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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西医产科止痛技术的传入与影响

2021-04-12

中国科技史杂志 2021年3期
关键词:无痛分娩产科西医

吴 苗

(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北京 100190)

医学技术的进步从来不会独立于社会发展和思想观念变革的脉络之外,考察近代西医技术的引入及其给国人带来的思想观念变迁是近代医学史研究的一个重要方面。已有学者对牛痘接种、麻醉、性腺移植、X线诊断、注射、离子导入、新法接生等西医技术在近代中国引入和传播的历史进行了研究,并试图通过这些案例展现技术给医学带来的改变及其对社会文化的重塑[1]。前人对西医听诊技术、X光诊断技术、外科手术的论述也意在讨论近代西医技术的传入及其在医学理念和身体观念层面产生的影响[2,3]。产科止痛技术是19世纪中叶西方医学发展出的新的医学技术,其在西方社会的应用过程中,医学界和社会公众对是否应该在分娩中使用特定的止痛技术展开了数次交锋,止痛技术作为女性福音和身体政治之间存在着持续的张力[4]。19世纪中叶西医传入中国之后,止痛技术也随之进入中国,其译介过程如何?医学界和公众对这一技术的反应如何?对国人的思想观念带来了何种影响?这些问题学界目前尚无专文探讨。本文通过追溯近代西医产科止痛技术传入的历史脉络及相关影响,力图展现医学技术与社会观念之间的互动和重塑。

1 近代西医产科止痛技术的译介

1847年,苏格兰产科医生辛普森(Simpson, J.Y., 1811—1870)发现乙醚和氯仿可以缓解分娩阵痛,将其引入产科实践。这一技术在应用于产科实践之初,受到来自宗教和医学界的阻碍。但最终在维多利亚女王的示范作用下传播开来,开启了产科止痛的新纪元。伴随着近代西医东渐的浪潮,西医产科止痛技术经由医书和报刊的译介传入中国。

1.1 妇产科医书对产科止痛技术的译介

1858年西医传教士合信(Hobson, B., 1816—1873)翻译的《妇婴新说》一书是近代最早传入的妇产科相关著作,书中虽有提及嗅迷蒙水,但并没有明确的说是为了止痛,而是为了说明胎儿娩出依靠的是子宫收缩而非产妇自身用力:“每有产母头昏不醒或嗅迷蒙水,无所知觉,而胎亦出,可悟力在子宫不在母。”([5],页20)这可能与合信重视适应本土文化有关,《妇婴新说》在翻译时还略去了西医产科学应对难产的各种技术,合信在序中指出“西医接生难产知识间用各种器械,恐中土一时未习,姑置不录” ([5],序)。

最早明确介绍产科止痛技术的是1893年博济医局出版的产科教科书《胎产举要》,书中将产科止痛技术翻译为“蒙没知觉”(anesthesia)。详细介绍了麻醉药物乙醚、氯仿应该在哪一产程使用以及注意事项:“痛乃产时最指需要蒙药者也,常例当在产之第二级用之,然在初育者,当其子宫颈缓于开展,兼之辛楚异常,则第一级亦每用之也。施用蒙药,勿连施不止,唯独于阵痛时方可一用,且迷蒙之深浅度数,亦不可推至太深,有如割症一式,但到足应产科用之田地便可。至若当胎头产出之际则又宜推至绝无知觉也。”[6]另外比较了乙醚和氯仿的优缺点:“伊打、哥罗芳论用当以伊打为尚,盖哥罗芳殊不稳当,缘其行于心经,乍然颓败也,且哥罗芳之功,乃松子宫,止绝产痛,而益增产后血崩之危。”[6]

