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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清代西域文学彰显的国家精神及新时代价值*

2021-04-14张晓燕

新疆社科论坛 2021年1期
关键词:诗云伊犁西域

张晓燕

国家精神是以国家统一意志及其爱国主义为主导价值,对诸如国家统一、国土安全、国家责任等的自觉意识,体现为相应的民族自豪感乃至于归宿感。①清代文人在国家一统与抵御外侮的巨大时代命题中展开西域军人书写,在戍守边疆的生动场景与保家卫国的历史情景中再现了清代西域军人强烈的国家意识、国家责任以及对国家一统的豪迈,展现了他们乐于建设西域、戍守西域的主人翁意识,以及对西域作为大一统国家领土不可分割部分的誓死捍卫,彰显了强烈的国家精神。学界对此鲜有关注,本文试图对其予以探究。

一、在“伊犁将军”形象塑造中再现强烈的国家意识

所谓国家意识,就是生活在国家中的社会个体对于自己国家的认同感、归属感、荣誉感、自豪感和忠于国家的意识。②清代“伊犁将军”作为镇守西域最高级别的军政长官,在保卫边疆、整军经武、巡查边防、管理卡伦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清代文人在国家一统的时代命题中着力塑造了威震八荒、置个人安危于不顾、一心为国的“伊犁将军”形象,再现了清代军人对保家卫国的责任心和义务感的高度自觉。

乾嘉时期,西域地区社会保持长期稳定,伊犁将军威震八荒的雄姿及其治下西域严整的军事氛围得到生动描绘。徐步云在《新疆纪胜诗》云:“将军驾驭真雄武,总仗天威镇八荒。刁斗令严风卷旆,时闻枥马夜嘶霜。”③嘉庆六年(1801年)遣戍伊犁的陈寅《红藜将军阅马巡边》一诗以“虎帐鸾旗绕翠堤,威传四国慑雕题。龙驹有福皆归驭,邻马当风不敢嘶。”④描写伊犁将军晋昌出行巡边时虎帐鸾旗、威传四方的神采及其边境的安宁和谐,折射出乾嘉时期大一统盛世下国家疆域辽阔带给清人的无限自豪。嘉庆七年(1802年),汪廷楷遣戍伊犁,作《伊江杂咏》一诗赞扬伊犁将军“帅府筹边智力弹,抚绥不计一身安”⑤的筹边大才和置个人安危于不顾的精神。嘉庆九年(1804年)遣戍伊犁的祁韵士作《兵屯》诗,以“伊犁九城”星罗棋布的军事布局、声势浩大的百万雄狮突出伊犁将军的威武气势,诗云:“细柳云屯剑气寒,貔貅百万势桓桓。列城棋布星罗日,阃外群尊大将坛。”⑥

作为伊犁将军,在威震八荒、威服周边的同时,与邻边藩部保持互市贸易、增进和谐,以保边境安宁成为其筹边大计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从首任伊犁将军明瑞始,就在伊犁惠远城西门外设贸易亭,发展与邻边哈萨克、布鲁特等外藩的贸易。徐步云在《新疆纪胜诗》中云:“羝羊如麕尾如盘,翠毯香茵络绎看。驼马成群都入市,银茶互易远人欢。”⑦描写清乾隆时期伊犁边境与哈萨克互市贸易的情景,诗后作者自注:“哈萨克岁以羊马及杂物等入卡互市,时以诚信,人皆欢悦。”⑧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遣戍伊犁的庄肇奎,以“许令哈萨克通商,十万驱来大尾羊”⑨赞美与哈萨克贸易的景象。至嘉庆时期,与外藩的互市贸易更加繁荣。嘉庆元年(1796年),杨廷理遣戍伊犁,曾被派“驼马处”工作“六年之久”,作为“驼马处章京上行走”⑩,杨廷理有多首诗记述当年赴贸易亭工作的情形。嘉庆二年(1797年)流放伊犁的舒其绍也有《贸易亭》诗云:“四塞冰消草色侵,牛羊包裹列亭阴。天家百宝如山积,柔远宁羌一片心。”此诗歌呈现了嘉庆时期,春雪融化之际,哈萨克等外藩来伊犁边境贸易,牛羊遍亭、百宝如山、诸蕃恭顺、边境安宁的盛况。嘉庆五年(1800年),遣戍伊犁三个月的洪亮吉,写下“谁跨明驼天半回,传呼布鲁特人来。牛羊十万鞭驱至,三日城西路不开。”一诗,描述清朝在伊犁与布鲁特人互市交易时十万牛羊鞭驱而至,城西之路拥堵三日的热闹场面。嘉庆七年(1802年),遣戍伊犁的汪廷楷在《伊江杂咏》其六诗中云:“西风城外起轻埃,贸易亭高云市开。十万羝羊从北至,三千健马向西来。担囊自载花门宝,抱布还储天府财。柔远可知皆厚往,总教藩部带恩回。”以亲切而真挚的情意,书写“伊犁将军”治下伊犁边境贸易盛况,表达国家边陲安宁的无限欣喜。

