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这些汉字最“火”

董强

2020年12月14日，日本汉字能力检定協会举办了一年一度的汉字评选活动。这次评选出来的汉字是“密”，它是从约20.8万张选票中脱颖而出的，并由京都清水寺住持森清范在一张特大的纸上挥毫泼墨写下的。对于选择“密”作为2020年度汉字的理由，活动主办方日本汉字能力检定协会表示：一是缘于新冠疫情的蔓延，使得“三密”（避免密闭、密集、密切接触）一词在日本社会广泛流行；二是即便是因疫情分离，人们依旧可以在互联网上实现线上“密切接触”；三是2020年日本政界和娱乐圈曝出了诸多“秘密”。此次并非日本首次举办汉字评选活动，从1995年面向公众募集年度汉字以来，评选活动已度过了25个春秋。日本为何要开展年度汉字评选活动呢？

汉字传入日本

日本是除中国之外，还在大量使用汉字的国家之一。众所周知，汉字缘起于中国，是用来记录汉语的表意文字，大约在4世纪前后传入日本。据记载，早在5世纪至6世纪，也就是中国南北朝时期和日本推古王朝时期，中国和朝鲜的儒释道思想就开始传入日本，汉字成为这一思想传播的重要媒介。在汉字传入日本之前，日本有一种名为“大和言叶”的口语，但却一直没有文字。汉字传入日本以后，日本人用汉字的发音来标注他们的语言，并按照汉字的释义以及日本固有的习惯来书写和使用汉字。

大约在8世纪至9世纪，也就是唐代，日本从汉字的偏旁部首和上下部分创造出了假名文字（平假名），并与汉字结合起来使用，从而确立了现代日本文字的基础。盛唐时期，随着日本大量遣唐使来华，汉字与假名混杂的书写方式在日本已较为普遍。759年，日本文化史上的巨著《万叶集》就采取了这种书写方式。

尽管日语中大量使用汉字，但其读音与现代中文里的汉字读音却大相径庭。日语中的汉字读音具有两个不同的系统，一是音读，二是训读。模仿我国古代汉字原有读音的称为“音读”；取汉字字义，而按照日语固有读法发音的称为“训读”。根据汉字传入日本的时代和所传地区的不同，音读大致可分为三类：一类称为吴音，是南北朝时期由我国江南地区传入日本的发音，《万叶集》中的读音就属于吴音；另一类称为汉音，是隋唐时期由日本遣隋使、遣唐使和僧人传回的洛阳和长安的发音，《日本书纪》中的读音就属于汉音；还有一类是应用不太广泛的唐音，它是宋代以降由我国东南沿海地区传入日本的发音，因为音系混杂且并未广泛应用，因而对日语影响不大。在日本人的语言中，吴音和汉音各占半壁江山，甚至有一个汉字既有吴音读法、又有汉音读法的情况。相较而言，与佛教用语相关的词汇大多使用吴音，与儒教书籍和汉籍相关的词汇大多使用汉音。

假名是日本人在使用汉字过程中，假借汉字偏旁部首所创造出的用以表音的文字。假名分为平假名和片假名。平假名借汉字草书所创，它经由无数人长期摸索而成，最终形成于9世纪末10世纪初。平假名最初被女子用来记写和歌、日记、私人信件等，后来逐渐发展为男女通用的文字。片假名这一名称，最早出现于15世纪的《日葡辞书》。现行的片假名字体是1900年日本政府规定的统一字体，它是取汉字偏旁而成，主要源于汉字的楷书。片假名最初只是一种辅助性的注音文字，主要用于训读佛经，后来在一些文学作品中出现了与平假名的混体写作形式，其用途极为广泛，主要用来标记外来语、拟声词、动植物专有名称、学术用语等。

可以说，日本一直以来都在努力学习中国的汉字文化，直至近代，已为东亚汉字文化圈做出了巨大贡献。据统计，现代汉语中所使用的社会和人文科学方面的专有名词或术语，如劳动、社会、心理等，有近七成是从日本输出的，此后便在汉语中牢牢扎根。

“国宝”清水寺

日本人对汉字始终充满着热爱与敬畏之心，他们将每年的12月12日定为“汉字日”。从1995年开始，每年的这日前后都会在京都府京都市东山区的清水寺内投票选出“今年的汉字”。为何要选择清水寺作为活动举办地呢？

