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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河决开封城的灾害环境复原

2021-04-09吴朋飞

关键词:决口灾害黄河

吴朋飞

(河南大学 黄河文明与可持续发展研究中心暨黄河文明省部共建协同创新中心,河南 开封 475001)

历史时期的地理环境处在经常不断的变化中,那么只想了解它的今天,而不过问它的“昨天”和“前天”,显然是不够的。因为只有了解了它的“昨天”和“前天”,才能更好地了解它的今天。[1]4开封是中国著名的八大古都之一,2005年曾因《从开封到纽约——辉煌如过眼烟云》一文而成为城市“衰落典型”轰动全球。[2]基于演化视角分析影响开封城市兴衰的因素,兴利除弊,可为当今城市发展提供对策。黄河与开封城市的关系,即战国至北宋时期,黄河有利于开封城市的发展;12世纪以来,受黄河泛滥的影响,开封地理环境的变迁很大[3],黄河制约了金元明清及民国时期的开封城市发展[4]。金元以来,开封遭受黄河泛溢洪水进城的灾害主要有1283、1387、1399、1461、1642、1841等年份,其中1642年河决开封事件是开封城市发展史上仅有的两次毁城事件之一(另一次为公元前225年),是形成开封“城下城”景观的重要因素,对开封城市的衰落影响深远。前贤对此次灾害的研究,主要集中于灾害原因探讨,有李自成掘河说、明官方掘河说、李自成与官方皆掘河说、自然因素说等[5];[6]98-110,而对灾害发生的过程和灾害影响关注不够。此次灾后重塑的城市格局至今仍影响着古城风貌,是推进探讨黄河对开封城市兴衰影响的典型案例。本文试图从灾前的灾害地貌特征、灾中的灾害发生过程、灾后的灾害程度与影响三个层面入手,深度剖析此次灾害,以期为重新解读这场灾害事件拓宽新的学术视角,也可为当今黄河水患治理提供借鉴。

一、明末黄河与开封的地貌变迁

北宋之前,黄河流经今河南省北部,距离开封较远。南宋建炎二年(1128)东京留守杜充在滑县李固渡掘开黄河,使得黄河主泓大变,开始了长达700余年的南流汇淮入海。黄河遂在黄淮大地上,或决或塞,河道迁徙不定,再造了这一区域的地理环境。开封位于黄河冲积平原的西部边缘,遭受黄河灾害频仍。明代开封河患尤甚,黄河不断浸及城池,主泓忽在城南、忽在城北,河流改道、泥沙淤积,改变了城市附近的地理面貌,形成了“城外高、城内低”的盆地景观。

明弘治二年(1489),黄河已在开封城北走河,河道也大体稳定,其后南北两岸纷纷修筑堤防。北岸,弘治三年(1490)白昂治河时,筑北岸阳武长堤,自原武经仪封(今兰考境)至曹县,以防大河进入张秋运河。这就是现行黄河河道北岸大堤的前身。弘治八年(1495)刘大夏治河时,又在北岸自延津以下至江苏沛县,加修了太行堤,作为二道防线,以防大河北侵。而南岸,弘治三年(1490),开封黄河南岸大修黄河堤防,形成接近现在大堤的完整堤防,河患下移。[7]95弘治八年(1495),刘大夏治河之后,黄河已相当于今日的河道。后虽时决时塞,但没有大的改变。[8]447笔者认为河道虽已基本固定,但河身却在不断地壅高。此后开封城北的黄河渐渐淤积,至崇祯十五年(1642)实际已形成“悬河”景观。如潘季驯的《河防一览》卷十二《河上易惑浮言疏》中记载:“查得滨河州县,河高于地者,在南直隶,则有徐、邳、泗三州,宿迁、桃源、清河三县;在山东,则有曹、单、金乡、城武四县;在河南,则有虞城、夏邑、永城三县;而河南省城,则河高于地丈余矣。”其地上河之情形显而易见。另外,白愚的《汴围湿襟录·自叙》中也说道:“城在釜底,仰视黄流,其地最称可患。”[9]1现今上界回回寨和下界齐寨的大堤临背高差分别是4.22米和5.08米。若以今开封城为参照面,黄河柳园口河床则高出近12米。