道光以后,内地及西域形势发生了巨大变化。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后,国家外有强敌环伺,内部动乱频仍。林则徐于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作于伊犁的《送伊犁领军开子捷(开明阿)》一诗,虽然是为伊犁将军属员、时任伊犁领队大臣的开明阿饯行之作,但诗中“鼓鼙思帅臣,爪牙讽圻父”“以君为长城,领军肃貔虎”“帝曰尔来前,作股肱心膂”“绝塞回轮蹄,中流赖砥柱”等赞誉诗句,道出了伊犁将军及其属下在戍守西域中发挥的中流砥柱作用。

同治三年(1864年),西域爆发农民大起义,次年,浩罕军官阿古柏乘机入侵西域,至同治九年(1870年),阿古柏侵略军侵占了西域大部分地区。同治十年(1871年),沙俄军队侵占了伊犁,西北边疆出现严重危机。光绪元年(1875年),清政府以左宗棠为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萧雄三次出塞,其《伊犁》诗描写伊犁将军在管理台卡、巡边守土中时刻保持高度的警惕,诗云:“瓯脱穷边杂处多,东西司马费摩挲。将军夜缀黄金甲,不许强邻擅渡河。”诗后自注“伊犁地处极边,与俄罗斯分界处,以霍尔果斯河为限,距绥定城仅二十里,实为新疆最要。”该诗及其自注以诗文交辉的方式道出了伊犁将军在固土守边中的重要作用。

由上可见,清代文人以国家大一统的时代自豪感歌颂伊犁将军为西域社会稳定、经济发展作出的卓越贡献,描绘伊犁将军威震四方的神采,不顾个人安危、严守边防的形象以及为边境安宁所作出的种种努力,在无限广阔的历史画卷中彰显了西域军人的爱国情怀与历史担当。

二、在各级官员巡查卡伦的场景中彰显国防安全

18世纪,随着世界形势的变化,清朝治下的西域军人职责已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夷夏之防,而如林则徐所言,“静以绥中原,动以御外侮。”统一后的西域,其西部自额尔齐斯河起至帕米尔,分别与俄国、哈萨克部、布鲁特部、浩罕相毗连。因此,清廷在西域“严疆要隘,毗接外藩处所,酌设卡伦以资捍卫”。清代文学作品以开阔的视野描绘戍守卡伦士兵剽悍刚健的生命力,通过巡查卡伦官员的所见所闻,突出在西域军人戍守下边境的安宁与社会的承平。

嘉庆二年(1797年),流放伊犁的舒其绍作诗描绘伊犁古尔札渡口士兵坚守岗位、严查出入关卡人员的情景,诗云:“大野望茫茫,奔流下夕阳。鸿声两岸雪,驼背一天霜。韦瓠蜻蜓并,奸兰虎豹藏。挽输军府重,瀚海见帆樯。”“奸兰虎豹藏”句下作者自注:“凡无信符而出入关津者,曰奸兰,专员稽之。”此诗再现了伊犁古尔扎渡口军人在夕阳西下和无垠辽阔的苍茫旷野中,稽查出入关津者、戍守边疆的军人风采。

