锯树随想
2021-04-07河南科技大学附属高级中学风荷文学社
◎ 河南科技大学附属高级中学风荷文学社
无此声
几个星期前一个昏昏欲睡的早上,具体是哪一天忘记了,我只记得教室外不断有噪音传来,和我想象中的寒风呼啸声交织在一起,奏出一曲并不动人的《西风颂》。
我抬起头看向窗外,一时间无法判断出发生了什么——那是个普通的冬日上午,玻璃上附了层水汽,天空是灰白色的,和以前似乎没什么两样。
其实入冬前所见的景色是不错的。窗外栽了几棵树,我们至今没弄清楚它们是什么品种,不过大多数人认为那是几棵樱花树,在春天特定的月份从教室向窗外望去,花朵尽数盛开,光影交错中浅碧与轻粉层层叠叠,近在咫尺,很是惬意。
即便花季过去,起码还有绿意盎然,树影斑驳,或者叶落知秋。而到了冬天,便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然后,在一个很吵的早上,光秃秃的枝干通通被锯掉了。
是的,那天中午铃响后我和朋友去食堂吃饭,路上看见有特别特别多的树以枯黄的落叶为床,卧在路旁,排得不太整齐。我听见旁边的人问:“锯它干吗?”
冬,我的高中
树被锯掉的园子,一下子空旷了许多,此时若是下雪,雪意大抵也会寂寥吧。
前些日子偶然翻到了两年前的随笔,十二月有一篇开头便是:“下雪了。”于是,我忽然忆起两年前的某场大雪后,QQ空间里曾流传过的一组照片。那会儿学校抓手机这类违禁品要松些——大雪漫卷时,许多少男少女打开摄像头,定格下取景框里校园的雪景,照片自发地汇集到一起,某位才子为它们拟了个题:春夏秋冬,我的高中。
其实照片里春夏秋很少,更多的是冬天,是雪。是地面结冰的孔子文化广场,人们不得不排成长长的一列,慢慢地往前踱着,教学楼里留存的白炽灯光映亮了夜空中飘扬的雪花;是四顾莽莽的操场,人们要么兴致盎然地端详着费力堆起的雪人,要么抱起一团雪疯跑;是上下一白的教学楼,天井楼的设计使人有机会让全年级看到自己在雪上的创作;是人满为患的水房;是被压弯了腰的大树;是人们裹得像个粽子,却露出冻得红扑扑的喜悦的脸。
冬天是一年的末尾,却也是一年的伊始。一些事情,好像要在冬天里悄然生长,又好像要在冬天里全然湮灭。以后若是想起拖高(注:即本校之前名称的简称),除了雪,我可能还会想起那个不安于分班考试的冬天,想起奔波忙碌于会考的冬天,好像冬天与考试总会千丝万缕地联系在一起。又好像现在,在这个年末,马上就要一练了,而雪曾下过一场,却没有积攒起来。
但毕竟,我来到这里,似乎就是为了一场最终的考试。
怎不思量
所有日子始于冬,归于冬,可拼命往前追溯,我来到这座园子,分明是在一个夏季的末尾。
还是几天前,我在以前的校刊上发现了自己写的名为《军训第一天》的文章。人在回顾自己以前的作品时,总会莫名地感到脸红,至少我是这样。从你写下的东西里,你尽可捕捉到当时荏苒的心境,所有微妙的、植根于脑海的意识,甚至是一点年少轻狂,一点飞扬跋扈。我当时写道:“破釜沉舟,然后背水一战。”这一笔一画,都是我在高三苟延残喘的当下所难支撑的。
对啊,当时那只是在军训的高一,我对高中生活还懵懂无知。逝者如斯,诚不我欺,当已然成为高三学子时蓦然回首,在训练间隙和新认识的同学嬉笑玩闹,似乎还是几个月前的事。
