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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摩和史沫特莱绯闻疑云

2021-04-06王斌

世纪 2021年2期
关键词:陆小曼徐志摩胡适

王斌

史沫特莱是美国著名的女作家和社会活动家,其经历富有传奇色彩。一些传记大肆渲染她和诗人徐志摩扑朔迷离的情人关系。那么,这些“绯闻”是怎么来的,事实的真相究竟如何呢?

徐志摩为史沫特莱取中文名

20世纪20年代末,史沫特莱来中国后,徐志摩、胡适等一批受过西方教育的知识分子,成为她最初接触到的朋友。其中以徐志摩和史沫特莱的关系,最为引人注目。连“史沫特莱”这个名字,也与徐志摩有关。史沫特莱对此事有过详细的描写。

在北京一家被史沫特莱称之为“平时接待贵客”的烤鸭店,徐志摩等一帮中国朋友请史沫特莱喝酒和品尝烤鸭。史沫特莱是1929年初到达北京的,并在那里呆了两个月,她清楚记得,“侍者们端着几个敞口的木炭火盆走进了我们的房间”,据此推断,时间應为冬季。史沫特莱写道:(徐志摩)要来了纸张、擦子和墨水,开始为我构思一个中国名字。我不喜欢“梅花”或“荷花”之类的名字。最后,他给我取了一个中国旧式家庭的姓——“石”,还加了两个音节——“美林”。当我拒绝后者时,他只是把这个名字拼成拉丁语“Shih Mei Di Li”给我听,这毫无意义。但由于有四个音节,他便称我为蒙古人。为了我的命名式,上了更多的酒,还献了一首描写大海波涛的诗。我似乎回报了一首歌,这支歌肯定是《内里多的街》。

史沫特莱在书中是这样介绍徐志摩的:“这位诗人早已和家庭决裂了。像许多中国男子一样,他拒绝接受家庭为他选择的妻子,虽然她已经作为儿媳妇进了他父亲的家门。他本人追随时尚,和一个女演员结了婚。他的家里并不承认这桩婚事,拒绝接受他的新妻子。”史沫特莱的说法并不完全准确。徐志摩和张幼仪1915年结婚,到1922年才正式离婚,其间还生下两个儿子。显然,徐志摩并不是一开始就“拒绝接受家庭为他选择的妻子”,张幼仪和徐志摩的婚姻也不仅仅是“已经作为儿媳妇进了他父亲的家门”那样简单。徐志摩的第二任妻子陆小曼,不是职业演员,只是嗜戏。说“诗人早已和家庭决裂了”不免有些武断,徐志摩的父亲徐申如对他和陆小曼的婚事,态度一波三折,从最初的不同意到后来的勉强同意,徐志摩再婚后,徐申如因看不惯陆小曼,而拒绝让她回硖石为徐志摩的母亲奔丧,父子反目。看来,史沫特莱对徐志摩既有相当的了解,但掌握的信息又不够全面。

1929年5月初,史沫特莱来到十里洋场上海,与徐志摩交往更加频繁,一起出没于茶馆、餐馆和戏院。史沫特莱当时为德国《法兰克福日报》特派记者。他们在一起时还会玩些小青年的把戏。史沫特莱让徐志摩从身边走过的女性中,挑选出他认为最漂亮的来。“你选的都是些空虚的长着娃娃脸的女人!”史沫特莱这样评价徐志摩。两人逐渐无话不谈,讨论的内容十分广泛。比如,当时不少人认为,旧式家庭中的姨太太制度为男人提供了“面子”,徐志摩甚至觉得,“姨太太是男人们绝无仅有的爱的机会”。“笑话!”史沫特莱反驳道,“姨太太并非爱的选择——她们是买来的商品。”因为她看到当时姨太太是可以买卖的,甚至能当作礼物送人。史沫特莱对徐志摩的观察相当细致,得出的结论是,“他本人并没有情妇,可他不时地将自己的眼睛盯在其他男人的妻子身上” 。那时,徐志摩欣赏的女性如林徽因等已为人妻,也许他对此还没有完全放下,史沫特莱把徐志摩内心不易为人发觉之处也捕捉到了。

徐志摩在朋友圈里热心地介绍史沫特莱。1930年秋,他从开明书店打听到茅盾的住址,带着史沫特莱去拜访。在当时作家圈子里,知道徐志摩和史沫特莱朋友关系的不在少数。夏衍回忆,“我和徐志摩只见过一次,那恰好是在史沫特莱家里,他们谈得很脱熟,而且还颇有感慨地谈到了当时的时事”。同为“新月派”诗人的孙大雨也说,“徐志摩天真纯朴,很可爱,是我的好友……我和他接触的约两年半中,时常听到他谈起 Smedley”, Smedley即史沫特莱。史沫特莱还参加过徐志摩、胡适等发起的学术沙龙“平社”聚会,作了题为“印度的政治运动”的演讲。