嘉庆七年(1802年),遣戍伊犁的汪廷楷在《伊江杂咏》诗云:“八阵族旗严步伐,四围台卡控襟喉。岩疆共睹黄舆壮,汉使空劳泛斗牛。”伊犁边境防守严密由此可见一斑。据史料记载,自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伊犁参赞大臣阿贵即请从伊犁派领队及兵马前往伊犁河中游北岸,设卡伦二十一所,带兵分驻,次年续奏,拟自辉迈拉呼至爱古斯、招摩多,自阿勒坦额默勒至伊犁河岸十七处,立木为记,对伊犁河四处,垒石为记,对伊犁河南,也预筹驻兵安卡,并派队定期巡查。“八阵族旗严步伐,四围台卡控襟喉”,一“严”一“控”,于无声处衬托出伊犁军人军威震荡、气吞山河的气势,展现出清代西域军人威风凛凛的时代风采,抒发了“汉使空劳泛斗牛”的盛世感慨。

嘉庆九年(1804年),流放伊犁的祁韵士以饱含深情的笔墨歌咏戍守伊犁卡伦的士兵坚守岗位、毫不懈怠的品质。其《卡伦》诗云:“刁斗声残夜寂寥,龙沙极目雪花飘。守边一一皆飞将,生手何人敢射雕?”该诗以“刁斗声残”的深夜、大雪纷飞的天气,反衬出戍守卡伦“飞将”的高度责任感及其勇猛无畏的精神面貌。

道光十一年(1831年),任乌什办事大臣的萨迎阿作《乌什》诗描绘乌什卡伦的驻军情况,诗云:“城倚西山门巽开,四屯六卡两军台。布卢特马行求至,安集延人贸易来。防卒一千严守卫,饷银三万荷滋培。”六卡,即巴什雅哈玛、毕底尔、沙图、雅满素、贡古鲁克、毕德里克等六处卡伦。由此可见清廷治下的西域各卡伦驻军为维护西域社会稳定所作的贡献。

清廷在边境处设立卡伦,每年春秋两季,所属将军、大臣对所属卡伦进行巡查。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迁喀什噶尔协办大臣的官员毓奇,在五十六年(1791年)春巡查喀什噶尔周边卡伦时作诗云:“独作客中客,来游边外边。锦屏看面面,翠浪听涓涓。恬淡云阴合,悠扬鸟语娟。绿翻杨柳径,红绽杏花天。新涨明幽壑,芳林绕巨川。晴丝窥雁字,春草带溪烟。”此诗描写毓奇巡查卡伦时,眼中所见的不是异域风光,呈现的不是大漠边塞,而是天山南路如锦似屏的山,翠绿涓涓的水,悠扬婉转的鸟语,恬淡自在的白云,杨柳依依的小径,杏花红绽的春光。在《早行渡河至喀朗圭途中口占》一诗中,毓奇描写了巡查卡伦至喀什噶尔西喀朗圭所见景象,诗云:“凌晨策马问前津,平野风微静塞尘。旭日才临金滉漾,春山犹见玉嶙峋。村花逞态偏经眼,沙鸟惊飞解避人。万里徼巡间骋目,绿杨深处透重闉。”凌晨策马,感受平野微风,旭日荡漾,村花烂漫,沙鸟惊飞,平静中透着祥和,祥和中生机勃发。在《自玉都巴什至伊勒固楚道中漫题》中,毓奇再次描绘巡查喀什噶尔西南的卡伦玉都巴什、伊勒固楚时所见佳境:“城外青山山外城,戍楼相望肃弓旌。德威万里临荒服,感畏千年息甲兵。绿草含烟连紫陌,碧溪绕树唤黄莺。郊游佳兴知多少,笑指东南细柳营。”此诗描写范围以喀什噶尔为中心,辐射到整个南疆地区,从山水到戍楼、从郊野到军营,无不折射出喀什噶尔祥和、宁静的景象,诗人由衷地发出“德威万里临荒服,感畏千年息甲兵”的感慨。

嘉庆十五年(1810年),喀什噶尔参赞大臣铁保在《巡阅卡伦》一诗中写道,“天险分中外,边城斥堠齐。一王严控驭,万国竟轮蹄。拓地乌斯北,屯军碣石西。时平闲戍卒,出入总编黎。”赞美国家空前统一的盛世景象,抒发西域承平、戍卒清闲的自豪。

