密不嫌迫塞,疏不嫌空松,“增之不得,减之不能,如铸就”;“字画疏处可以走马,密处不使透风”;“笔墨之妙,尤在疏密,密不容针,疏可行舟;然要密中能疏,疏中有密,密不能犯,疏而不离,不粘不脱”(《艺舟双楫》);“将疏密虚实,大意早定,洒然落墨,彼此相生而相应,浓淡相间而相成”、“密而不嫌迫塞,疏不嫌空松;增之不得,减之不能,如铸就方合古人布局之法”(《芥舟学画编》论《布置》)——包世臣关于笔墨疏密的论述以及沈宗骞关于增减的讨论,可以从侧面帮助体会繁简二体。
“凡事物之理,简斯可继,繁则难久”;“然既少矣,又安能密?曰:此在制度之善,非可以笔舌争也”[10]152。李渔这段话,虽然是针对园林借景安排而言,讲究形少而意密,也正与画中笔简而境繁的规矩一致。“程青溪言‘画不难为繁,难于用简’。减之力更大;于繁,非以境减,减之以笔。此石溪、石涛之所难,而渐师得之,举重若轻,惟大而化”;“龚半千言‘宋人千笔万笔无笔不简,元人三笔两笔无笔不繁’。古人重笔法,而不论繁简,繁简在意,不在貌也”;“简笔山水,须有千岩万壑之思,以少许胜多许法也”[6]125-130——黄宾虹特别注意到了笔墨的繁简问题,他在题画中常有论述。繁与简是表象,关键在形后之味、象、道、意、神、思、韵。
中国画重神韵,而神韵所居,却全在“势”中。“形势”二字,道出“形”与“势”之关联。“势者,意中之神理也”;“论画者曰‘咫尺有万里之势’。一‘势’字宜着眼。若不论势,则缩万里于咫尺,直是《广舆记》前一天下图耳”[11]19。绘画作为视觉艺术之所以能成立,就在于写意,通过缩形、定形、定势等方法,间接地实现。形与神的对立统一,在“势”上得以会面、统一。势,即奇正相生之道,是兵法的要妙,更是画艺的奥妙之一。势,是由形而生发出的神,是形之最动人处,是画面气场之所在。“势”,拈出这一审美概念,足以道出中国画的造形观念与视觉规律,可以说明形简却可以意繁的视觉原理。“古人论书,以势为先。中郎曰《九势》,卫恒曰《书势》,羲之曰《书势》。盖书,形学也,有形则有势。兵家重形势,拳法重扑势。义固相同,得势便,则已操胜券”[12]845,“有形则有势”,形而生势,势不离形,书画同理。总之,经过“势”的处理,繁与简的矛盾得到淡化;画面视觉效果略过繁与简的对立,延伸并落实到气局上。
中国艺术美学讲究“势”与“态”,西人则讲究“运动感”,其实是一回事,都是在乎把握瞬间。势来势去,稍纵即逝。中国画因形立象、象外得意的观念,对于得形只是基础要求,得“势”才是目的。有“势”然后可以言气韵,继而言韵致、言情态、言心性。于是,如何摆脱形式上的繁简束缚,自由地展开局势,成为实践与理论的关键。
黄宾虹十分重视画面中“势”的营造,远山取势,近山取质,执正驭奇,收放起伏,形与势转化着、形成着、实现着。在尺幅之内擒纵自如,“势”得以产生不仅在可见实形上,而且在虚处、无画处。刚柔、方圆等对立因素,由用笔的起伏变化、一波三折、阴阳向背、“S”运动等过程完成。“波”是用笔纵向的上下起伏变化,“折”则是用笔横向的平面方向变化,势的方圆远近就在其中展现。势有方圆,图式有方圆,方圆既济,成为摆脱可见之形而营造可感之势的机理。
