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业自何时起被当作第一产业？

□ 温铁军

我过去常在讲座中问年轻朋友，农业自何时起被当作第一产业？农业是以何种逻辑被作为第一产业来推进产业化的？

我国这种非殖民地化的农业，从来都是生态、生活、生产“三生合一”，是在一定生态环境条件下的生活方式，而这样的生活方式又需要这样的生产方式来维护。可见，万年农业是中华民族长期延续、赖以持续的文明基础。

我国的农业与西方的两河流域早期农业是不同的。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流域是生产条件更适宜农业的一个狭窄区域，因为产出丰富，所以其农业从来都跟积聚于城市的商业贸易活动紧密结合。而中国地势西高东低，呈三级阶梯状分布，从南到北纵跨五大气候带，导致了浅表地理资源的多样性，也导致了生存方式的多样性。因此，农业在中国就是小农村社聚居于一定生态条件下的一种生活方式。它不是为了贸易而由奴隶主推行的大规模生产，所以从来都不是产业，而是与人们定居为社区的生产、生活、生存紧密相连，是人类依水依土而居的生存方式，是中华民族长期延续下来的一种文化。

直到中国被动应对殖民化打击，开始学习西方的坚船利炮，工业立国成为政治家们的指导思想的时候，农业才开始被需要作为一种产业，并以这种产业化发展所形成的剩余，来支撑不可能靠殖民化掠夺去形成剩余的民族工商业，以最终让工业成为立国之本。

也就是说，自近代以来，当政府都把西式现代化作为国家目标，而不得不把工业的原始积累建基于把农业作为产业的制度安排的时候，农业才渐次变为一种产业。

乃至于中国近代的三次土地革命，也是因为工商业资本进入农业农村，改变了传统三农并生、三生合体的生存方式，才派生出了农户破产、乡村衰败、流民四起、豪强割据的局面。

在近年来的制度条件下，土地虽然被作为承载山水田林湖草的一个紧密的结构体系，却早就被拆开切碎。如果第三方公司按照农业产业的产出来简单进行所谓的土地价格评估，然后再用一种粗暴的市场制度把它卖掉，那是非常糟糕的政策安排。

我们今天主张，具有空间正义的生态资源不可简单粗暴地进入市场。作为非标资源，它具有公共性，要体现生态空间资源开发中的空间正义或者叫生态正义。乡村振兴，推进“三变”改革，资源变资产，资金变股金，村民变股东，恰恰是相对不容易被市场化、不容易交易的生态资源的空间正义的体现。

生态正义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延续中都有所体现。土地产出，我们曾有义仓；修河，我们曾有河田；建立宗庙宗祠延续宗族文化，我们曾有族田有庙产；传承教育，我们曾经还有学田。越是靠近南方山区，私田占比越少。在广东有些洪水容易泛滥的地方，过去公田占比高达80%以上。其实，过去的祖宗田、太公田，在今天就相当于村社集体经济。

所以，我们试图把资本市场里一级市场形成股票初始定价这一内部化定价过程搬入到“三变”改革中，用于重构新型集体经济，使得非标的空间生态资源体现空间正义，从内部来完成这些资源的股权化。进一步，由集体形成的资源或者资产管理公司，代表一方百姓的利益，以包括土地在内的空间资源、生态资源对外发行绿色债券，对接外部的贷款投资。于是过剩的货币就有途径回流到乡土社会的生态化实体经济，以解决乡村资源丰富资本稀缺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