嘉庆二十一年(1816年),成书在作于乌什的《巡阅回,芷泉和旧韵见寄,复次其韵二首》其一中云:“大漠风烟惨未消,长驱飞骑入空寥。健儿贾勇夸身手,侍子承恩耀锦貂。隔岭层冰分地险,连营积雪静天骄。汉家都护临边日,隼旆龙游下九霄。”该诗描写了官员成书在乌什阿奇木伯克及其侍从陪同下巡视辖境的过程,夸赞了士卒的身手不凡和骁勇强悍,又呈现出南疆社会承平安宁、各民族和谐相处的美好场景。

时代赋予清代西域军人以安内御外的驻军责任,清代文人热情歌颂西域军人的英勇无畏,又借巡查卡伦时目之所及的承平景象以抒发对西域的无限热爱,通过描写优美如画的西域风景突出清代西域军人戍守下的西域承平繁荣,从国家安全高度凸显了西域军人戍守边疆的重要作用。

三、在各族军人协力戍守西域的场景中再现国家责任

清廷对西域驻兵有明确要求:“虽驻防之八旗满洲、蒙古,以及锡伯、索伦、察哈尔、厄鲁特等营,并屯镇绿营官兵皆国家劲旅,操演务臻纯熟,纪律端贵严明。”清代文学作品在气壮山河的描绘中,再现了清代西域军人平日操练的生动场景。

由于伊犁驻军多,流放伊犁的文人也多。因此,“伊犁九城”各族士兵军事操练的场景,在清代诗歌中得到了生动呈现。嘉庆年间遣戍伊犁的舒其绍有五律组诗《消夏吟》二十五首,对驻防伊犁各民族军人平日军事操练风采进行了细致刻画。其《望河楼》一诗以“戎衣犹未脱,不敢慕渔蓑”描绘驻防伊犁惠远城的满族士兵在酷热的夏日不脱戎衣,严加操练的情景。其《洗伯营》一诗则以“天堑环城郭,熊罴大合围。拔山开壁垒,背水簇旌旗”等气势磅礴的诗句烘托出伊犁锡伯营士兵的英雄气概。其《齐吉罕河》一诗描绘驻防齐吉罕河的索伦达尔营驻防八旗兵军事训练的紧张气氛,诗云:“险隘葫芦口,当关水怒号,蛟鼍淫雾湿,蛇鸟阵云高。骑足追风影,骹声落雪毛。”《博罗他喇河》以“草短春移帐,弓弯月满旗。壮心惟报国,不肯问瓜期”等诗句赞颂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由张家口外移驻伊犁的察哈尔蒙古兵一心报国的可贵品质。

舒其绍的《塔尔奇城》《芦草沟城》《清水河》等三首诗描写了“伊犁九城”绿营汉族士兵的英姿勃发。其中,《塔尔奇城》一诗从历史的纵深处着笔,以汉朝名将的英勇风采衬托伊犁塔尔奇城驻防汉族士兵夜晚练习射箭的神勇风采,诗云:“天马来西极,骁腾汉将名。人传骠骑垒,草没贰师城。战士秋风骨,飞鸮夜有声。”《芦草沟城》一诗在中华民族文学与文化交相辉映中展现了对中原与西域空间一体化的认同,以“鸡犬通秦语,貔貅列汉官。太平无一事,堠火报长安。”呈现出清代大一统下西域的承平祥和。《清水河》一诗则以“黑水兼天涌,黄河划地行。楼兰犹未系,且莫濯长缨”等诗句抒发承平中应有的忧患意识,歌颂瞻德城绿营驻军戍守边疆的爱国情怀。

乌鲁木齐驻防军人的风采也在清代西域文学中得到呈现。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赴乌鲁木齐办事的官员伍弥泰诗云:“极目孤城上,苍茫见四郊。斜阳高树顶,残雪乱山坳。牧马思归枥,啼鸟倦返巢。秦兵真耐冷,薄暮尚鸣骹。”

乌什军人军事训练情景,在嘉庆年间赴西域的官员成书《乌什即事》其四中有生动的描述,诗云:“飒飒边风静戍楼,总戎云鸟阵横秋。控弦骑士皆猿臂,投笔书生是虎头。沙碛无风堪纵目,乡关有信莫常愁。太平真见从军乐,叠鼓鸣笳唱未休。”此诗通过飒飒边风的宁静,描绘出善射的骑士、多谋的僚属及从军之乐。