1908年,博医会在《胎产举要》的基础上出版了《产科学》一书作为教科书,此书后更名为《伊氏产科学》,连续修订了多个版本,被很多教会医院采纳为产科教科书。书中将产科麻醉翻译为“产用迷蒙法”(anesthesia),对止痛的目的和实施方法进行了介绍。认为止痛是“医士本分,应减轻产妇无用之辛苦,爱惜其力免至耗竭”,具体操作方法为“以布一幅折叠执离产妇之面,而掩近其鼻与口处,透以天气(空气),至阵痛时,扶产者可斟数滴于布,惟须用花士苓先擦其面,盖防有沾于面上之患也,倘忘此法,则其皮将被惹不安矣”[7]。

1910年,近代著名医学家丁福保翻译的日文产科学著作《分娩生理篇》,使用了“麻醉”“镇痛剂”这些术语,认为产妇在分娩时“阵痛强剧”,若要减轻痛苦,“惟医士是赖”[8],但是医生使用的各种麻醉方法除氯仿外,大多没有效果,而氯仿对于心脏及肾脏亦有不良作用。总的来说,没有各方面均令人满意的麻醉药物。

1921年《伊氏产科学》第4版出版,产科止痛被翻译为“施蒙药法”,除之前对乙醚和氯仿的论述外,新增了对半麻醉式无痛分娩方法(twilight sleep)的介绍,强调这种止痛方法对产妇没有伤害,但是对胎儿可能有害,因此实施时需要严密监视,“每十五分钟,宜听胎心声一次”,另外会致产妇有“乱动之弊”,因此即便这种止痛方式可以让产妇“不知觉,不知痛苦”,医生“仍多不乐用之”[9]。1923年《伊氏产科学》第5版出版,1926、1928、1930年分别再次印刷,产科止痛的翻译也修订为“施麻醉法”[10],相关内容没有变化。

1928年,上海产科医生杨元吉参考了多种德文产科书籍自编了《生理胎产学》一书作为产科教材,也是杨氏在同德产科学校任教时使用的讲义,1930、1933年分别进行了再版,到1949年已有7个版本。书中论述了各种新式止痛方法如直肠麻醉、静脉注射、皮下注射、腰髓麻醉、脊椎侧部麻醉、阴部神经麻醉等。指出麻醉时需准备面罩、滴瓶、舌钳、注射器等器械,并介绍了术前准备所需的注意事项。认为各种止痛药物均有不足之处:有的会导致“产期延长”,有的需要“构造复杂,价值昂贵之器械”,有的则“功效甚短”([11],页14—21)。对于当时国外妇女甚为追捧的半麻醉式无痛分娩也详细地列出了多种不足之处:“用量过大,易使阵痛变弱或停止,而将产期延长;过小易感疼痛或醒觉……胎儿产出常呈欲睡状态,产妇知觉亡失,面部深红肿胀,呼吸具水泡音者颇不少……医者须长时间之注意,始无危险,此所以宜在医院中为之也。”([11],页15—16)

1934年中华医学会编译部的鲁德馨鉴于没有统一的产科教科书,翻译了英国的《伊何二世产科学》一书作为教学之用。书中采用了“麻醉法”的翻译,介绍了水化氯醛、鸦片、吗啡、莨菪素、氯仿、醚和笑气等麻醉药物的使用方法、注意事项和副作用:水化氯醛使用时要特别注意时机,“病者开始难以忍受时,方可用之”;半麻醉式无痛分娩“确有某种缺点及对母与子之轻度危险”;氯仿具有“应用简易,作用迅速,气味爽适,携带便利”的优点,但需要在分娩第二期开始后才能使用,且使用不能超过两小时;笑气和氧麻法“须有麻醉专家费数小时之久,且器具笨重,所费颇具”[12]。

整体上看,不管是翻译自欧美或者日本,还是国人自编的产科书籍基本上均有一定的篇幅介绍产科止痛法,包括不同种类的止痛方式和优缺点,止痛技术成为产科知识的固定组成部分。从这些译介中也可以看出药物止痛技术对器械、实施者熟练程度以及是否在医院分娩便于医生进行密切观察和临时急救都有相应的要求,并且所有的麻醉药物都有一定的副作用。