在史沫特莱所撰写的著作中,直接记载与徐志摩交往的并不多。她在《中国的战歌》书里写道,“抒情诗人徐志摩先生因飞机失事,不幸牺牲……死者已矣,而我幸存。有时候我真有踏着别人开拓的足迹而生活战斗、迈步前进之感” 。向读者交待完徐志摩的结局后,在史沫特莱的笔下很难再找到与徐志摩有关的文字了。

徐志摩惋惜史沫特莱不是男人

史沫特莱清楚自己在徐志摩眼中的角色“定位”,彼此从不避讳各自在政治、男女、情爱等方面的观点差异。

生于1892年的史沫特莱,比徐志摩大5岁。从情人的角度看,即使抛开年龄上的差距,两人外表也不般配。史沫特莱当时已三十七八岁,长期东奔西跑没有规律的生活,加速了容颜的衰老。史沫特莱当时处在情感空窗期,她早年和瑞典工程师布伦廷有过短暂的婚姻,在来中国之前结束了与印度流亡领袖维云八年的同居生活,但是即便史沫特莱对徐志摩曾经有过想法,她也应该清楚,徐志摩对她没有半点男女之间的念头,“他常常感到很遗憾,因为我不是男人,他不能强迫我参加在他那些显贵的文人朋友的阔情妇家里举行的晚会” 。她明白,在徐志摩的眼里,自己没有女人的优势,更不要说年轻漂亮这个资本了。“对于他们来说,我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在他们眼中,我是一个外国人,不年轻,不漂亮,自食其力,和男人之间关系平等。我的职业既不是作别人的妻子,也不是谈恋爱” 。

很难想象,这两个人能够擦出爱情的火花。史沫特莱在给友人的信里,设定了作为理想伴侣的标准,要“从知识上使我钦佩”“从体魄上令我倾慕”“结合的基础必须是宽广高洁的友谊”,更重要的,“我希望使我的一切情感社会化”,并从思想上去除“那类无意义的、依赖的和残酷的老式的爱情”。徐志摩被誉为中国的雪莱,不仅外表潇洒,写出的《再别康桥》等诗也很唯美,被称为“诗人中的诗人”。他早年留学剑桥等著名学府,性格外向而热情,喜交朋友,其融东西方文化于一体的诗人情怀、浪漫气质和绅士风度,自然会让不少异性倾心。这些也许是吸引史沫特莱的因素,但对照前面史沫特莱心中作为理想爱人的标准,特别是从“情感社会化”的角度看,两人在诸如意识形态、政治观念等关键点上,存在着巨大的沟壑,彼此之间要发生故事,实属不易。

两人的关系,在外人看来并无特殊之处,也没有给当时与他们都有往来的茅盾留下特别的印象。几十年后,茅盾只记得,“史沫特莱和一个朋友到我上海的寓居,这是第一次会面”,后来经反复回忆,他才想起来“那个朋友就是徐志摩”。胡适在1930年8月17日日记中说:Miss Agnes Smedley(即史沫特莱)在美国报上记载“Poets of the Chinese Revolution”(即《中国革命之诗人》)一文,其中多可笑的话,如说独秀是创造社健将,真是瞎说。此人成见极深,我和志摩都同她相熟,她极赞成苏俄,又极赞成印度的民族运动。她处处为苏俄辩护,又处处为印度文化辩护,故和我们不合。在文字上说《新月》是一个酒肉团体,而共产党的“作家”是真革命者。胡适至少表达出两层意思:第一,他和徐志摩与史沫特莱都熟悉;第二,随着交往的加深,史沫特莱的不少主张特别是政治观点,与胡适、徐志摩不同,并到了“不合”的地步,被视为“可笑”“瞎说”和“成见极深”。

事实上也是如此。在史沫特莱和徐志摩相识之初,她就觉察到彼此观念上的差异。在前面提到的徐志摩为史沫特莱取名的那次晚宴上,宾主觥筹交错间,谈论的话题却是政治的。有人宣称:“中国没有阶级,阶级观念是马克思主义者输入中国的。我的人力车夫拉着我在大街上跑时,我和他可以像老朋友一样说说笑笑。”史沫特莱反对这样的说法:“如果您不得不拉着他在大街上跑的话,您还会是他的朋友吗?”宴席结束,人力车拉着他们一行人穿过寒冷的街道回去时,史沫特莱突然对同行者喝斥道:“去吧!把你们的包车夫拉回家去吧!……让我们以身作则用实践来证明中国没有阶级!”在被痛斥的人中,想来应该也包括徐志摩。