西域士兵除了平日严格操练外,还要进行会猎。清廷规定,每年八月,各城大臣率兵以行围打猎的方式进行军事演习。

徐步云在《新疆纪胜诗》其三十一中描写了士兵冬日围猎,猎火连山,猎物志在必得的热烈场面。诗云:“猎火连山雪打围,搜苗万里畅皇威。军中已办黄羊炙,马上新驮白鹿归。”福庆于嘉庆元年(1796年)作《异域竹枝词》,其有诗云:“虎豹熊罴麋鹿饶,将军会猎趁秋飚。不须夜识金银气,塞草肥时塞马骄。”诗下作者自注:“伊犁之东一百八十里,曰哈什山。峰岭高峻,回环数百里,其上多银,下多野兽,为将军围场。有哈什回子之城。惠远城东北四百余里,曰博罗塔拉川,驻防察哈尔兵。”该诗描写了伊犁将军率领士兵在伊犁哈什围场秋天会猎的情景。舒敏于嘉庆元年(1796年)作于伊犁的《公将军较猎即事》一诗云:“数行小队出城西,闪烁朱旗振鼓鼙。彩雉倒飞随箭落,苍鹰侧翅掠云齐。荒林月满雕弓劲,衰草风寒怒马嘶。猎罢征人回首处,风毛血雨万山低。”此诗记述了伊犁将军保宁带领士兵行围打猎的场面:小队出城,朱旗闪烁,箭落雉倒,猎罢回首,风毛血雨。士兵之勇、箭术之高尽显眼前。

祁韵士《西陲竹枝词》中的《围场》一诗也对伊犁哈什围场围猎场面进行了生动描绘:“肄武疆场重合围,角弓风劲令旗挥。三千组练如云锦,远向狼山射猎归。”此诗突出伊犁将军整训军队,领兵狩猎的情景,场面壮观,阵势宏伟。舒其绍的《哈什围场》一诗云:“秋麑初长雉初肥,控马鞲鹰大合围。边靖不忘修武备,太平元老总戎机。”此诗题下自注:“在伊东南,三日程。每岁仲秋,将军率八旅劲旅及汉番兵马行围,以讲武事。”杨廷理的《闻人谈猎戏作》一诗更是以轻松明快的笔调,描绘春日风景如画,平原草浅,猎物初肥,在风静日斜的下午,士兵们行行猎马,带猎物归来,一派轻松、明快的画面,诗云:“平原草浅兽初肥,整队郊坰大合围。风静日斜堪画处,行行猎马带禽归。”汪廷楷在《伊江杂咏》其五描绘伊犁秋狝行围,风驰电掣,射虎而归的情景:“浅草场开百兽肥,双族秋狝正行围。月明擅帐乘驼去,风响调弓射虎归。霜角晓传营幕静,箭翎低带血花飞。由来讲武当农隙,不是看山恋夕晖。”

铁保《徕宁杂诗》中的美酒佳肴的呈现出秋日围猎的盛况,诗云:“十月盘雕熟,阴山好合围。风沙随马起,毛血带霜飞。酒酿蒲萄滑,鲜烹雉兔肥。醉余齐罷猎,山月照人归。”其《九日小猎》一诗以更轻松、悠闲的笔调描写太平无事时围猎的喜悦:“岩疆不负登高约,白发犹存见猎心。万里山川供远眺,一城风雨助孤吟。安驱网已开三面,诡遇人难获十禽。却笑书生篱菊畔,题糕无句觅知音。”

总体而言,清代西域诗以生动、形象的诗句呈现出西域军人严于操练的日常军事场景。这种文学性描写,多角度、多侧面地还原了清代西域军人在保家卫国中的日常生活场景,在西域恢弘、辽阔的广袤空间中塑造了清代西域军人生机蓬勃、蹈厉奋发的群像。既表现出西域军人刚劲奋发的精神风貌,同时也呈现出具有鲜明地域色彩的文化表达:春日平原草浅时“行行猎马带禽归”的轻松明快,“秋麑初长雉初肥”时射猎的硕果累累,“十月盘雕熟”“酒酿蒲萄滑”塞外风物的独特呈现,诗人以雄浑、辽阔而又亲切、明快的军人会猎场景再现西域军人英勇尚武、骁勇强悍的民族精神与时代风貌,表现了时代赋予清代军人的国家责任感。