1.2 医学专业期刊对产科止痛技术的译介

除了产科教科书之外,专业医学期刊如《中华医学杂志》《同仁医学》等也刊登了许多与产科止痛相关的文章,这些文章的作者多是医生,撰文内容多是对国外医学期刊上新近止痛技术的译介。

由于乙醚和氯仿在剂量不当时可能影响产妇宫缩,且对胎儿有毒副作用,医学界一直致力于寻找更为安全有效的止痛方法。1906年,德国弗莱堡诊所(Freiburg clinic)的两位医生借助东莨菪碱和吗啡造成的朦胧睡眠的效果,缓解了产妇的分娩之痛,这种止痛方法也被称为“半麻醉式无痛分娩”,受到国外女性的追捧。

1915年极具影响力的医学专业期刊《中华医学杂志》迅速跟进了这一新的医学进展,对这种无痛分娩方式进行了简要介绍[13]。1917年又刊文介绍了半麻醉式无痛分娩的具体操作方法,以及产房环境、药物浓度和注射时间等具体事项[14]。1918年另有《关于产科无痛疗法之研究》一文,介绍了分娩阵痛发生的原因以及研究产科止痛技术的重要性,同时综述了一些关于产科止痛技术的医学研究。

日本医学团体创办的《同仁医学》杂志刊登了数篇关于无痛分娩的译介性文章,包括《使用Avertin的无痛分娩》《无痛分娩》《无痛分娩法》《诊疗问答:无痛分娩法》等。曾担任伪北平市卫生局长的张惺庵,在1931年翻译了日本赤十字社产院长久慈直太郎的《无痛分娩》一文。文章指出自古以来医学上有很多方法减轻疼痛,但很难应用于分娩,原因在于这类药物“往往影响于阵痛或腹压,遂障碍及分娩之经过。更或危害于母儿者也”,指出腰髓麻醉、硬膜外麻醉、局部麻醉、神经传导麻醉、吸入麻醉、静脉麻醉等麻醉方法或者“有相当之危险,会害及母儿健康”,或者“有效时间太短”,或者“操作须相当之熟练”,或者“须特别装置之麻醉器械……不能实用”[15]。

《天德医疗新报》是由上海谦信洋行发行的药物宣传刊物,代销德国拜耳药厂产品,为宣传西药提供了平台。这一刊物上刊登了系列宣传西医止痛药物的文章,如《临床实验汇录:罗瓦而精在产科上止痛之功用》《产科止痛》《临床实验汇录:无痛分娩法用“钠伊惟本”灌入直肠》等,称赞这些药物为“抑制生产疼痛之妙剂”[16]。

《医药评论》《医学月刊》《社会医药》等医学刊物上有多篇关于药物止痛的译介性文章,详细介绍了西方新近止痛药物的临床实验经过,包括操作方法、副作用和结果,紧跟国外的医学进展,如《应用来克梯冬的无痛分娩》《白而洛克通pernokton与无痛分娩》《关于无痛分娩使用Evipan natrium之经验》等。

2 近代医学界关于西医产科止痛技术的争论

西医产科止痛技术传入之后,中国医学界对这一技术所持的态度并不统一。一些医生强调忍痛,特别是中医学界依然延袭旧有传统,认为忍痛是“产妇房中第一箴言”。近代著名中医学家张山雷在其撰著的《沈氏女科辑要笺正》一书中就甚为推崇《达生编》所宣扬的忍痛之法:“达生编一书所录各方未必可恃,而论忍耐之法,至理名言,无出其右。甚至谓私生者无难产,惟其畏羞,而能忍也,尤其勘透入微。所谓六字诀者,确实是产妇房中第一箴言。”[17]

