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究宁国龙窑文化的传承及保护的价值*
2021-04-06马莎
马 莎
(平顶山学院 河南 平顶山 467000)
1 宁国龙窑的历史
关于宁国制陶业源于何时,《宁国县志》记载:“宁国陶瓷生产始于西汉,元代为宣州窑集中产地。” 但至今尚无实物对其真伪加以论证。而县志中载有发掘清代陶器烧造的证据,“建国后,只是在株木店县陶瓷厂挖掘出土清康熙十四年(1675)所制花缸已经30多座古窑基和大量陶器碎片。”
“2012年港口镇灰山村发掘土墩墓群出现 7条原始龙窑,出土的400余件陶器……,灰山村出土的400余件中有多件属距今3 000年左右的印纹硬陶或部分原始瓷。这证明那个时期宁国港口地区泥料制造或烧成工艺的改进即将成熟。” 出土的陶器中,大件的直径有30 cm左右,高约为20 cm。据专家分析,大件陶器的制作方法使用的是捶打制片工艺,可见当时工匠在制泥、成形和烧制方面,技艺相当高超娴熟,但尚无发掘报告可明确定论,在认知宁国龙窑历史过程只能作为参考史料。
图1 龙窑大缸制作
建国前,宁国制陶品类多粗制日用陶或建筑用陶,民国县志载:“宁邑北株木店,向产紫泥,可制缸、罐、瓦等陶器,行销内河各埠。” 建国后,新技术设备逐渐引进到宁国传统制陶行业,产品种类开始丰富起来,从粗制日用陶瓷开始向园林建筑陶瓷、卫生陶瓷、工艺美术陶瓷转型。宁国县陶瓷厂1985年创建,初期沿用传统手工成形、坯体自然干燥和以松柴为燃料的土窑(龙窑)烧制,均系粗陶产品,如缸、坛、钵、罐等,生产周期长,工人劳动强度大,效率低,产品由商业部门包销,经济效益尚可;1982年挂牌成立的宁国市紫砂工艺厂,聘请中央工艺美术学院著名教授郑可老先生带领他的20多名学生在宁国研究并制作产品,当年出口新加坡、马来西亚、香港等国家和地区产品有1 064件。产品多次被选做礼品赠予国际友人,并且数次代表安徽省选送人民大会堂陈列和展览,获得过轻工部陶瓷创作设计大奖,进入过北京荣宝斋特卖专柜,可谓荣赫一时。另外,宁国园林建筑陶为1985年开始研发新品种,1986年正式投产。据县志记载,当时研发出系列产品可达108种,包含园林飞禽走兽、琉璃瓦、宝鼎大葫芦、新型立体瓷砖以及小巧精致的美术陶瓷。
20世纪七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宁国的陶瓷辉煌了20多年,县陶瓷厂撑起了宁国工业的半壁河山,成为宁国的工业支柱。
随着社会经济的多元化发展,陶瓷产业渐渐被其它工业产业取代了龙头地位,在20世纪90年代的企业改制中,因为诸多因素,宁国的陶瓷产业日渐式微,多以大缸、花盆、陶瓦等粗造园林建筑产品的企业为主。宁国陶瓷逐渐被时代所遗忘,大量宁国龙窑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开始默默无闻。
2 宁国龙窑的现状
2.1 宁国龙窑延续至今的客观因素
陶瓷是土与火的艺术,是天人合一的结晶。宁国龙窑存在至今且窑火不断,主要基于以下4个客观因素:
(1)制作陶瓷的矿土原料储量丰富。充足的陶土原料,保障了宁国陶瓷产业的代代传承与发展。宁国县志记载:“陶土泥质优良,工业储量148万t,其中花斑泥和深紫泥成陶性好,用其制作的紫砂成陶性好,用其制作的紫砂陶系列产品古香古色、琳琅满目,著名工艺美术家郑可认为:‘宁国可望成为中国第二个陶都’。”
“1976年经省地质部门勘测,宁国县陶瓷厂产区内有4个紫砂矿点,其紫砂泥、绿泥、石黄泥3种基本泥料和其他装饰泥料齐全。1978~1979年,省科委科研经费20万元组织技术攻关,试制成功80多个品种紫砂陶工艺产品。至1981年,先后选送6只大型紫砂花盆陈列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安徽厅’。”
宁国地区陶土有浅黄色、土灰色、深紫色三种呈色。浅黄色是表面层,厚约有1 m左右;土灰色量最大占整个矿土的70%左右;深紫色的矿土分配不均,多数属鸡窝状,也有条状,呈色现象是含铁量高低所致。由于宁国目前主要产品为大件陶器,继而对于矿土品质的要求很是讲究,特别是制作大件产品必须用料精准,矿土配比科学,不然在烧造过程中极其容易出现倒塌现象;