“时光在流逝”这一喟叹常常自心底生发。当每天往返于教室、食堂、宿舍这三点一线,每个星期五下午期待回家,考完月考又要准备期中考时,渐渐地,宿舍里挂着的老皇历一页页瘪下去,距离高考的日子也越来越近。而“我在长大”却显得有点宏大和模糊,什么是长大?高三了,就意味着长大了吗?时光将我抽丝剥茧,岁月将我的棱角磨圆一些,留下一个似我非我的壳子。恍惚间,有人欣喜地冲我说:“你长大了!”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显而易见,这个选项上次错过,再错要被肖老师怼的。”
故人早晚上高台
做题,听课,改题,考试,听课。就在这样的循环往复中,高三的车轮滚滚向前,转眼就驶过了一半。
我不知道那些被锯掉的树将去往何方,但留下来的树,我猜它们可能从这个园子建成伊始就存在于此了。它们见证过许多老生去,又将见到许多新生来。不卑不亢,无喜无怒。我也不知道学校挑选留下来的树的标准是什么,现在想来,这个标准和分数线大概有种相近的意味。有人被选中,也有树离开。
会不会在毕业以后的某个炎炎夏日里,一个凄怆的背影形容枯槁地立在食堂门口的那棵大树下,食堂大门紧闭,再无饭香味飘来?天地悠悠,滚烫的气流吹拂树叶,蝉不识好歹地叫着,那个背影沉默了很久才愤然开口,然而他不是说“树犹如此,人何以堪”,而是说“大学的炸鸡饭卖十五块,还没有几块肉”!
哈,是呀是呀。上了大学,又去哪里找拖高一块五的农夫山泉呢?
在还未离开的时候幻想离开后的场景,会不会有点狼心狗肺……不对,是未老先衰……好像也不太对。
熄灯后,我们在宿舍里热切地探讨上了大学后可能发生的事,探讨着以后会去哪个城市,找什么样的工作,谈一场怎样的恋爱,以及其他与未来有关的一切……就在我们七嘴八舌高谈阔论时,拖高这座园子的路灯依旧亮着,它在冬夜刺骨的寒风中,在周山之下无声地呼吸着,一如大地、天空、星辰、流水,朝晖夕阴,气象万千。它按自己的规律,休养生息。
依旧东流
在我写下这些东西时,距离高考还有176天。
当下既不紧张,也紧张。紧张,是因为我用了两节晚自习写下这些文字,有种惶恐的罪恶感;不紧张,是在课余时间,或者回到家后,我松懈得好似一摊烂泥。
用烂泥形容自己,我自己觉得有失妥当。不过,意思到了就行。
提笔的时候,我想写一个关于拖高的故事,我想写那些树“在冬天的夜晚独自屹立,什么弱点也不暴露”,然后又是怎样被一点点锯断,最后轰然倒下。我想写写拖高的那些景色,想写写那一窝又一窝的猫,悬挂在操场上的一面面校旗,大清早几欲被敲裂的宿舍门,还有总是很美的网球场上方的那片天空,或者那些春游、运动会、艺术节,更不必提我亲爱的同学和老师们。想描摹的东西太多太多,然而心中千头万绪,蓄洪的闸门一打开,就一路冲刷流淌到这里,却又有些哑然和干涩……
到这里该结束掉这篇文章了。这是一个寻常又不寻常的周四晚自习,班里气压很低,每个人都在埋头努力着,为自己打拼未来。略微抬眼,我看见桌子上写着的“冲鸭”二字,我知道其他同学也都在桌上写下了激励的话语,或在心里默默计算距离高考的时日。晚自习下课后,我将和室友一同闯入凛冽的冷空气里,踩过树影,路过书店、水房、超市、篮球场,回到宿舍,熄灯后每个人的小灯又逐一亮起,高三楼里千窗万室灯火通明……这听起来亘古不变,简单纯粹,但正是这一切,给予我们安定与勤勉的理由。
我为拖高写下几个不连续的点,拼凑出一个不太完整的面,而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拖高的模样。无论它怎么变化,锯了几棵树,或者什么时候重新装修了,我想它永远都藏在我们心中,与天空、大地、星辰、流水一起,安放着我们所有的坚守与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