随着黄河悬河景观的逐渐形成,当时开封黄河南岸出现几处著名的险工。明代潘季驯指出:“河南黄河南岸,逼近省城,藩封重地,最为吃紧。如荥泽县之小院村,中牟县之黄炼集,祥符县之瓦子坡(今中牟瓦坡)、槐疙疸(今祥符区军张楼西)、刘兽医口(今郊区杨桥一带)、陶家店(今郊区双合铺一带)、张家湾(今郊区张湾)、时和驿(今郊区老刘店一带)、兔伯堽(今郊区土柏岗)、埽头集(今祥符区埽街),陈留之王家楼(今祥符区王楼),兰阳县之赵皮寨……俱为要害。”[10]卷36《河水》,515当时开封城防洪若稍有疏忽,便极有可能酿成大祸。明末崇祯十五年(1642)河决开封事件就是在这样的地貌背景下发生的。

二、崇祯河决开封的空间再现

崇祯河决开封事件发生的重大历史背景就是明末李自成起义军三次围攻开封城。第一次是在崇祯十四年(1641)二月十二日,李自成亲率三万兵马奇袭开封,遭到明开封守军抵抗,结果因李自成左眼中箭失明而不得不撤兵。第二次是在同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李自成联合罗汝才,统帅四五十万大军再围开封。在开封城下,经过二十天的激战对垒,双方损失惨重,不分胜负。因朝廷调来援兵,起义军再次撤围。第三次是在崇祯十五年(1642)五月二日,李、罗联军率百万之众三围开封。李自成吸取前两次失败的教训,不再强攻,采取围城打援的战术,将开封孤城围得水泄不通长达五个月。城内弹尽粮绝,但守军仍拒不投降。九月十四日夜,正值汛期,黄河南岸的马家口和朱家寨两处同时决口,黄河洪水直扑开封城,城内百万军民十之八九死于非命,一万多起义军也被巨浪卷走,千里沃野顿成泽国,受灾百姓不计其数,成为人类历史上极为罕见的惨剧。(1)《河南自然灾害》将此次灾害与铜瓦厢、花园口决溢事件并列为黄河决口泛溢史上“最为典型,危害最重”的三大事件。见温彦主编《河南自然灾害》,河南教育出版社1994年版,第135-136页。

崇祯河决开封的决口地点发生在朱家寨、马家口,其时的文献记载比较一致,今人也较为认可。但马家口、朱家寨的具体地点,前人探讨不多,今仅见李曾三、孙月娥有论述。(2)相关研究参见李曾三:《朱家寨、马家口两处口门小考》,载《黄河史志资料》1985年第3期;李曾三:《朱家寨、马家口决口地点初考》,载《黄河史志资料》1986年第2期;李曾三:《朱家寨、马家口决口地点考》,载《开封方志》1986年第1期;孙月娥:《明崇祯十五年河决开封的史实辨正》,载《中州学刊》1986年第6期,该文又载入河南省地方史志协会编《河南史志论丛(第一辑)》,河南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552-560页。李曾三的观点,同样体现在《开封市郊区黄河志》一书中。

(一)马家口与朱家寨两口门的距离

《明史·河渠志》记载:“河之决口有二:一为朱家寨,宽二里许,居河下流,水面宽而水势缓;一为马家口,宽一里余,居河上流,水势猛,深不可测。两口相距三十里,至汴堤之外,合为一流,决一大口,直冲汴城以去,而河之故道则涸为平地。”[11]卷84《黄河》,1325据此,决口地点为马家口和朱家寨,且两口门相距三十里。不过,李曾三和孙月娥根据灾后堵口的工部侍郎周堪赓《河工情形疏》和《报堤工将竣疏》的记载,认为马家口与朱家寨两者之间的实际距离为“三四里”。

