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
2021-04-12孙丽丽
孙丽丽
(一)
记忆里,小时候家里陆续养过两只牛,养牛是为了耕田,那时候如果只靠人没有牛,这些田是耕不完的。在农村,耕牛是主要的劳动力。
很小的时候我还没上学,曾和爷爷一起到河边放牛,爷爷不爱说话,是一个沉默寡言的老人。牛被赶到河边的宽敞地上,爷爷坐在树荫下乘凉,我在青草丛中逮蚂蚱,牛儿吃着草,现在想来这场景就像一幅油画。
放牛,眼睛要盯着牛嘴,稍不注意,牛就将田里的稻禾吃一兜,又不注意,牛又吃一兜。所以看牛要格外的小心,不得分神,以免牛吃别人家的稻子。别看牛憨憨的,其实它也很精明,牛一边吃草一边不时地用牛眼睛打量着主人,主人稍不注意,它的嘴一歪,就吃了一兜禾。主人“啪”的一声,一挥鞭子,牛好像做了错事,默默承受鞭子,然后自顾地吃草。
在离庄稼远的草地上,看牛就可以放松了。躺在浓密的草地上,望着蓝蓝的天空,上面有白云飘过,这时候你可以把白云想象成各种动物形状,嘴里一边悠闲地衔着青草,一边哼着歌。
牛有没有吃饱,就看牛肚,牛的后腹部与牛屁股之间,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凹陷的地方,这就是牛肚,左边的是草肚,装草的,右边的是水肚,装水的。到了晚秋,牛开始吃枯草。农人将稻草扎成一捆一捆的,一层一层码上去,做草垛,草垛远远看上去像一间房子,大人说这样做的草垛可防雨,这就是牛一冬的粮食。到了冬天,天寒地冻,一早一晚给牛一扎稻草,这样牛就可以安详地度过一个漫长的冬天。
养牛千日,用牛一时。春种时节,牛开始耕田。天刚麻麻亮,大人们便牵着牛下地了。牛呼吸粗重,迈着沉甸甸的步子走在前面,身上肌肉在抖动,似乎每一块肌肉都充满力气。牛耕地时要给牛戴上笼头、拴好缰绳,系好牛肚带和袢绳,耕牛知道自己已经站到田野上了。轭头被套好,不用发出任何命令,牛就开始迈着矫健的步伐在田野上奔走,确是“不用扬鞭自奋蹄”。
有人说牛的眼睛很特别,能把人放大几倍,因此它们才甘心受人的驭使。耕地时,农人嘴里不停地发出 “噫”“喔” “吁”的口令,随后田里的泥土翻卷起来,空气中弥漫着新鲜泥土的气息。人们一边挥舞着鞭子吆喝牛,一边用力稳稳地扶住犁把。当牛耕到地头时,就会停歇下来,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等待着主人卸下犁铧。
耕种季节就会看到耕牛遍地走的场景。一头牛可以说没日没夜地劳作,这时的牛呀,却没有半点怨恨,在主人的口令下任劳任怨地劳作。有时牛也有力气不足时,主人舞动鞭子,长长地吆喝着牛,牛伸直脖子身体前倾,努力地拉犁,这时老牛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辨。有一次老牛确实拉不动了,只见它的前膝下跪,一脸的沮丧。
这就是父辈们的一生,他们朴实地生活着,艰辛地劳作着,在岁月的风尘中书写着春夏秋冬。
若干年后,在《尔雅》的农耕篇里读到:“尔劳劳,吾亦劳劳。”这是来自上古的牛耕号子,让人听后感到一片岁月的沧桑。这些沧桑里浸染着无奈与荒凉,穿过漫漫黄沙一路走过历史长河,使人在惊悸之下顿感庄重与激昂。
农闲时,是牛最惬意的时光,没有了繁重的农活,一群牛散落在碧绿的草地上,自由散漫地吃着草,尾巴欢快地摇摆着,偶尔抬起头,眼睛盯一眼远方,然后又低下头来吃草。河岸边,一个流鼻涕的小孩坐在一头水牛宽阔的背上,水牛悠闲地啃食着河边的青草,牛尾巴不停地甩来甩去。旁边还有一只小牛犊,一会儿跑前,一会儿跑后,稚气又可爱。
(二)
老黄牛的眼睛又黑又亮,温厚而良善,这是世上最美的眼睛,积蕴了天地之灵气。有一天老黄牛却病了,只见它无精打采地躺在牛屋里,连草也没有了兴致。一缕残阳透过木窗,洒下斑驳的光影,斜照在这头疲惫的老黄牛身上。我拿了把小青菜,在它眯缝的双眼前晃动,听到脚步声,老黄牛勉强地抬起头,只见它眼里滚出一颗泪珠,然后又滚出一颗泪珠,形成行,刷刷地流下,它的眼神似在感恩。
病了的老黄牛,连最爱吃的豆饼也不闻。爷爷找来兽医,为它看病,煎药、喂药。喂药时,爷爷把药装在酒瓶里慢慢地灌,奶奶轻轻地拍着牛的头,似乎在安慰它。老牛确实老了,瘦骨嶙峋,牛毛也变得稀稀拉拉的。它安静地躺在地上,似乎在等待生命的终点。
1个星期后,这头黄牛永远地闭上了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老牛死了,它的头无力地垂在地上,尾巴又硬又直,它的腮边,还一片潮湿……奶奶抱着牛头伤心地哭着,爷爷在一旁长长地叹气……我抚摸着牛背,回想起和它相伴走过的日子,眼泪也哗哗地流了下来。
农村实行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我家买了第一头耕牛,这头耕牛脑门上有一块白,我们叫它老白。老白虽然个子比普通牛小些,但为这个家付出最多,好像我们家的一个成员。一年后,父亲把老白变卖了,换了一头个头更大的黄牛,当老白被人牵走,它仍依依不舍地回头,这时我发现牛眼眶里的泪水,那时我的眼睛也湿润了。
牛可以说是我们的恩人,“身无一毛利,主有千箱实。”磨面、开荒、耕地、收割、砍柴、赶集……牛就是农家的“顶梁柱”。牛对吃食似乎不挑剔,鲜草、干草、麦秸、麦糠、玉米秸、甚至花生秧和地瓜秧,都吃得津津有味。同人一样,牛吃完了也要喝汤,往往是一大桶玉米面、麸子面。吃饱了喝足了,牛就悠闲地卧在牛圈里,漫不经心反刍起来。
牛的一生拉犁劳作,主人给什么吃什么,被人牵着鼻子,让去哪里就去哪里。哪怕是乱石泥沼,哪怕是荆棘满地。有时偶尔想发点脾气,往往还没有爆发,就被主人一鞭子打了回去。等到老了没有力气干活了,就被牵到集市变卖,随后成为人们餐桌上的美味。这就是一头牛的命运,尽管它没有思想,没有预知。但是无论怎样,牛,踏实、勤奋、任劳任怨,给人的印象总是好的。
牛似乎是一种哲学动物,它们能在辛劳和苦痛中悟透世间的一切因果。它们用哲学的思维使自己活得淡泊安然。
随着历史的年轮和时代的变迁,农民纷纷购买了手扶拖拉机、三轮车、收割机等农具,农村开始了机械化耕种。后来,村庄很少看到牛的影子。在漫长的岁月里,牛执着地把村庄从荒芜贫困中一步步地拉出来。如今,坚固的牛轭和粗硬的牛套都已经朽烂,牛车散了架,犁铧也锈迹斑斑。村庄不再需要牛了,它们黯然地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每次回家鄉,总想听到那“哞哞”的叫声,似有牛的叫声,有炊烟的村庄才叫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