西医学界亦有医生强调产痛的生理意义,反对止痛。上海中德产科医院院长俞松筠在《科学的达生编》一书中指出:“临盆当口的疼痛,乃是出于自然的必要而起,就是属于生理的作用,并不可把别种含有病理的苦痛,前来一样的比较,所以苦痛的结果,并无危险的倾向。正规的阵痛,只不过发作的时候,确系苦痛难堪。此外所余的苦痛,实在可以坦然自若,不必周章,稍有耐性,就易忍受。”[18]林菽芳医生也强调“生产固为天造地设者,必具有自然的疗能”,对待产痛应该“以忍耐旁观主义为上策,即非不得已时,不可以误投药物,为医者当以慰言慰产妇”[19]。

一些医生顾虑药物的安全性,反对使用药物止痛。1915年《中华医学杂志》在介绍半麻醉式无痛分娩法的同时,强调“但当慎用,有用未得法者,反令子宫变缩”[20]。产科医生瞿绍衡认为止痛会有副作用,尽量“不用麻醉,免胎产后呕吐、出血以及头晕、健忘等症”[21]。山东省立医学专科学校校长、《新医学》杂志的创办人尹莘农指出“用麻醉药之止痛,甚有危险,不可妄冀无痛”[22]。有读者专门致信《同仁医学》杂志诊疗问答栏目,询问无痛分娩法,编辑部在详细介绍了吸入麻醉法、直肠麻醉法、静脉注射、皮下注射、阵痛内服法、腰髓麻醉、脊椎侧部麻醉、阴部神经麻醉、子宫颈部麻醉等各种无痛分娩法后,又特别指出“上述诸法务必勿用,使其自然分娩为佳”[23]。

妇产科教科书《伊何二世产科学》也指出止痛药物需要谨慎选择使用,否则会有不良后果,并且只能在阵痛剧烈持久的情况下进行干预。如果“所用之镇痛剂及麻醉剂自身障碍子宫之作用”,则“其所得或不偿失”,因此使用止痛技术时应该“善为判断,且慎选药品,用之得时,剂量相宜”,如果使用过早会导致“子宫收缩之力与频率减少,则或可使分娩停顿”,不能“得消去疼痛与不舒之益”([12],页261)。因此尽管“大多数之分娩,其痛苦则甚重”,医者也应该尽量让产妇“免受剧烈之痛苦”,但“惟吾人可告于产妇者,仅剧烈或延久之痛之当救济”([12],页260)。

一些医生认为研究和推广止痛技术是有必要的。产科医生张毓华通过观察分娩阵痛,发现“很少产痛为轻度者,无痛而分娩,更为少见”,因此“人工的无痛分娩是十分需要的”[24]。周蔚芬医生认为止痛药物并不一定会“延长分娩时期,增加难产之危险”,强调“但有止痛药能不妨碍分娩机构(制),不碍及母子安全,不妨用之”[25]。我国妇产科奠基人林巧稚一直致力于寻找安全的、适合中国产妇的止痛方法。她的学生妇产科医生叶惠方回忆道:“为了解决产妇临产时的痛苦,林大夫也让我们试用引进的止痛新产品,观察其正副作用。”[26]

也有观点从产妇需求和人口政策的角度出发强调产科止痛的必要性。徐元峰指出,“分娩时,产妇之生理的苦痛,欲除却或轻减之,使胎儿在安然无痛的条件下产生,那么产妇就没有分娩的恐怖和不安,这是人情之所同,而亦产科医的责务也”[27]。也有认为“欲产妇多产子女。在人口政策上,是必要的事件。因之,在她们初回分娩时要使怎样的容易和免去痛苦的一层,是很要紧的”[28]。

上海中美医院的毛文贤医生将止痛技术看作是一项福祉,认为止痛技术优点大于缺点,应该采用。毛氏指出之前妇女分娩时会斥责“小鬼,害人的小鬼”,而使用止痛技术后的感受是“我一点不感到痛苦”,可见止痛对于女性来说无疑是“福音之赐”“文明的赐予”。毛氏共对600个产妇应用了继续性骶骨麻醉法,发现“产妇一点不觉到有丝毫不适意的地方,产妇神智清醒,婴孩下地哭声洪亮,生产时所有各种并合症亦因而减少”,指出这种麻醉方式具有止痛效果好、不妨碍宫缩和腹压、对产妇和胎儿健康没有影响等优点,缺点是不易操作,会引起背痛、头痛,但都有办法可以避免或者减轻。“不管哪一件事,总有它的优点,亦更有它的坏处。优点多,坏处少,才会被人乐于采用”[29],认为总体上继续性骶骨麻醉优点多于缺点,可以采用。