崇祯十六年(1643)正月十五日,负责堵口工程的工部侍郎周堪赓在给皇帝的奏折《治河奏疏·河工情形疏》中说:“臣泛小艇上下周流探看,得河之决口有二:一为朱家寨,宽二里许,居河下流,水面宽而水势缓;一为马家口,宽一里余,居河上流,水势猛厉,深不可测。上下两口相距三四里。”另据周堪赓三月初三日的奏折《报堤工将竣疏》:“自朱家寨北岸起至马家口东岸止,筑长堤一道,绵亘凡四百余丈。”李曾三认为,这里所说的“四百余丈”,也充分说明了两口相距绝不是三十里,而是三四里。[12]显然,《明史·河渠志》等史书摘录此段奏折时,误载为“两口相距三十里”。

(二)马家口与朱家寨的具体位置

孙月娥认为决堤地点只能在柳园口附近,“朱家寨距城十里,其地点应在黄河柳园口或该口稍偏东南处。马家口在朱家寨上游三四里处,当在城北的柳园口稍偏西处。”另外,她还根据光绪二十四年《祥符县境图》中自黑岗至柳园口,带有“朱”“马”二字的地名判断,紧邻柳园口的朱场和马庄附近,比较符合周堪赓所说的决口方位。[13]孙月娥推断的决口地点(即图1中的大马庄和朱厂村),笔者认为是有问题的。根据光绪《祥符县境图》来判断明代的决口地点,孙月娥的推断犯了“以今论古”地理的错误。因为清末开封城北的黄河大堤及村庄已非明末的形势,孙月娥所提到的柳园口险工是道光二十一年(1841)黄河决口后,于1842年林则徐合龙后的新黄河大堤,因此“紧邻柳园口的朱场和马庄附近”这一决口地点的判断,不能等同于明末。

要探讨明末朱家寨、马家口的决口地点,必须将今开封城北的黄河大堤回归到明末的形势。按照《开封郊区黄河志》记述,开封城北黄河河道基本上稳定于弘治二年(1489),但南岸的黄河堤防却有三次较大的变动。今柳园口一带临背高差只有3.62米,是黄河大堤两次向北推进的结果。第一次推进是清乾隆四十四年(1779),在明清大堤以北2公里一线,即王周庄和梅村之间,修筑新堤,而将横贯牛庄的老堤废弃。第二次推进是清道光二十一年(1841),堵塞张湾决口,又向北推进2.5公里筑堤,即现在的柳园口大堤。其临背高差已形成三级台阶,再加淤背宽800米,“悬河”景观就难窥全貌了。[7]54按此,将黄河大堤的3次变动情形在地图上予以呈现(图1),回到明末开封城北黄河大堤的地理环境,定位两个口门的位置才符合客观事实。李曾三和《开封市郊区黄河志》中考证的“马家口决口口门在今牛庄村西头,朱家寨决口口门在今三道堤村的东边”[12],可能更接近事实。

朱家寨与马家口两处口门,均位于柳园口渡口的南岸。马家口在上游,朱家寨在下游,这与当时的文献记载是一致的,但口门距开封城的距离有不同的说法。如《河工摘要》和《行水金鉴》认为“在城西北十七里”,《明史纪事本末》认为“距城十里”,《明实录》和《明史》等认为“距城八里”,《守汴日志》、乾隆《续河南通志》和光绪《祥符县志》认为“距城七里”。李曾三根据《守汴日志》和《豫变纪略》等记载的掘朱家寨“使逆流而上”“自北门至朱家寨仅七里,每里三百六十步”,认定朱家寨在开封城东北七八里。他指出:口门距城七里比较确切,十五里显然有误;八里是从水边计算,“依河为寨”,是指城距黄河远近的概括,而非距离朱家寨、马家口的具体里程。[12]经现场查勘,朱家寨在今三道堤村与老刘店之间残留的明代废堤上(图1),决口遗迹与历史记载崇祯十五年决口的宽度相同。故认定今郊区柳园口乡三道堤村东即为明代朱家寨。[7]291