随着朋友圈的扩大,史沫特莱和宋庆龄、鲁迅等进步人士及“左联”建立起密切联系。以至于丁玲把史沫特莱看作“是我们的自己人。尽管我知道她当时和中国的一些文坛名士、上层知识分子如林语堂、徐志摩等友好,但她与之更友好的是共产党,是左翼,是革命者”。这样就较为合理地解释了,史沫特莱和徐志摩既是朋友,但同时由于在政治主张、意识形态方面存在分歧,他们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美国史学家的臆测并无实证

在有关徐志摩和史沫特莱的一些传记作品中,经常会涉及到两人的绯闻传言。最早提出史沫特莱和徐志摩是情人关系的,是美国历史学家麦金农夫妇,他们在《史沫特莱传》中断定“1929年盛夏,徐志摩同史沫特莱产生了情人关系,其高峰是溯江而上的半月船上旅行,到徐在乡下的老家去” 。事实上,1929年盛夏时节的徐志摩在忙什么呢?

1929年6月底,他在上海福煦路家里写给英国友人恩厚之的信中说,“这里正是夏天,我想跟内子到山中去避暑。她的健康还是不太好” 。倘若真如麦金农夫妇所说,这年盛夏徐志摩把史沫特莱作为情人带回硖石老家,那他写这封信的时候,一定是表面上说想带体质孱弱的妻子外出避暑,暗地正准备或已经偷偷地与情人约会,显然这与诗人率直的性格不符。当地首富之子、大名鼎鼎的诗人携金发碧眼的外国女士、孤男寡女大摇大摆回到相对闭塞的乡下老家,即使能瞒过陆小曼,又如何过得了徐父这关呢?徐申如对徐志摩要求甚严,因对陆小曼不满意,陆去徐志摩硖石老家总共才五六次,父子间为此已闹得很僵,徐志摩怎会无所顾忌地把史沫特莱带往老家?

其实,彼时的徐志摩正为生活和家庭所累,陷入郁闷和苦恼之中。这年的夏天,他和身在海外的好友刘海粟多次通信,说自己“整天昏昏的,头也支不起,更不说用心。文章的债欠得像喜玛拉雅山一般高……我天天想到海边或山中去息一半月,准备暑后再认真做事。但急切又走不脱,真是苦恼”,陆小曼体弱多病需要照顾,她生活奢侈,连手绢、香水之类也要买法国货,庞大的开销让徐志摩捉襟见肘,他这时正为生计奔波,不停地写作和讲课,加上母亲年迈多病需照顾,自己连避暑的时间都没有,哪有余暇去偷情!

麦金农夫妇认为,史沫特莱和赛珍珠“这两位妇女具有比他们自己了解的还要多的共同点:她们并不知道在不同的时期,她们俩都和徐志摩发生过恋情” 。关于徐志摩与赛珍珠是否有过爱情关系,研究界有不同的看法,林语堂等不少人对此有质疑。而史沫特莱在1929年写给桑格夫人的信,成为麦金农夫妇证明史、徐存在情人关系的关键证据。据现有的资料看,史沫特莱在1929年8月写给桑格夫人的信里,提到胡适, “告诉你一个秘密,如果我要的话,我可以把他搞得家庭破碎”。史沫特莱个性奔放、桀骜不驯,常常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举动,如她后来曾经大胆地向朱德和彭德怀示爱。所以,她在信中对胡适有这样的“史沫特莱式”想法,倒也不算奇怪。但在同一个时间段内,史沫特莱要与胡适、徐志摩等同时发生暧昧关系,况胡适和徐志摩又交往甚密,是不可想象的。

作为直接当事人的徐志摩,对自己与史沫特莱的交往,并沒有留下半点笔墨。寻遍徐志摩写下的大量的日记、书信和诗歌,我们没有能找到和史沫特莱有关的只言片语。如果两人真是情人的话,作为性情中人的徐志摩,不说留下另一本情深意浓的《爱眉小札》《恋中日记》,总归很难完全抹去彼此曾经相爱的踪迹吧。

而另一方当事人史沫特莱,只把与徐志摩作为普通朋友的关系,这在她的著作中交待得清清楚楚。作为女权主义者的史沫特莱,在两性关系上充满反抗和叛逆精神,主张女人也要像男人一样,享受性爱的权利。对于自己的私生活,史沫特莱有着惊人的坦诚。比如,在她1930年给美国女友的信上说,“在这里(上海),我有很多机会跟不同肤色、不同体型的男人上床”。可是,我们却找不到她与徐志摩有情人关系的诸如此类自叙。