妇产科女医生林惠贞(1)1928年担任上海医师公会常务,徐乃礼为常务,其他还有周文达、胡定安、汤铭新。参考何志平、尹恭成、张小梅主编《中国科学技术团体》,上海科学普及出版社,1990年,第334页。极力宣扬止痛技术是女性福音,并呼吁医学界广泛推行。林氏毕业于美国伊利诺大学(University of Illinois),回国后在福州和上海进行了大量的无痛分娩实践,并以女性福音为由进行了推广。1924年的《时报图画周刊》刊登了林氏发明产科止痛技术的广告:“女医生林惠贞博士,毕业于美国意利诺大学,于产科研究甚精,发明注射,能使产时腹部不稍作痛,在南京路利济药房悬壶。”[30]同年,林氏在南京召开的中华医学会第五届大会上,用英文作了《在中国实行无痛安产法之经验》的演讲,《中华医学会第五届大会详志》一文对其演讲内容进行了简要概括:“用司各帕拉明与吗啡之小分剂,每二三小时注射一次,能使产妇在半睡状态中安然生产,在福州与上海行之七年,成绩均佳”[31]。不久,林氏将其无痛分娩实践的具体内容发表在《中华医学杂志》上,详细记录了其实施半麻醉式无痛分娩法的具体过程和效果。林氏在福州和上海行医过程中,对“产科四分之一施以无痛分娩法,获有完全效验,并无丧身或神经系受病影响等不测之事”。在实践的基础上,林氏还积极以女性福音为理由宣扬和推广无痛分娩法,称赞此法“造福于二十世纪产妇无限量也”,希望医家不要囿于成见不去尝试,并以止痛技术在西方从最初实施时阻碍重重到最终通行于世的发展历程为例,指出止痛技术因为可以造福女性,必将会深受女性喜爱,医者应该为女性福祉考虑,“宜其推行之将广且遍也”[32]。

3 大众报刊与女性的止痛意识

在传统中国,通常将产痛视为临产的标志,认为产痛是可以忍受的,不需要干预。强调产痛稍起时不作忍耐,就进行干预,会引起难产,甚至危及生命。清代著名的《达生篇》强调分娩阵痛是自然之理,不必惊慌,忍耐就好,其关于临产“睡、忍痛、慢临盆”[33]的六字箴言更是广为传颂。

近代以来伴随着西方女权思想的传入,中国社会也开始广泛宣扬兴女学,提倡妇女解放。女性特别是上层阶级女性开始觉醒,争取受教育、婚姻自主、就业、经济独立等权利。在此背景下,尽管医学界对止痛技术的安全性和有效性以及产痛的价值尚存在争论,一些以女性为受众的大众报刊对无痛分娩技术进行了广泛译介和宣扬。

《中华妇女界》《妇女画报》《妇女文化》等女性报刊均刊文介绍了国外止痛技术的新进展,并以十分乐观的口吻指出止痛技术“只需一次注射,即可免除全部苦楚,而手续简便,任何医生均优为之,此诚产妇之福音”[34]。称赞止痛技术“能使妇人分娩时无所痛苦,无所恐怖”[35],“已报告成功,可谓女界之福音”[36],为“妇女们最迫切祷望着的福音”[37]。1946—1947年间,以家庭、妇女、儿童问题为主要议题的《家》杂志刊登了系列关于无痛分娩的文章,共有5篇,介绍了多种用药的、不用药的无痛分娩法“以飨医学界和妇女界读者”,指出止痛技术“当然是妇女的福音”[38—41]。