八大山人的绘画语言极为独特,构图奇崛、风格冷逸。画之“势”,先是培养于灵性,渐渐萌发出一种观物的独特视角。正因为见人未见、思人未思、发人未发,所以而后令人一睹而惊叹,正如傅雷所说:“作品中的精神颤动表现得如是强烈,把欢乐的心魂一下子就摄住了,必须要最初的激动稍微平息之后,才能镇静地观察到作品的造型美”[13]61。对外在形式的追求,成为视觉艺术的必要、必需。增巧益美、褒扬过实,适当夸张、抽象、象征,是做文章的方法,目的是吸引人。对形式的讲究,尤其是对繁与简的辩证处理,使用得当,成为绘画的基本要领。八大山人画面气局宏阔,无论他的书法还是他的画,都张力十足,画面上各个局部部件虽小、距离却相对拉大,靠一种吸引力来凝聚在一起。凝视八大山人的画面,让人感觉里面构造宏伟,观者可以随意游行其间。他使用以小观大法,小者大之,一山一树一叶一花一石一鸟,都让人心生崇敬景仰之心。觉得自己渺小之甚,在这样的“气场”中,观者若远若近地被安置在一定的距离上,前进不得,也后退不得。善画者能引领观者的视线,似乎瞬间失去了平衡,这样静中寓动,特吸引人。有奇有正、有刚有柔、有方有圆、有势有节、有安有危,宛如兵家布局,八大山人在纸面上稳操胜券。
八大山人造型用简,同时赋予一种奇崛古奥之感,个中一大原因,就是他善于取势,有意打破视觉常规。他画石头上大下小,画树干上粗下细,有失重与不稳之感。他能化险为夷,依靠的主要手段有二:一,在构图上,采取补救措施,局部添加小构件以调节和消解其险势,取得视觉上的平衡;二,在笔墨上,运用轻重与浓淡对比,弱化这种不平衡之感,同时最重要的,是依靠雄浑的笔力工夫,扶势之将颓。“奇横之趣与自然之致,缺一不可”[14]331,曾国藩此论,衡之艺术也极恰切。势,由笔而出,但又似乎不能以笔尽出,所以,必须心存物象、意在笔先,而后可以下笔时心手双畅。歪斜、奇崛容易得势,但过犹不及,剑拔弩张、虚张声势,便不是善势。八大山人的造势与取势,很善于利用“方”与“圆”的“转”与“安”,以达到平中见奇的效果。初看起来很奇险,再看便能拨乱反正,而且犹如音乐的旋律,在空间流走,生发新的意象。绘画意境的视觉空间开拓,暗合声学规律。音乐之美,是在有形无形的旋律变化中营造出一个无限的空间,声气相求,音乐与画面在“造势”上取得统一。
构图以奇险为主,可谓尚“方”;笔墨浑沦厚道,可谓尚“圆”。如此,方圆合作、无声无息的笔墨符号营造出有声有色的时空,那也是音乐追求的情境:在有限的时间内,拓展审美的无限空间。大盈若冲,音乐或画面中有势变化,有气周流。有短有长,能柔能刚,虽变化,但齐一。音乐与绘画的“时空感”,最美妙,那是在空间弥漫的艺术。“听之不闻其声,视之不见其形,充满天地,苞裹六极”,“吾又奏之以阴阳之和,烛之以日月之明。其声能短能长,能柔能刚,变化齐一,不主故常”、“其声挥绰,其名高明”,《庄子·天运》描绘的是一个多么美妙的境界!八大山人与黄宾虹,恰是两首不同模式的曲子,在心灵时空一样地自然恢弘。
繁与简,具有相对性。简中有繁,繁中有简。“小”与“大”的存在,有对立性也有相对性。八大山人似乎每一笔都很肯定,宛如简笔的写实素描;黄宾虹则似乎不在乎一笔一墨,他注重的是最后效果,宛如线条反复的意象素描。简略之笔与繁复之笔,方法有差异,目的都是实现气韵生动。小中见大、不全寓全,尽显笔墨之工夫、修养与追求;倘若小处不足观,笔墨邋遢,则通篇愈繁愈见疏漏。构图繁密、设色紧促,笔墨不动人,而借助繁密以眩人,终是媚俗。繁与简,作为绘画的视觉语言符号,无所谓难易,那也不是难易的所在,所以也不是判断好坏优劣的标准,最终还是符号形式背后的东西,本质的高下才是评判的关键。