确定了朱家寨的具体位置后,马家口决口地点也就比较容易解决。根据周堪赓《治河奏疏·河工情形疏》中马家口、朱家寨“上下两口相距三四里”以及朱家寨口门“宽二里余”、马家口口门“宽一里余”,按照明代计量单位折算,确定了马家口的具体位置。经现场查勘,在朱家寨口门以上2 256米处(折合明代4.03里),即张湾以下的北菜园与牛庄之间明代废堤上,有一“宽一里余”的口门遗迹。故认定牛庄村西为明代马家口(图1)。但未搞地质钻探,故有待进一步考证。[7]291-292

(三)崇祯河决后的洪水流路

据《治河奏疏·原序》记载,周堪赓在崇祯十六年“正月八日抵汴,亲行相度,马家口决口在开封西北,为黄河上游,水深猛;朱家寨决口在东北,为下流,稍平缓。两决口相距四里,合于城之北隅灌城,南奔入淮”。据此,朱家寨和马家口两口门被扒开后,形成两股洪流“合于城之北隅灌城”。对于如何“合”,需要进一步分析。

图1 1642年河决开封形势图

朱家寨、马家口均在开封城东、西城墙向北的延长线内,决口南流的两股洪水仅存在冲堤毁城的可能性。马家口在开封城西北,决口后可以向南或东南流,直冲南面的护城堤和城池,而朱家寨位于开封城东北七八华里,怎么才能与马家口会合呢?《守汴日志》和《豫变纪略》等记载:掘朱家寨“使逆流而上”,这样使得黄河洪水在此有改变方向向南拐弯的可能性。仅此,若没有人工干预,洪水会直接向南或顺着护城堤东南流走,不会与马家口洪水会合冲破护城堤。好在明末白愚的《汴围湿襟录》中有“掘河淹城条”载:在明军掘堤以后,起义军“亦于朱家寨顶冲河口,直对北门挖掘小河一道”[9]46-47。这一史料表明,朱家寨洪水经过了人工干预开挖河道逼向西南流,因此两口门决口后的黄河洪涛才有可能合二为一冲堤灌城(图2)。

三、崇祯河决开封的影响

此次河决后的开封城,“荡为泥沙,汴于是无城,并无池矣”。黄河洪水“排山倒海决堤沦城,举粉堞朱楼悉委西风一浪……此古今未有之奇厄”[14]卷2《城池》。1642年河决开封事件是开封城市衰落的重要转折点,直接影响主要体现在人口损失、建筑物破坏,城内湖泊形成等,使当时省城开封元气大伤,皇城意味尽失。

图2 黄河决口后的洪水流路示意图

(一)人口的损失

十四日夜,黄河决堤,十五日黎明至城下,十六日河决开封。“城居釜底,河流一泄,怒浪巨涛吼若雷鸣。北门顷刻冲没。合城男妇哀号,王府士庶,尽升房垣,贼亦乱窜。及至夜半,水深数丈,浮尸如鱼。哀哉百万生灵,尽付东流一道。”[9]56-57“只存钟、鼓两楼及各王府屋脊、相国寺寺顶、周府紫金城。惟壂所居土街,乃夷山顶,水及门基,门内皆干地,避水者满集。”[15]33十八日,推官黄澍“遣善泅家丁李用、柳体直过河请救,泛一木水上,三昼夜始达土堤。监军道王燮得推官手书,连夜督二十余船,自乘小船从北门扬帆直入。高巡抚、黄推官各乘舟到紫金城上,见周王,抱头痛哭,遂请王北渡,官眷五、六百人同行。百姓有在城头、屋角、树杪者,俱渐次渡过河北,柳园煮粥食难民”[15]33。李自成起义军“漂没万余,乃拔营西南去”[11]卷三百九《流贼》,7958。