以女性报刊《新妇女》杂志为例,1947年《新妇女》杂志刊登了《妇女福音:无痛分娩法成功》一文,文章节选自《科学文摘》杂志,省略了《科学文摘》中关于氯仿、吗啡联合山莨菪素、连续性骶管麻醉法等止痛方式因为有副作用,或者操作复杂不断被改进、淘汰的历史论述,直接宣扬“现在有一种新麻醉术,可消除分娩的一切痛苦。只需注射一针,产妇就能完全止痛,躺在分娩床上,像安睡一样生出孩子,这是这种药剂的赐予……产妇们的恐罹变成了喜悦,婴儿的呼吸正常……没有死亡,也没有任何不良后果”,尽管这种麻醉方式“注射需要相当技巧,产妇也需要特别照顾,所以一切手术需要在医院施行”,作者还是乐观表示“将来这方法如运用熟练,在家里施行也可能了”[42]。

在这些女性报刊的宣扬下,女性特别是上层阶级女性的止痛意识开始萌芽,一些上层阶级女性甚至主动寻求止痛技术的使用。毛文贤医生就提及有很多女性向他问及无痛分娩法:“我回到上海时,很多亲友,尤其是太太小姐们,都问起生产时减少痛苦的一种问题。”[29]广州中山大学附属医院的产科医生罗荣勋也曾应产妇要求实施无痛分娩法:“曾经徇产妇之特别邀求,而行无痛接生之术,产后母子皆平安出院。”[43]著名作家冰心在生育其第二个孩子时就要求止痛,在《林巧稚传》中有这样的记载:“冰心第二个孩子出生那年,巧稚是主治医生。当时妇产科一位实习医生是冰心的学生。阵痛中,冰心请求实习医生多给点瓦斯(即乙醚)止痛。”[44]曾在新四军担任军医,后来担任中国协和医科大学副校长的章央芬在生育第一个孩子时也使用了药物止痛:“我曾生过三个孩子,第一个恐罹万分……曾痛了五十三小时,曾用了不计数的巴比特儿衍化物,注射了吗啡5—7支。”[45]

整体来看,尽管这一时期有部分女性开始寻求无痛分娩,但仅限于上层阶级女性,彼时对于贫苦妇女,分娩最大的威胁是产褥热,而非产痛,忍痛依旧是理所当然的。医学传教士胡美在外出给女性接生时,与产妇丈夫的一段对话,恰好印证了这一点:“但是,接生婆没有使用任何有助于减轻疼痛的药物呢?”“哦……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她们让产婆止痛,也许应当坚持,是吧。”[46]

在北京协和医院工作多年,后来回到美国担任霍普金斯医院产科主任的伊斯特曼(Eastman,N.J., 1895—1973)对此也有切身体会。这也让他放弃了在协和研究无痛分娩的打算:“我在中国见过几千次分娩,似乎只有两种人要求镇痛:产道有机械性阻塞的患者,例如骨软化症患者;或是阅历丰富的上层妇女,这些女性大多毕业于美国的大学,其文化背景和态度更像西方人而不是东方人。”[47,48]

4 结论

西医产科止痛技术通过医书和报刊的译介传入近代中国,翻译过程中经历了从“迷蒙”到“麻醉”的演变。医学界从产痛意义、止痛技术的安全性和有效性、女性需求等方面对是否应该使用止痛技术展开争论,认为是否止痛应从多方面考量。部分上层女性在报刊的宣扬引导下,主动寻求使用止痛技术,将止痛看作是女性福音。然而,占人口大多数的贫苦女性依旧认为忍痛是理所当然的,对于她们而言,尚无暇顾及个体的分娩体验。整体来看,分娩中是否应该止痛,不仅与止痛技术自身的安全性和有效性相关,更取决于社会对产痛意义的考量。医学界作为社会系统的一部分,医学技术的应用与社会思想观念的变革相呼应。

致 谢感谢唐文佩教授对文章给予的建议和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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