画如诗,其境界之深浅,不是以尺幅或题材的大小而论,不是以画面笔墨的多寡而论。八大山人的山水或者大幅花鸟,因笔墨繁多,有时难免出现粗疏之处,其精练程度以及耐人寻味方面,却还不及他的某些小品。黄宾虹即便大幅山水,笔墨繁复,却能精神笼罩、一以贯之,而他的一些画稿小品,因为气息完整,举重若轻,仍不失大气象。傅雷在论观画宜远还是宜近的问题时说,“画之优绌,固不以宜远宜近分”,“观画远固可,近亦可,视君之意趣若何耳。远以瞰全局,辨气韵,玩神味;近以察细节,求笔墨。远以欣赏,近以研究”。[6]2这段关于观画远近的谈论,讲究立论的条件性,所以结论可信,道出了简单与复杂的辩证性、相对性。一张完成的画作,笔墨是客观存在的,因为欣赏距离的不同审美效果发生了差异。八大山人与黄宾虹,两者的笔墨对比,应该透过外相符号,观照实在。
对繁与简两种外相的判断,需要具体入微、细致辨析。简的局部放大,就是复杂;繁的整体缩小,就是简单。取简单笔墨的局部,进行高倍率显微放大,图像就立即显示出无限的复杂性来。复杂由简单而来,复杂源于简单。变化丰富的整体,其局部却是简单的。一滴水可以折射太阳的光辉,一段线条的微小局部,其复杂性等于无数线条的复杂组合。具体而微,乘一总万,这与现代科学的“全息论”的观点是一致的。复杂图象的缩小或局部剖析,立即显示出简单性来。在太空中观察地球,不是复杂而是很简单。简——繁——简——繁,简与繁就是这么随着条件的变化而相互转换着。
有局部成立而整体不成立者,有局部成立而整体也成立者;有局部不成立而整体成立者,有局部不成立而整体也不成立者。所谓“败笔”,是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是与整体不和谐的笔墨;此处败笔,挪移到彼处,可能是妙笔。简笔与繁笔,抽出其中局部来考察,才见出它对整体构架的合理性与作用。
三、繁简之符号
中国传统绘画的符号化,有了笔墨本身之审美,也完成了以简代繁的工具准备。
一流的艺术家,无不见他人所未见、得他人之难得、言他人之不能言,而后自创出一套属于自己的完美符号,留与后人看。风格之所以可以模拟,便在于风格之表现在于符号性上。八大山人与黄宾虹,便是这样,他们的画都有鲜明的符号特征,一眼便可辨认出来。这种“唤起”,是对人类审美经验共通性的加强,而不是削弱;亦因为这种视觉心理的作用,绘画艺术的图像符号给我们营造出一种新现实,升华出超越世俗的更高级的真实。具象而形象,形象而意象,意象而象征,象征而符号,绘画终于到达视觉表现的最高形式。
不论八大山人的简还是黄宾虹的繁,都是要经历这样一些阶段,最后实现绘画的符号化。符号,承担着两方面的作用:一是通过符号形式而间接地显现具体的真实物象;二是引起审美心态的变化,最终超越形式而直抵作品的本来意图与作者的内心世界。这个变形过程,也是“我”的作用的具体化,形而上的东西得以传达。八大山人画面笔墨的“简”,不是为简而简,而是化简为繁,他通过“情节”来拓展思路。由实转虚,拓展境界,是认识的上升。黄宾虹论画特重“虚”处,以为棋中“活眼”、禅中“活禅”,其旨趣可见。黄宾虹之所以讲究“画眼”,那不只是画面透气的需要,也是传达情节的符号。“诗有诗眼,而禅句中有禅眼”;“字中无笔,则如禅家句中无眼”[15]492[16]700。能虚、能白,则可生出无限来。