清水寺位于日本千年古城京都，其地位极为显赫，就好似西湖之于杭州、拙政园之于苏州。清水寺位于京都音羽山的山腰，始建于778年，是日本国宝建筑之一。据藤原明衡在《群书类丛·清水寺缘起》中记载，相传日本有一位名叫贤心（后易名为延镇）的得道高僧在子岛寺内修行，因佛主托梦暗喻其北上，于是来到山城国爱宕郡八坂乡的东山，也就是今天清水寺所在的音羽山。贤心发现了金色水流，寻找到水源后便在此隐匿修行。正巧，一位已逾200岁的行睿居士身穿素衣对他说：“我在此等候你多年了，我将去东国，这里就交给你了。”贤心知道行睿乃是观音化身，便将千手观音像刻在灵木上安置在行睿的旧庵之中，随后日夜潜心修行。

780年，为捕鹿来到音羽山的田村麻吕见到了正在修行的贤心。田村麻吕想为妻子治病，故来到音羽山求鹿血入药。正在山林寻觅猎物之时，贤心告诉他捕杀幼鹿会触犯杀生之罪，只有皈依佛门，其妻方可痊愈。受到感化后的田村麻吕将自己的官邸敬献出来，用以供奉观音像，由此衍生为清水寺。

后来，田村麻吕仕途平顺，并当上了征夷大将军。798年，田村麻吕与贤心同心协力修建正殿，用以侍奉观音像，并将地藏菩萨和毗沙门天的尊像供奉在一起。为了纪念他们的功绩，清水寺将行睿尊奉为元祖，将贤心尊奉为开山，将田村麻吕尊奉为本愿。805年，太政官赐给田村麻吕一大片土地，寺庙得以扩建。810年，在获得嵯峨天皇的勅许后，清水寺成为皇家寺院，并赐名北观音寺，由此名声大噪。

在日本众多的古文诗词与文集中均提及过清水寺。平安时代中期，作为观音道场的清水寺在日本颇有名气。平安时代后期，清水寺得到了兴福寺的大力帮助，但也被卷入了兴福寺与延历寺之间的“南都北岭”之争。1165年，延历寺的僧兵擅闯清水寺，并将寺庙付之一炬。1469年“应仁之乱”后，清水寺再度被毁，重建之时请来了愿阿弥。愿阿弥之前主要从事桥梁、寺院的重建以及社会公益事业，他与朝廷权贵以及地方政要之间存在广泛的人脉关系，但却一心要弘扬佛法。于是，愿阿弥在入清水寺之后，便不断增扩寺院规模。清水寺的主体建筑—本堂，就是在这一时期修建而成的。如今所遗存的本堂，系由德川家光捐资所建。

日本著名政治家丰臣秀吉领有清水寺，德川幕府也继承了这一寺院领地。现在的清水寺由一个名为“三职六坊”的组织在维持运营。“三职”指的是管理寺院的寺主、副寺主以及本愿，其中寺主由宝性院担任，副寺主由慈心院担任，本愿则由成就院担任。“六坊”是等级稍低于“三职”的机构，原本由义乘院、延命院、真乘院、智文院、光乘院、圆养院6坊组成，如今只剩下了延命院。

清水寺作为著名的世界文化遗产，凡来京都的游客必到此处打卡。特别是春季樱花烂漫之时，这里成为京都品赏樱花的名所。入秋时节，山中枫叶飘红、层林尽染，又成为闻名遐迩的赏枫胜地。

汉字博物馆

日本之所以将清水寺作为活动举办地，除了这里是京都著名的名胜古迹之外，还因为在清水寺的不远处修建有日本汉字博物馆。日本汉字博物馆由日本汉字能力检定协会投资所建，每年来馆参观人数达20万人以上。

走进博物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五万汉字塔”。此塔高约7.8米，巨型塔身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汉字。据说，日本语言学家诸桥辙次编纂的汉字辞典—《大汉和辞典》中收录的汉字，在“五万汉字塔”上均有展现。塔身上用大号字体书写了日本人从小学到高中所必须掌握的汉字，并根据重要程度用不同颜色予以区分。

博物館的一层展览区主要以“汉字历史画卷”为主题，向人们讲述了日本文字发展的历史。众所周知，中国汉字最早起源于甲骨文，是刻在龟甲一类上的文字，并与古人的巫觋和卜筮之风有关。为了让人们能够真切感受到这一历史，在展厅的一角，游客可以触摸巨大的龟甲模型，通过现代影像技术来体验甲骨文的缘起与变迁。在一层展厅，还有以“汉字书写材料和工具的发展变化”为主题的展览，参观者可以看到古时候人们书写文字所使用的简牍、锦帛、纸张以及20世纪发明的汉字打印机等实物或复制品。

