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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物·印记

2021-04-14胡弦

党员文摘 2021年1期
关键词:弧度荆棘乌鸦

胡弦

在博物馆的上空,云很快就散了。云不喜欢在某个地方呆得太久。

云下的回忆也有云的属性。被想起的东西,总是试图从记忆里挣脱,它们一转眼就不见了,仿佛属于另外的时刻和故事。

另一些云留在了博物馆里,在罍、铜鼎上,云纹漂浮;坚硬、荒凉的线条,依附着青铜里低矮的苍穹。

有什么会听命于这幽暗的空间,是石斧的家园,还是那舞俑吹走面容的悲风?在博物馆的墙上,有某种喊叫渗了出来;在博物馆的玻璃橱里,有在某个仪式中出现过的人,仪式已失传,其他人也走失,唯有剩下的他,将手抬起来,抚摸着虚空——那是仪式中最后沉默的部分。

但带来疼痛的,是博物馆墙根下的荆棘,和荆棘中正在烂掉的浆果。

某个下午,博物馆的墙上有只乌鸦,乌鸦望着远方。另一个下午,那儿是另一只乌鸦,两只乌鸦大体相似。

博物馆与绿荫和寂寞为伴。在博物馆的院子里,你想起空缺是多么沉重。而对空缺的处理,藏着一座博物馆的愿望和意义,如同乌鸦的幻影。大厅空旷,你在此伫立,你有某种感应,但缺少与之对应的实体。

陶器的颈部,送来的肯定不仅仅是弯曲和弧度,有什么,顺着那弧度在流动?瓷器上的花朵,像没被动过的爱情。所有的灯都亮了,光,践踏着幸存者的心灵。从前,赞美不曾毁掉它们,今后,痛苦也不会。瓷片也碎掉了,分散,美留下过行踪,但已失去了它的中心。没有谁再能把美和它的边疆拢在一起。

残缺的美,仍然美得令人惊心。但用来赞美的词语,里面的波浪已被人取走,只剩下干燥的回声。大部分事物早已下落不明,要找到它们,得用尽猜测。

云再次从博物馆上空经过,有時,雨水顺着屋檐低落。在雨声中,仕女们腰围发生了变化,而蛇拒绝进化,情愿变成一段树枝。马车、铜壶、玉片、编钟……当时间的握力收紧,它们心中的阴影跑掉了,热闹也跑掉了,一些隐秘的规则却隐约可见:木刻里的天气,绢页上的习俗,流亡的鸟与磨坏的月亮定下的契约。

无人的时候,那些“飞禽走兽”会从屏风上下来走一走。在夜间,“暴君”也会偶尔发出鼾声,用于叙述这一切的词语在黑暗中摸索,走岔了路径。

喧嚣的集市无声,香炉上的群星,倾心于其体内弯曲的晶体。宣纸上一根柔韧的曲线,将从前和现在串联在一起。

一切如此遥远也没有警示,同一种命运光顾过不同的事物,无法识别的符号里,博物馆隐藏着某种越过了界限的权力。

青铜镜用锈,锁住了所有出现过的脸。而那要在将来重回人世的人,已提前把一生放了进去。

(摘自七一网 七一客户端/《经典美文·文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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