小中见大,是八大山人图式语言的显著标志之一。绘画的尺寸大小,当然影响视觉审美效果,但艺术之高明,却在于摆脱这种尺寸的束缚。画,只是一段桥梁,它通过视觉效果,引领读者的想象力,去开拓无限的意象空间,并深入到不可预测的内心世界。全局,靠无数局部来组成,形之简目标在意之繁。绘画题材可以很小,境界却可以很大,这是中国画的审美规律之一。“一即一切,一切即一”,禅宗的精神可以从八大山人的画中来释读。以少总多,拓小以大,称名也小、取类也大,博而能一、言近指远[17]156-161。八大山人以小中见大之法,把读者的位置搁放在一个最有视觉效果的位置上,有时阅之如临悬崖、面阔海,身心为之激越、精神为之恍惚。八大山人善用“特写镜头”,他画鸟与荷,小鸟专注的动作和神态最是迷人。即便如《河上花图卷》这样的巨幅之作,在通景中的每一段,也可单独成立,换步移形,联通一气,在艺术的符号中再现生活的真实。
黄宾虹指出“文人画家”“名画家”“大家”(2)的区别,便在于创造力的高低;“大家”者,学而不泥,推陈出新,代不数人。中国画历史绵长,大师代有其人,画家各自形成自己的图式符号,来传达心中的意象。南宋时期的马远与夏圭,前者居角,后者占边,有“马一角”“夏半边”之号;这种构图“省略笔法”的风格,在日本被视为中国禅画的代表而加以学习(3)。在西方学者眼中,南宋时期的画风代表着中国画的风格,以简驭繁的思维体现了中国哲学思想“无”与“道”的典型模式。“欣赏者的目光并非凝聚在前景上,而是为空旷的、虚幻的背景所吸引”[18]119,虚无处、空白处便是意象所在、境界所在,这是诗与画在表现形式上的共识。
求虚,就要求笔墨简洁、纯净;笔墨提炼到不能再添一笔或减一笔,乃是高明。简中寓繁,小中见大,符号化的方法之一,便是贵“曲”。委曲求全,曲中求直,纡余委曲,若不可测,匠心经营,中国园林造景之法,就是有无、虚实、藏露、疏密等辩证思想的实践。苏洵盛赞欧阳修为文的曲折多姿、情灵荡漾,在对比了孟子的“语约而意尽”“锋不可犯”与韩愈的“浑浩流转”“不敢迫视”之后,指出欧阳修“纡余委备,往复百折,而条畅疏通,无所间断;气尽语极,急言竭论,而容与闲易,无艰难劳苦之态”[19]218。“无艰难劳苦之态”这一自由自在的情状,正似用笔之法的随意状态,不着力处皆最有趣味、最得力度,也正是欧阳询论书所谓“徘徊俯仰,容与风流。刚则铁画,媚若银钩”[20]。意有不可直言者,不得不曲。至于变形、夸张诸法,算是权宜之计,其最后目的则无不在于曲尽其形、曲尽其态、曲尽其妙,此理须明。司空图《诗品》提出对难言之意须采取委曲、形容、含蓄诸法以得之,其理显然,诗贵曲,文贵曲,画更贵曲。
中国画的笔墨符号,是虚而生实、无中生有这一伟大哲学思想的具体典范。符号化的笔墨,由于高度概括和象征而更容易传神,更有视觉感染力。绘画之典型性、象征性、夸张性笔墨,亦同其理,乃是强化与增大视觉效果,使造形更生动、写意趋于完美;这种溢美的、失实的夸张,不是无意义的虚伪、失真、妄造,而是艺术之理、之法,其得来不是一个轻易的过程。符号的意义就是迅捷地表现、简便地完成。观看八大山人和黄宾虹的作品,在早期与成熟时期,符号化特征是不断显露出来的。黄宾虹绘画落笔,起有锋转有波,放能留得住,收能提得起,千笔万笔宛如一笔,“全息论”式地在符号的统一信息中,繁简形式得以超越。
四、意象与混沌
