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乙己死后

杨怡凡

那天，天有点阴。我干完活计，领了工钱，便背着爹娘四处溜达。思量许久，想起娘近日总是念叨着想吃鱼，便随手掰了根竹子，做了条鱼竿，租了条船，上河里钓鱼去了。

天有不测。我本在河心小舟上钓鱼，谁知突然下起雨来。小船左摇右晃，冷不防一个大浪拍来，把我推下水。我只得游上岸。

抖抖脑袋，看到岸边立着一草屋。风依旧怒号着。草屋上的茅草被风刮起，随着风，在空中忽上忽下地飞舞着。后面有一方小小的地，没见着庄稼，荒草倒是不少。这附近也就这一间屋子，我便想避避雨。

敲了敲门，无人应答。我便大着胆子往里走。借着房顶漏洞的微微光亮，才看清这屋子唯木椅一把，孤灯一盏，木床一张。我拄着竹竿，小心翼翼地向里探去。竹竿突然碰到了什么硬如石头的东西。我一惊，再次伸出去碰了一下，伸着脖颈，眯着眼睛，瞅了一眼。“呀！”我惊叫一声，丢下竹竿，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竟然是个人！

只见那人穿着一件粗布长衫，倒像是个穷困书生。他趴在地上，朝向床的方向，一只手死命抓住床沿，一只手抠着泥地;他盘着双腿，下面垫了一个蒲包，接着一根草绳。这人倒是看着有点眼熟。“先生？”我呼唤了一声。他不应。我只好绕过身去，将食指中指于他鼻尖下一测，居然死了！

我吓得魂飞魄散，立即冲出屋子，跌跌撞撞地跑回村，叫了些人过来。他们把书生翻过身子，细细打量，这才发现竟是孔乙己！

他乌黑的发已全然花白，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黑中带白，满是悲哀的神色，仿佛木刻的似的，嘴咧着，牙呲着，眼球可怕地翻在外面，巨大的眼白有些发灰。手上有着灰黄的脓水，白色的指骨露了出来，几只苍蝇聚在上面，不时搓搓前足，伸出口器吸上几口。孔乙己整个人硬挺挺的，像一个倒下的蜡像。

我不禁想起昔日这人用长指甲沾酒写的茴字，想到他最后一次出现时口里喃喃的跌断……曾经那样鲜活的人，如今竟……不知怎的，我心里竟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各位叔伯，既然孔乙己死了……那还是让他入土为安……”我仰起头，看向那些穿着长褂短衫的，话语突然咽下。“哎呦，这不是孔乙己嘛……”几位叔伯蹲下身子，并不碰他，脸上露出轻蔑的神色，啧啧笑了两声，大摇大摆地向门外走去，穿着长褂，拿着长烟的吐出一口烟，斜着眼撇了孔乙己一样，提着褂子，跨過了门槛。

我蹲在孔乙己身旁，突然也站起了身子，“啧啧。孔乙己，你说你能怪谁呢？要不是你偷到丁举人家……”我倒也不怕了，嫌弃地踢了他两下，出了大门，丢下竹竿，背着手走了。

“爹，娘，我回来了。”进了家门，我叫道。几只鹅在院子里相互追赶，老狗趴在棚子里，倒是惬意。

“死孩子，跑哪里去了？”

“娘，孔乙己死了！”

“哦……”娘说。

几只鹅依旧在咯咯叫个不停。黄昏的余光照在不远的河上，波光粼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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