《史沫特莱传》的作者麦金农夫妇,曾在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以美国专家的身份分别在人民日报和新华社工作过,他们花费14年时间,采访了当年与史沫特莱关系密切的数十位人士,搜集到大量资料。即便如此,我们也没有能在麦金农夫妇笔下找到史、徐情人关系的直接的、让人信服的佐证材料。麦金农夫妇书中有些细节,与当事人的说法还是有出入的。如麦金农夫妇在《史沫特莱传》中说,“通过茅盾,史沫特莱会见了作家和评论家鲁迅”,而据鲁迅日记和茅盾回忆,史沫特莱认识鲁迅在前,是在1929年末,而在1930年秋才与茅盾第一次见面。

也许是为了说明徐志摩在遇到史沫特莱时,自身的婚姻已出现危机,并把这作为他与史沫特莱产生婚外情的重要原因,从而强化史、徐情人关系的逻辑合理性,麦金农夫妇说:“徐的妻子有了外遇,一时成了上海文艺界的话题” 。事实上,1937年12月,徐志摩夫妇与翁瑞午在上海夏令匹克戏院同演《玉堂春》,《福尔摩斯小报》借机含沙射影污陷陆小曼和翁瑞午关系不正常,双方还打起了官司,轰动一时。翁瑞午和徐志摩夫妇一直保持正常往来,这事之后三人还一同出游。陆小曼因学戏而与翁瑞午相识,因体弱多病请后者推拿,并吸食鸦片。在徐志摩去世后,两人才同居。说这个时期陆小曼就出轨翁瑞午,与事实不符。

徐志摩和陆小曼为了生活琐事难免磕磕碰碰,徐志摩也时常流露出失望之意,但夫妻感情总体维持着正常。胡适夫妇曾劝徐志摩和陆小曼离婚,徐志摩回答说:“你知道她原是因我而离婚的,我这么一来,她岂不毁了?所以不管大家意见如何,我不能因为只顾自己而丢了她。”这也说明徐志摩对这段婚姻是严肃负责的。

绯闻“当疑其无不必信其有”

当年,梁实秋在回答人们对赛珍珠与徐志摩有无“艳事”的疑问时,谈了三点看法。其一、男女相悦到某一程度,双方约定珍藏秘密不使人知,这是很可能的事。双方现已作古,更是死无对证。如今有人披露出来,而所根据的不外是传说、臆测等,别人殊难断定其事之有无,最好是暂且存疑。其二、他猜想,如今既被外国人“揭发”,也许是女当事人生前有意无意地透露了一点声,并经人渲染,乃成为这样的一段艳闻,是不是她一方面的单恋呢?其三、这段疑案如果属实或者纯属子虚,对于双方当事者之今名均无影响,只为好事者添一点谈话资料而已,宁可疑其无,不必信其有。我们不得不佩服梁实秋分析这个难解之谜时的精辟,回答诸如此类无解之问的高明。“梁氏三条”同样也适用于史沫特莱与徐志摩的关系。

不过,史沫特莱对徐志摩的影响应该说是很大的。曾写过《徐志摩论》的茅盾,这样评价徐志摩:虽然他的思想、作品乃至生活方式,都是十足资产阶级的,但他还有一颗艺术家的良心,他对于国民党的“革命成功”是愈来愈失望了。他遇难时才三十多岁,在社会现实的教育下思想正处在要“变”的关口。的确,徐志摩在遇难之前,曾表示要彻底改变生活,而且在行动上也有所表现。1930年底,他翻译了独幕剧《墨索里尼的中饭》,描写了对内独裁、对外侵略的墨索里尼到处受到斥责的故事,借以表达对法西斯主义的愤怒。《珰女士》是徐志摩遇难前创作的末完稿,小说以丁玲营救被国民党逮捕的胡也频为原型,以同情和赞许的态度描写了革命者蘩及妻子珰女士等美好形象,并對黑暗势力给予抨击,成为验证徐志摩思想转变的重要资料。徐志摩后期思想观念的这些变化,正好出现在他和史沫特莱交往期间,有理由相信,徐志摩的这些转变源自现实对他的洗礼,归功于生活真理的力量,当然也离不开史沫特莱等进步人士的影响。

本文主要参考资料:麦金农夫妇著《史沫特莱传》(辽宁人民出版社, 1991.05)和《史沫特莱—— 一个美国激进分子的生平和时代》(中华书局,1991.06)。史沫特莱著《中国革命中的妇女》(解放军出版社,1985.12)和《中国的战歌》(新华出版社,1985.09)。

(作者为江苏省南通市人大常委会副秘书长)

责任编辑 杨之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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