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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渚玉鸟

2021-04-08石人

芳草·文学杂志 2021年1期

石人

我们该打什么手势来让人发现,我们

怎样才能促成我们必须的促成的理解?

———威斯坦·休·奥登

鸟立高台,它比我更早来到这里,

它静止,暖光汇集在墙面,单薄。

它侧目而视,观察我,似曾相识的陌生人。

它惊讶,沉埋泥土之下的飞翔也可以

飞抵今天狂乱的暴冷中心。

来自异域时空的眼睛无法怀疑,

也无法辨识一本特制的访客护照

赋予我含混不清的身份。距离真实又靠近一步

依次坐进观光车,苦楝树荒芜的枝杈

滴落的每一颗露珠都可以洇没我的故地。

在钢铁和玻璃钻石的幻影中穿越,

我与这一切毫无关系,无论是密布河荡的湿地,

还是莫角山平缓的斜坡上,我关心的是

如果借助空间秩序的规划,明天

我会被划入哪一群阶层,镂雕冠状饰

或者一柄玉钺。失忆的时间在量化我的信奉。

星空下。天皇氏之都已经被催眠。

北纬三十度。一条巫师的绳索拴住睡眠的牢门,

同时也缚住了我们胸腹的神秘线,勒进

献礼的祭祀台。鸟啼清脆,声声入耳。

水沁渗透,蚕丝一样迷离,神秘的刻符

比梦呓更有金属光泽的言辞碎片,

审慎地回避我贪婪的目光,越来越靠近。

把游荡当作搜寻工作的唯一借口。

看到了吗?听到了吗?疑问每天在脆裂,

唯一的命题像蛛网一样蒙蔽

人兽纹交织对称的脸,这些沉睡的古国。

阳光灌铸的楔形字。哈拉帕印章之文。

卷起莎草茎,更有力地铺开沙漠和丛林,

指引河流的方向。我迟缓地跨过

仅限于中年的漂泊期,惦记极少几个人

可能传来的电话铃声,在孤立的高台突然响彻。

尘嚣之上捶击鹿皮大鼓,以扼制黄昏退去,

紧密的节奏扭动骨节,蛇一样

盘守娇柔而香艳的圣地,不敢轻易废弃

水的滋润给予蛮夷顺遂万物的本性。

只要离开疼痛带来的记忆,像盲人

渴望光芒,朝着空洞的黑暗挺进,

鸟瞰的高危制造了弯曲的视域,隔空交谈,

可以预言下一个巨疫的岁月,早已经提前到来

撒向髤漆酒杯,在贵族手心转起漩涡。

再也不能发酵的烂谷子,撒落城墙以外,

或者护城河的对岸,橡胶轮胎欢快地碾压,

比太阳的双轮车穿越天空的征程更暴虐!

它们延续至今的技能,给我财富

却依然要安享贫穷,领取一餐救济的罪过,

使我无数次飞掠宫殿上空,因为脆弱

而不宜展示的过往,在我未来之前就被告知:

“你脚下的厚土来自于肉体的青烟”。

就像跟梢者,历史变幻面具尾随而行,

我不得不靠近一群丝网编制的鹿,猜想

神王有他照应的替身在迟疑之间消失,

却根本没有时间考虑探访的行为

会带来出土的担忧,阳光和风的混合物

飘荡在太湖上空,就像密封了

一整个陶罐的炖肉,烈火舔舐水面,

看到余烬残烟的浩渺生灵,纵情欢歌。

看啊,他们涂抹松脂油,成为渔人部落,

承受劫难、北伐或者被毁灭性征服,

已然跃过了惊险捕掠他们繁衍的空白过程。

波浪只掀起一半,就淹没绿洲,

持续不断的雨界,恍如睁开天真的眼睛

一眨也不眨,冠状饰的低檐下翘出手指

轻捋玉羽,好像是顺着王的意愿跃向天空,

此刻,谁能看见我欲望所及的无尽焦虑,

如水中爆裂的一枚石卵,渴望和它一起

飞出孤寂之夜,为此抛弃丝绸的华彩

没有偿付的泥土的赎罪?这黑夜

并不是所有寄居者的护身符,他们已无力

再回来,以主人的姿态衣锦还乡。

飘忽而没有故乡,成为被光阴流放的缺席者,

我伴随它身边,现在描述的并不是我

真实看到的,一对桓表在孤旷中

交缠生和死的倒影,平行的时间里我曾经

在它盘旋的云间行走,也曾被它燃烧的火光

照亮内心,离开他们,却依然疯狂地搜寻

他们玉的骸骨构架起来的新世界,

隐藏纪年遗物,沉默而不再回应它

白色的叫声。我来回踱步,来回在两垛城门

狭窄的堆土之间,在两个身份之间

不能明确之前,犹疑不决。

良渚,太湖的心室,依然静水深流

玉的温润由此通向天地观光道,却不能听见

闪电如祭司神谕一般炸响它曝光的栖息地

腾起白雾线条,扎紧雨水的絮叨,

它瞳孔中渐渐醒来的亡灵目睹这一切。

一尾游鱼的消失,一支长矛插进鹿身

和死的平等交换,会得到神王的庇护。

而我已经爬上这城门的制高点。

光阴并没有逝去,仅以泥土形态回填,

覆盖了遥远的启蒙语境下无穷扩张的废墟。

十一

无数次清零又开始的命数,和我开着玩笑,

土地生长富足的幻想,耗尽了虚华,

无所谓有价或无价,杏叶飄零,

犹如寒风卷走黄金的脸,朝向雷火奔袭。

一只鸟栖息在这里,重死而不迁徙!

所以不会再离开,时事变化自有信使传递,

“它御火的身世,也不能拯救你们”,

有多少人正在解读这些骨灰文字,

带来的误会比万分之一的导游图大一点点。

大过仅存的一片隔离区,让我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