中国画重“意象”,它虽然难以表现,却正是绘画艺术最需要的东西。虽然画面题材简单,但永远有无限的探索与创新的空间存在。画家势欲要表现的,是自然的真实意象,然而那又属于一种“浑沌”的状态。混沌状态,无所谓繁或简,笔墨超越繁简的对立而统一,归结到意象的真实与混沌。
八大山人与黄宾虹,都能在画面上肇合自然,一派天机。八大的笔墨,似乎简单、肯定,语言形式似乎冷静、确切,但其意象的背后,是自然天籁,无以言表的“混沌”;他只不过是把意象进一步符号化,把“混沌”相对清晰化而已。黄宾虹讲究“浑厚华滋”,乃是追求在纸面上得自然氤氲之气,那也是“混沌”,只不过是通过相对的“有法”来表现的。中国写意绘画,笔墨的丰富变化、千笔万笔,最后旨意都归乎自然。承认“有法”的局限性,是一个认识的螺旋上升过程。石涛所谓“出笔混沌开”,“在混沌里放出光明”,大抵也是基于此而言。
艺术理论研究,须明白理想之谈不是现实之事,探察与挖掘越到最后,就越触及哲学思维中的最活跃地带,至于其合理性与可行性则是另外的事情。《石涛画语录》提出的“一画”概念,形式简单却可以附着复杂的内涵,宛如语言虽简单而思想却还是混沌。“一画”既是繁的开始,又是简的开始;开始还是结束,有时难以明晰。主观感受有时是莫名其妙的,即便查无实据,却事出有因;这“因”便是人脑的记忆中的“象”,它是“人心营造”之主观产物,已经是复合的存在了。笔墨本是无情之物,画家通过主观作用,摄情于内。
八大山人寄托的精神,是他心中情绪的物化。笔墨减至最简,而由这至简的笔墨所营造之境,却是真而实。中国画的写意性,正是阐述人与物交融的最佳方式,实现人与自然和谐的最高理想,实现“有我”的“卧游”。中国画是精神的寄托物,所表现的物象无不染着了个人的感情因素。写意之“真”,不是视觉的要求,而是增加了难度的表达,而且,更可以赋予丰富的人生观。画中的物象虽然只是一种笔墨的符号,却的确成为一种山水情怀、隐逸理想以及人文精神、生命寄托。“不在刻画凸凹的写实上求生活,而舍具体、趋抽象,于笔墨点线皴擦的表现力上见本领,其结果则笔情墨韵中点线交织,成一音乐性的‘谱构’。其气韵生动为幽淡的、微妙的、静寂的、洒落的,没有彩色的喧哗炫耀,而富于心灵的幽深淡远。”[21]117艺术之“真”,不是停留在眼前的“景物”,而是最终要会合脑际印象已久的“混沌”,从形而下走向形而上;艺术的最终目的,是追逐和符合最初的行为缘由,即意欲。意象难言,不仅仅在于笔墨的高度难以如愿以偿,还在于意象本身随时都在变化着。中国画的“意”,建立在物质的“真”,随即脱离之而走向精神的“真”。
“八大山人画荷的画面,不直接强调光与色,荷那生动的艺术魅力却跃然纸上。对于时间和空间的表现虽有间接性,但这样依靠暗示和间接表现的艺术方式,是这位十七世纪中国画家的艺术形态,具有十九世纪法国画家莫奈作品所不能代替的特长”[22]467,将八大山人的荷花与莫奈的睡莲相比,也许更能说明艺术之真与自然之真的关系。八大山人不以表现光与色为直接手段,但他那写意的荷却在独特的形象中“不真”见“真”,而且留有足够的审美空间;莫奈的睡莲直接把景物托付给读者,提供出的是一个范围大致圈定了的景物,其视觉张力也许远不及八大。中国画的大片留白,引导和调动读者的审美经验,昭示出自然存在着的无限生机的春和景明。八大的画荷,因其图式的、笔墨的与意境的等多方面的突出,堪称独绝,前人无此成就,后人即便佼佼者如齐白石、张大千辈,亦缺其气象与风骨。