四、在军人建设西域的劳作场景中再现国家实力

屯垦戍边是清代西域军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清代西域文学作品中不仅再现了西域军人充满生命力的刚健尚武精神,同时也描绘了西域军人在屯田耕种、开渠放水、养畜放牧等劳作中的种种景象。

纪昀在《乌鲁木齐杂诗》其二十四诗中将麦陇青青、碧绿无边的农田景象勾画得似在眼前,同时也真实地记录了乌鲁木齐兵屯,诗云:“秋禾春麦陇相连,绿到晶河路几千。三十四屯如绣错,何劳转粟上青天。”史料记载,至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乌鲁木齐垦区三十四屯与纪昀诗后自注完全吻合,“中营七屯,左营六屯,右营八屯,吉木萨五屯,玛纳斯四屯,库尔喀喇乌素二屯,晶河二屯,共屯兵五千七百人,一兵所获,多者逾十八石,少者亦十三四石之上。”

嘉庆十年(1805年),成书在《蔡巴什湖》一诗中描写哈密军人屯田的景象,该诗云:“草湖富地利,开屯集众公。屯兵杂戍卒,合作力不慵。”“兵食与民食,乃将取携同。”该诗将哈密军人的屯垦地点、参加人员、屯田目的一一呈现。在《东行巡屯四首》其四诗中,诗人又描述了哈密东北塔勒纳沁城“屯戍争趋接,边防愧抚安。西成真有象,多稼已场攒”的丰收景象。

伊犁兵屯给伊犁带来了极大的变化,史载“自伊犁之设兵驻防也,商贾往来,军民辐辏,数城寰布,鳞次雁排,附郭郊坰,星罗棋布。”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伊犁兴兵屯,“引水灌溉,挪移垦种,旱涝无虞,是以历岁收成分数,恒在二十七八分上下”,后开旗屯,“阡陌毗连,塍浍环接,每当秋夏之交,一望平无,星罗棋布,听炊烟影里春歌,恍历州之境矣。”舒其绍作《屯工》诗云:“十万貔貅驻塞云,汉家戊已旧屯军。挽输不藉关中刀,岁岁收成三十分。”诗后作者自注:“大兵移驻后,于绥定五城移陕甘汉兵三千户分驻屯田,其收成以籽种为度,伊疆泉甘土肥,可至二十七八分至三十分不等。”祁韵士作《水田》诗云:“灌溉新开郑白渠,沃云万顷望中舒。便宜谁上安边策,充国屯田十二疏。”作者自注:“伊犁旧无旗屯,嘉庆甲子松湘浦先生创为疏垦,岁收稻麦甚多。”

韦佩金作《种麦行二首为湘浦将军作》诗云:“多种麦,多种麦,古通西域务屯田,屯田未过渠犁北。圣朝列圣远开疆,军吏按簿仓余粮。军门超投不尽力,出城步步寻官荒。谁谓尔无牛,官厂牧犍犍添犊,去年一头今两头。莫怕堤塘圮,山顶雪消遍地渠,况有官里来行水。今春试耕暂围营,冬日耕余添筑城。白昼打场夜推磨,儿童拍手炊饼大。”该诗描写了军队屯田后,使得养畜蕃实,粮食丰收,春天耕种,冬日筑城,白昼打场,夜晚磨面的场景,赞颂伊犁军人为屯田、畜牧业发展所做出的贡献。

洪亮吉在《鹰攫羝行》一诗中描绘伊犁牧场欣欣向荣的景象:“一山巉岩忽裂口,千羊万羊出其窦。羊群居前牛在后,鹰忽飞来攫羝走。群羊哀鸣牛亦吼,北巷南村集群狗。”该诗通过描写鹰攫羝走、羊哀牛吼、群狗犬吠的热闹、惊险图景中,再现了当时伊犁畜牧业良好的发展景象。史载“伊犁之设立牧场,始于二十九年(1764年),将军公明(瑞)奏明,以驼马处总司之”,驼、马、牛、羊,“皆酌交与察哈尔、厄鲁特牧放”“每岁换获哈萨克牛、羊、马、驼亦交于各部归于另厂牧放”,至乾隆四十年(1775年)数据,“牧场蕃实”“取之以时,用之不竭”。