河水入城之后,城内来不及逃生的都葬送于洪涛之中,“居人溺死者十有八九,救援不及一二,叫苦连天,呼救满河,如鱼之游于沸鼎之中,可怜数十万无辜生灵,尽葬鱼腹之内”[16]14。“全河入城,一望无涯。强壮者犹能移就大城,老弱者尽葬鱼腹。”[9]59在这次洪水之中,开封城中“士民溺死者数十万”,洪水退后,“城中遗民,尚余数万,贼浮舟入城,尽虏而去”[17]29。守城推官黄澍在给崇祯皇帝的奏折中说:“自四月二十八日,贼困城下,消息不通”,“汴梁百姓,周王宫眷而外,臣七月初旬以点保甲为名,实在人丁三十七万八千有零。至九月初旬再一查点,只存奄奄待毙者三万余人耳。城中白骨山齐,断发地满,神号鬼哭,天日为昏,盖死于饿者十之九”。[10]卷45,657又说“七月间,贼谣言决河以惑我众,然自七月至九月初旬,城下俱无水,九月十四日水到城下,十六日四门齐坏,洪流万丈”。对于黄澍奏折中的数字,大多数人认为开封城内原来有37万,洪水过后只剩3万。[18]158据徐福龄和温善章考证[19],开封从4月28日到9月16日被困近5个月之久,《明纪事本末》中记载,“八月,开封久困,食尽,人相食”。黄澍在7月初旬查点开封人丁是37万余人,到九月初,只剩3万余人,即奏章中所述“盖死于饿者十之九”。但朱家寨及马家口决河是9月15日左右,说明在黄河未决口之前(9月初旬),城内只有奄奄待毙3万余人,过去所提这次开封决口溺死34万人,是把饿死人数误认为是溺死人数。《开封市人口志》认为,祟祯年间,开封人口密度为每平方公里10 277人,1642年开封水淹后,平均每平方公里不足500人[20]11,亦可见人口损失之大。

(二)建筑物的破坏

崇祯壬午河决开封,全城被毁。大水灌进城内,对建筑物的损坏非常惨重,对此诸多文献均有记载。如“举目汪洋,抬头触浪。其仅存者:钟鼓二楼、周府紫禁城、郡王假山、延庆观,大城止存半耳。至宫殿、衙门、民舍、高楼略露屋脊”[9]57。“巍然波中可见者,惟钟鼓两楼,及各王府屋脊、相国寺顶、周王府紫禁城、上方寺铁塔而已。”[21]卷5,138

《如梦录》中记载:周府宫阙一旦折毁,俱为瓦砾之场,荆棘丛生,芦苇满地,百花园俱为牧场;松柏果木,任人戕伐,令人见之,无不仰天长叹,潸然泪下,目不忍睹。大木梁檩解上,琉璃砖瓦、小木入官变价,暗地侵渔,一物无存,止遗紫禁城一座,石狮、钟、鼓二楼阁。[16]92《如梦录》中还备录在崇祯十五年河决开封灌城事件中遭受破坏的各类寺庙祠观庵等(表1),共计111座,其目的是“如此光景,岂可泯没,是以造成一册,不辞琐碎,详细开载,使后人见之,如睹当日风景也”[16]93。

表1 《如梦录》备录的开封寺庙祠观[14]92-93

另外,《薛孟谐笔记》中也提到灾后的开封城“故宫废署,蔓草离离”,能回想起来的有22处,即周府王城也;王城东北隅,故宋艮岳址,今百花园也;上洛王府,小嵩山也;开封府,古南衙址也;衙后大石榴也;上方寺,铁塔也;原武王府古奇石寿藤也;相国寺八十一间合殿也;永芝府石也;永芝府所藏法书、名画也;周府藏书金石刻也;城南繁台、吹台也;城西宝相寺也;应城王府名园甲第也;张林宗法幢庵也;城隍庙金碧殿宇也;蔡河遗迹也;宣武军节度使,今为都司也;南薰门丽谯也;城西金梁桥也;岳王庙也;府学坊额虞永兴所书“攀龙鳞附凤翼”六大字也。其余固不胜屈指。[16]105-106这些都在洪涛中沦没了。