自然之“象”,神居胸臆,在意念里保留完好,一旦想实现于纸面上,则需要“意造”“真境”的工夫。“山水胜绝处,每恍惚不自持,强欲捉之,纵之旋去,此味不可于不知痛痒者道也。余画紫阳时,又失紫阳矣。岂独紫阳哉?”[23]594——“恍惚”,就是“意象”,画家有意把它再现出来,却终隔一层。恰恰是这种恍惚的混沌东西,人一下子得不到,才觉得比真实更美,更难以言传。脑际的景象挪为一幅画,太难了,难能可贵,成为绘画艺术的最高追求。恍惚的意象最生动,自然的混沌最具诱惑力,它占据着审美的中间地带,最活跃,它牵引着审美者丰富的想象力。
中国画大谈笔墨,一是因为笔墨其趣味与韵致可以作为独立对象来欣赏,二来是可以借助它来见性明心、明理尽心。“世人爱书画而不求用笔用墨之妙。有笔妙而墨不妙者,有墨妙而笔不妙者,有笔墨俱妙者,有笔墨俱无者。力乎?巧乎?神乎?胆乎?学乎?识乎?尽在此矣。总之,不出蕴藉中,沉着痛快。”[24]222把笔墨与意、象、气、韵、趣、情、态等概念联结起来,使中国画艺术生发出更多的审美理想。中国画注重人的因素,出于人工而合于天趣,才有价值。“不见笔踪,故不谓之画”(4),不见用笔的画,是不称其为画的,张彦远如是说,虽然有些绝对,但有他的严格标准。有或无,只是相对的概念,有笔、有墨或无笔、无墨,也不能做绝对的判断,只是多笔少墨或少笔多墨的认识。不管有笔与有墨的比例如何,其理路却不全在研究笔痕或画法,因为它们只是工具,假如不明理、不尽心,都不算是好画。
五、明理与尽心
八大山人与黄宾虹,都在尽物理与尽心性上探索了一大段路途。将八大山人与黄宾虹进行对比研究,从画面形式上的差异开始,最终还需忽略形式而归结到艺术行为这一根本上。见性明心,不管经由什么实践线路,影响人精神高度与表达效果的,还是世界观。
表达技巧、符号、笔墨等这些形式,来自画家的经验与习惯。习惯,是长期养成的下艺术行为,乃与心性对自然理法的执行紧密相联。画艺,是作者与自然的合作之物。与自然神遇而迹化,就是绘画艺术,这个过程看似简单,细致分析起来却可以无限复杂。言为载道之器,艺术只是人生的一种寄托。
“法从理中来,理从造化变化中来。法备气至,气至则造化入画,自然在笔墨之中而跃现于纸上。”[1]400黄宾虹这句话,指出明理的艺术价值。造化、理、法、气、笔墨、自然,这是一个良性循环,由形而上出发,经由形而下再回到形而上。如此,“无法中有法”“乱中不乱”“不齐之齐”“不似之似”“须入乎规矩之中,又超乎规矩之外”等说法,才有了着落。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黄宾虹指出这个过程有四:一是“登山临水”,二是“坐望苦不足”,三是“山水我所有”,四是“三思而后行”[1]106,此四者,缺一不可。
八大山人由道而佛而儒,可谓贯通诸理,但最后起决定作用的,还是他的人性因素;再形而下之,是他的审美习惯、笔墨趣味与品位格调。八大山人通过符号化笔墨的趣味性的表达,来转述一个他心性中难以言传的自然,以及面对这个自然所势欲感发的无限况味。通过艺术来间接包含个人的人生经验,是艺术的本分之一。黄宾虹早年修文与修道的经过,必有助于其后笔墨的实践,然而最终决定他艺术道路和绘画面貌的,一定也是他的笔墨习惯与心性所系。