如果说以上诗歌描写的是西域军人屯垦戍边所带来的西域各地农业、畜牧业发展的美好景象的话,纪昀的“烽燧全销大漠清,弓刀闲挂只春耕。瓜期五载如弹指,谁怯轮台万里行。”则通过描写西域军人的心理刻画出当时内地士卒乐于到西域建设边疆的现实境况。

五、在抗击外侮的历史事件中彰显爱国精神

清朝重新统一西域,驻军屯垦,发展经济,西域社会保持了长期的稳定。正如道光帝所说:“自我朝平定回疆以来,各部回众,咸隶版图,纳赋交粮……八城回子安居乐业者,垂六十余年。”

然道光年间,和卓后裔张格尔为害南疆,攻陷西四城。伊犁将军长龄率领官兵三万余人,会同当地维吾尔族群众合力围攻,活捉张格尔。方士淦于道光八年(1828年)作《戊子上元喜闻南疆岁除擒渠,寄怀马星房》一诗记述这一史实,描绘长龄所率领军队行动神速、纪律严明,赞颂了西域军人在抵御外侮、保卫边疆中所发挥的巨大作用,表达西域趋于太平的喜悦。该诗云:“竟挽银河洗甲兵,红旗飞报掣长鲸。词人正染生花笔,上将新开细柳营。万里烽烟随雪化,九天灯火照星明。春风更喜恩波渥,边草咸滋向日晴。”

同治、道光之际,内地及西域形势发生了巨大变化。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后,清朝面临着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动乱频仍的局面。同治三年(1864年),西域爆发农民大起义,次年,浩罕军官阿古柏乘机入侵西域,至同治九年(1870年),阿古柏侵略军已侵占了西域大部分地区。同治十年(1871年),沙俄军队又侵占了伊犁。西北边疆出现严重危机,同时清廷海疆告急。李鸿章主张放弃西北塞防,而左宗棠力主“海防”“塞防”并重,指出:“是故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卫京师。西北臂指相联,形势完整,自无隙可乘。若新疆不固,则蒙部不安。匪特陕甘山西各边,时虞侵轶,防不胜防;即直北关山,亦将无晏眠之日。而况今之与昔,事势攸殊,俄人拓境日广,由西而东万余里,与我北境相连,仅中段有蒙部为之遮阂。徒薪宜远,曲突宜先,尤不可不预为绸缪者也。”这一观点是站在国家安全的战略高度,说明了西域在稳固中原、抵御外侮中占据的地缘政治优势。

清廷决定以左宗棠为钦差大臣督办西域军务,清军西进,至光绪四年(1878年)二月,彻底将阿古柏侵略军驱逐出疆。光绪年间随清军进入西域的周先檀有诗云:“纷纷粮运两相尤,朝议方深塞上忧。狐兔依然盘窟穴,貂蝉从古出兜鍪。禁中草檄催吴汉,关内飞刍望酇侯。但愿迅将勍寇扫,勒铭归唱大刀头。”该诗记述当时的危急情势,表明清军抵御外侮、抗击侵略者的决心,表达建功立业、凯旋而归的豪情。周先檀有《前队进扎紫泥泉,和圃都帅督师亲往,余趋送于济木萨城西,即景口占二首》其一诗以“铠仗鲜明师律肃,剑光新淬鹈膏。”描述了出师西域之师军营肃整、军纪严明、武器精良;其在《六月初二日自吉木萨随都护拔队西进》一诗中描绘清军抗击阿古柏入侵时的场面:“祃牙西上阵如云,金满城头曙色分。六月出征周吉甫,万人摧敌汉将军。腰横剑气腾空出,侧耳乡音夹路闻。髀肉渐消鞍马逝,一鞭飞去扫妖氛。”该诗描绘了西出之师的士气高涨、所向无敌。周先檀在《二十一日酉刻由阜康进捣古牧地》一诗中更是描绘了西域军人以一当十、夺隘而入、迅扫穷寇的威猛与所向无敌,该诗云:“仰视榆星历历白,少焉明月逗蟾魄。星月之中迅著鞭,前驱已抵黑沟驿。两山排闼势峻峋,中抽一道殊险窄。手牵牙旗夺隘入,骁腾无一不当百。守贼惊醒睡眼看,突讶神兵从天来。燖汤沃雪立诛翦,飙风扫叶纷喧豗。”