此次黄河洪水淹灌开封城,水退之后形成很厚的淤积层,在开封城地下的文化层中留下了厚厚的印记,至今仍清晰存在。例如,州桥始建于唐建中二年(781),后历经五代、宋金、元明,在1642年的这次大水患中被深深地淤没于地下,州桥桥面距现今地表深4.3米,桥底距地表约11米。开封宋城考古队认为,州桥上部具有明代特征,下部石桥墩及河底铺砌为宋时所建,应属宋代桥基。说明明代的州桥是在宋代州桥的基础上修筑而成。[22]189-193新近开封老城区内外考古发现的蔡河湾明代院落[23]、老君台街明代院落、双龙巷明代院落、中山路明周王典仪所[24]、城隍庙街明代高台建筑、龙亭御路明周王府大殿、永宁王府等遗址,埋藏深度多在地表以下4.5-5.5米,城内淤积层为黄褐色纯净的黏土层,城外为沙土层。马建华等在铁塔南侧的河南大学明伦校区、西郊北宋外城固子门西侧的河南大学金明校区、明代周王府西南的河南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周王府南门外西侧万博广场钻取的沉积物岩芯表明,1642年黄河泛滥沉积物埋深范围分别为1-3.2米、4-7.8米、0.9-3.2米和1.4-4.6米。[25]44-55可见,此次灾害是形成开封“城下城”景观的重要因素。

(三)城市的衰落

大水过后,开封元气大伤,20年后的康熙元年(1662)才重筑开封城,直到乾隆嘉庆年间才逐渐恢复。顺治二年(1645)清军占领开封,承袭明制,开封仍为省会所在地。清初的开封极为荒凉,破落不堪,对此相关的文献记载很多。如“自壬午之变,城为断壑,池为平原。举当日出政育才建节之地,初以浴鱼龙,继而窟狐兔者几数年矣”[14]卷2《城池》。顺治十二年(1655)正月,王沄携周亮工由南京赴北京,路过开封,亲身看到水退后情形,他在《漫游纪略》卷二里写道:“予策马行,见道上有二鸱吻出地,问之则文庙也。南至相国寺,大殿檐溜当胸,释迦巨像,裁露肩肘。北至虚左台,相传古夷门也,铁塔岿然傍空而立,黄沙、白草、残照、颓城,徘徊久之,凄然魂断。”[26]卷2顾嗣立的《味蔗诗集》也记载:“近时居人耕地丈余,见前朝学宫宛然,祭器俱存,今丁祭所用,皆出诸土中旧物也”[27],足见开封城受灾程度之深。

1642年河决开封事件对开封的影响深远,灾后开封城破烂不堪,曾有“迁城之议”,后经顺治、康熙时期的发展,至乾隆、嘉庆时期开封城才逐步恢复了繁华。但由于城内湖泊形成,使得城墙内建城区面积进一步缩小,城市居住环境受限。[31]杜本礼等指出:“入清之后,开封虽然重建,但再也恢复不了古城的元气,从某种意义上讲,清之前的那个开封已不复存在,在残留的明城墙基础上重修起来的清代城墙,已失去明开封城墙所蕴含的皇城意味。”[32]186

四、结语

黄河与开封关系密切,开封城是黄河之城。开封是黄河中下游冲积平原遭受黄河灾害影响最为严重的城市之一,本文研究的1642年河决开封城是开封城市发展史上仅有的两次毁城事件之一,是形成开封“城下城”景观的重要因素,对当今开封的发展仍影响深远。同时,该事件也是黄河灾害史上以军事目的,人为决河所导致的最大的城市灾害事件。通过对此次灾害发生的前、中、后场景尽可能再现,更加清晰地认识和理解本次灾害事件,有利于进一步解读黄河对城市乃至区域地理环境变迁的影响。限于篇幅,本文仅以此次灾害事件中受灾最严重的开封城为案例展开,至于洪水出开封城后的流向、泛滥范围,下游城市的受灾情况,以及对区域地理环境的影响等问题,将另撰专文讨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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