形成风格后的笔墨,似乎不再变化无常,但这种定型,也不是绝对有一定之规,而是完善、熟练再熟练,技进乎道。此时,画家才可以通过笔墨来完成一次次的思考,来打开明理与尽性的大门。八大山人笔墨多冷静,秩序井然、精神内涵,读之如处冬天、居寒室。黄宾虹笔墨多感性,乱而不乱、神采焕发,读之如行夏山、处树荫。感性还是理性、合情还是合理?有时很不好区分。出乎情入乎理,大多情况很难明确辨析它们的分野。八大山人独特的视觉语言方式,产生一种视觉上的生疏感,让人体会到对自然景物的陌生与惊讶。黄宾虹喜欢笔墨本身的屡变屡奇,他游历在自己创造的山水情境中,他沉浸在自己的笔墨世界里。人对习以为常的自然景物,自以为熟悉,于是失去了应该继续拥有的敬畏感;失去了对自然万物的敬畏,便少了一分审美愉悦与幸福体验。
艺术符号了的自然,引领人进入新一轮的认知。虚、意、眼、神,这些审美概念或符号,产生于笔墨,存在于画面,却都必须由心性中流出。一如意与神的难以言传,艺术作品的“韵”与“态”,也只能神解、意会。古人对人之“韵”与“态”的体会,细致妥帖,继而挪以论文论艺,可谓高明、有意思。一幅画,也是有情节的。有“结”有“解”,是作品具有无穷的审美情趣的理由之一。汤显祖论曲,曾拈出“意、趣、神、色”[25]605四字,移以论画,也是很适宜的。八大山人的画中,“韵”与“态”极丰富,它是靠一种空间的、呼应的、情节性的刻画来传递的。欣赏他花鸟作品,即便衬景,也是辅助画之韵、态、势的展开。画面每每锁定一个他所理解的瞬间情态,一个“最富于孕育性的那一顷刻”[26]83,因为那是艺术作品着意要刻画和描摹的东西,于是“瞬间”成为永恒。一幅简单的画面,能传达繁复的立体的连续的场景,必须有这些具体实现的手法。
在才、胆、识、力与人品、学问、才情、思想的支撑下,才可能通过画面明理尽心,才可能继承中创新,才使艺术有了意义。画家观物,于活处看则见深、得理,在创作中厚积薄发,方其落笔之际,与造物游,不知我之为草虫、草虫之为我,像庄周梦蝶的“物化”,天人合一,物我一如。艺术作品实现了主观与客观、有我与无我的完美结合,便见性明心,通情达理。
注 释
(1)“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初谓未及,中则过之,后乃通会。通会之际,人书俱老。”见:孙过庭,书谱,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129。
(2)“至于道尚贯通,学贵根底,用长舍短,集其大成,如大家画者,识见既高,品诣尤至,阐明笔墨之奥,创造章法之真,兼文人、名家之画而有之,故能参赞造化,推陈出新,力矫时流,救其偏僻,学古而不泥古,上下千年,纵横万里,一代之中,曾不数人。”见:黄宾虹,画法要旨,《国画月刊》1934 年第 1 期。
(3)“雪舟入明求学,是带艺投师。其原来所习画艺,即为前述马远残山剩水的边角结构,梁楷逸笔草草的简约笔法以及牧溪禅味浓厚的主题类型。”见:戚印平,日本绘画史,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2:117。
(4)“古人画云未为臻妙,若能沾湿绡素,点缀轻粉,纵口吹之,谓之‘吹云’。此得天理,虽曰妙解,不见笔踪,故不谓之画。”见: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2: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