在十八世纪世界形势发生巨大变化、抵御外侮的巨大时代命题中,清代西域军人在保家卫国、捍卫领土完整、维护祖国统一的历史长河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彰显了以爱国主义为核心的国家精神。

六、结语

清代西域军人书写完全突破了以往中原诗人笔下荒凉、凄苦的西域印象,而代之以清代国家一统、边陲安宁,西域农牧业、商业大发展的承平景象,表达了清代大一统、疆域空前辽阔带给人们的时代自豪感,使向来悲凉苦寒的西域军旅印象化为繁荣和平下的“瓜期五载如弹指”的乐而忘返,增添了置身西域的从容与快乐,从而使清代西域成为一块可耕、可牧、可贾、可猎的令人向往的宝地。清代西域文学借助于国家一统的时代自豪感,建构了自信、昂扬的美学风格,弘扬了中华文化的自信力。

同时,从整体来看,清代西域军人书写中和平是主基调,爱国主义、共御外侮是时代主题。有清一代,对西域军人的书写,虽然着眼于宏大的历史背景,但书写侧重于日常叙事,着眼于军人本身的生存状态与精神状态,如实又富于诗意地再现了西域军人的国家意识、国防安全、国家责任感和爱国情怀:不仅有伊犁将军威震四方的个人英勇形象,还有普通士卒豪情四溢的军事训练生活的群像塑造;不仅有西域军官“昼掩牙门枕豹韬”的从容、宁静,还有“不学歌舒夜带刀”的各民族军民和谐共处一家亲的美好图景;不仅有各民族士兵共御外侮的刀光剑影,还有他们“弓刀闲挂只春耕”的农闲耕种。总之,清代文人以超越汉唐文人的无限豪迈之情再现了清代西域军人戍守西域、建设西域的生动场景,在壮志报国、共御外侮的时代命题中展现了清代西域军人乐观昂扬的精神状态,无惧无畏的豪迈胆魄。这种精神正是中华民族千百年来同困难、灾难做斗争的过程中所形成的对于祖国的深厚感情的再现,是贯穿于中华各族儿女心中自觉关心国家、维护国家利益所焕发出的强烈责任感和凝聚力的体现,是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自觉地将祖国的命运与个人的命运连在一起的内在的爱国驱动力,是中华民族千百年来生生不息、顽强拼搏精神的总体现,彰显了中华文化的凝聚力和深厚性。

注 释:

①邹诗鹏:《论国家精神》[A],王永和主编,《多元文化背景下的国家认同研究》[C],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16页。

②刘学谦等著,《国家凝聚力理论与实证研究》[M],北京:经济日报出版社,2013年,第124页。

③(清)徐步云:《爨余诗钞》[M],卷一,《新疆纪胜诗》其十,清嘉庆刻本。

④(清)陈寅:《向日堂诗集》[M],卷十六,《红藜将军阅马巡边》二首其一,清道光二年海宁陈氏刻本。

⑤(清)汪廷楷:《西行草》[M],《伊江杂咏》其二,清道光十九年刻本。

⑥(清)祁韵士:《西陲竹枝词》[M],《兵屯》,清嘉庆十六年刻本。

⑦⑧(清)徐步云:《爨余诗钞》(卷一)[M],载于《新疆纪胜诗》其十九,清嘉庆刻本。

⑨(清)庄肇奎:《胥园诗钞》[M],卷八《塞外橐》,《伊犁纪事二十首效竹枝体》其十三,清嘉庆十七年刻本。

⑩(清)杨廷理:《知还书屋诗钞》[M],附《劳生节略》,道光十六年金陵杨梁金局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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