在博物馆的二层，参观者可以边玩边学习汉字的结构与特征。参观者一踏入二楼，便可看见仿照寿司店门前“鱼字旁汉字集”的巨型茶杯模型。二楼展厅还陈设有“挑战汉字”的电子游戏设施，以及讲述日本自造汉字—“国字”和仅在部分地区使用的“方言汉字”展柜。此外，还展示有日本常用汉字及与其相匹配的实物。当然，博物馆内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年度汉字展”，这是每年由清水寺主持书写并对外发布的巨幅年度汉字实物。

脱颖而出的汉字

日本从1995年开始评选年度汉字，本文仅列出部分颇有纪念意义的年度汉字与读者分享：

1995年：震。1995年，日本发生了“阪神大地震”“东京地铁沙林事件”以及金融机构震荡等令日本社会震动与不安的重大事件；加之法国的核试验、波斯尼亚出现的局势动荡以及全球经济衰退引发的减薪潮和解雇潮，使“震”字成为年度汉字的首选。

1999年：末。1999年，全球被笼罩在世界末日的诅咒阴霾之下，出现了世所罕见的“世纪末现象”。这年日本还出现了东海村核临界事故、警察丑闻事件、无差别杀人事件、异类宗教、新干线安全神话崩溃等预示着末世的事件。而且，这一年日本经济显著下滑，不少公司被迫裁员，失业率显著上升，让人顿觉“末日来临”。

2003年：虎。这一年，在长期经济不景气的困境下，被称为“废柴老虎”的阪神虎时隔18年再次获得联赛冠军。即便不是阪神的棒球迷，日本国民也能感到久违且生龙活虎般复苏的日本经济。

2011年：绊。绊字，在日语中寓意着纽带和联系。2011年3月11日，日本发生了举世震惊的大地震和大海啸，约2万多人因此失去了生命。基于此，“绊”字开始频繁出现在日本人的生活之中。比起“悲”“灾”“震”这些过于直白和令人伤感的字眼，“绊”字更强调人与人之间的心灵相通与感同身受，反而易于被大众接受。

2019年：令。2019年开启了日本新纪元，这一年新的天皇登基继位，并公布了“令和”这一新年号。在这一年里，日本政府通过修订法令增加消费税，提升民众遵守法律的意识，也因此曝出了演艺界人士偷逃税款等丑闻，“令”国人颇为震惊。

汉字文化圈

事实上，除了日本之外，还有不少国家或地区也举办年度汉字评选活动。以中国为例，从2006年起，中国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中心网络媒体语言分中心、商务印书馆、新浪网等多家单位共同举办“汉语盘点”活动。该活动包含“年度字词”“十大流行语”“十大新词语”等多个内容，其中年度汉字部分，包括“国内字”与“国际字”两个年度汉字，用以表现该年世态和人们的感受。从2008年起，中国台湾地区也效仿日本选出“今年的汉字”，并在每年年底向民众征集投票，选出一个代表性汉字，旨在表现该年台湾地区的民生状态与全社会的心路历程。从2012年起，中国澳门新闻媒体也会评选年度汉字。不久，中国香港的“民主建港协进联盟”也组织年度汉字评选活动。作为华侨云集的东南亚国家马来西亚，也组织了年度汉字评选活动。从2011年起，马来西亚中华大会堂总会、马来西亚华文报刊编辑人协会等多家机构，每年向全国征集代表性汉字。评选结果在每年的12月底或者翌年的1月初，由马来西亚中华大会堂总会对外公布。2011年起，新加坡《联合早报》也开始主办“字述一年”的活动，每年向读者征集年度代表汉字，并从中选择候选汉字供公众投票遴选，所选结果在该年年底对外公布。

如今，随着“汉语热”在世界影响力的显著提升，除各国政府或官方举办的年度汉字评选活动外，越来越多的行业、媒体、单位等都开始将类似的年度汉字评选活动列为每年的“传统节目”。可以说，汉字言简意赅、概括性强和高度浓缩等特点，更能适应信息时代的发展要求。年度汉字评选活动是汉字自带象征意义最集中的体现方式，加速推动了汉语走向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