(2)燃料资源充足。宁国龙窑是以松柴为主要的燃料,每窑烧制过程需要4 t左右松枝、杂柴,烧窑时间持续约8~10 h。宁国森林面积19.17万公顷,森林覆盖率77.70%,丰富的森林资源为龙窑的烧造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燃料保障,也为龙窑烧造所产生的空气污染提供了自我净化的能量。当然随着窑炉技术提升,以煤、汽、电等作为燃料成为多元化的大趋势。
(3)水资源丰富。宁国地处安徽省东南部,属亚热带季风气候,年降水量约1 400 mm,有充足的降水保障。宁国市又为水阳江、青弋江、富春江的源头,境内西津、东津、中津3条河流穿城而过,拥有库容9.41亿m3的青龙湖,为龙窑陶瓷产品的生产制作,提供充足的水资源。
(4)最后,自给自足的造血能力。目前约8条龙窑的经营权属私人所有,与其他产区观赏性、象征性龙窑有所区别,是以活态的龙窑聚集群形象存在。通过实地调研得知,10条龙窑,每条每月平均烧5窑,每窑装烧器物5 000余件,一年烧造11个月,每窑平均产值约5万元,从此得知宁国龙窑的年产值约275万/条,至今盈利情况较稳定。但随着用工成本以及材料成本的逐年上升,经营收益趋于下降趋势,国家环保政策的重压给龙窑的未来打上了问号。
图2 龙窑大缸装窑
宁国得天独厚的矿土资源、燃料资源、水资源使得龙窑群窑火生生不息,良好的经济收益使其得以存续至今。
2.2 宁国龙窑延续至今的主观因素
拉尔夫·林顿《文化之树》中对文化提出定义:“一个社会的文化是其成员的生活方式,是他们习得、共享、并代代相传的观念和习惯的总汇。” 表明人是文化的创造者以及传承者,人的主观能动性是决定时代发展方向的。在宁国龙窑文化形成的历史过程中,其工匠、工厂主、传承人、文化学者、政府官员等都起到巨大推动作用。
葛庆寿,最早被记载的宁国陶瓷工匠的名字。清咸丰、同治年间,宁国受战乱、瘟疫影响,制陶业由此中断。1870年后,大批移民宁国,曾经在宁国的陶工葛庆寿带着妻儿,从绩溪回到宁国,恢复宁国制陶,并广收学徒,培养大量陶瓷手艺传承人,延续了宁国港口镇的悠久的制陶历史。
据调研统计,目前宁国境内仍还正常经营和使用的龙窑有10条,基本以烧造大件为主,大缸、大瓮居多。从事龙窑产品制作工作的技术工人有120多人,其中50岁以上占80%,以年长者为主的劳动力结构。目前宁国龙窑技艺传承有省级非遗传承人1个,宣城市非遗传承人4个,宁国市非遗传承人2个。这部分人无疑是直接参与和推动了宁国龙窑陶瓷发展的中坚力量。
外在环境的变迁没有给宁国龙窑陶瓷手工技艺造成过多的伤害,还保留着原始的泥条盘筑的成形方法、本地土釉的制作方法以及龙窑柴烧的烧制方式。而传承这原始创造的便是一群尊重劳动的人。69岁的朱家发在宁国龙窑厂度过了40多个春秋,又黑又瘦,但从他眼睛中可以看到对龙窑的敬意和爱的光芒,年轻时曾是技术革新四人小组一员,负责产品开发;凤之仁,负责模具制作,79岁去世;曾负责泥料造型的许少华,现也已经80岁;卫忠兵负责工具制作(制坯),现已去世。一代一代人从龙窑中见证自己的人生,也承载了传递龙窑文化的使命。原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主任吕品昌的《阿福》系列作品最早就在宁国龙窑中烧成,备受业界好评,而朱家发曾是他在厂创作期间的师父。德国雅斯贝尔斯曾说:“人不只是经由生物遗传,更主要是通过历史的传承而成其为人。”
2014年前后,宁国龙窑在沉寂了数十年后被再次看到其无限的价值,这是人意识形态转变和提升的过程。活态的宁国龙窑陶瓷烧制,让艺术家、文化学者、政府领导看到了窑火延续背后的自身能量。一批业内专家学者带着开阔的眼界和专业的审视走进宁国千年龙窑小镇,为推动宁国陶瓷业的发展献计献策。2016年7月,在宁国市政府推动下“宁国市港口镇千年龙窑小镇专家论证会”召开;2017年经由宁国政府和一批陶瓷从业者的努力,国家审批的“宁国千年龙窑特色小镇”正式落成,作为政府文化项目加以保护。2017年11月,于宁国建立景德镇陶瓷大学实习基地,成立中国陶瓷大师工作室并召开柴烧龙窑文化国际研讨会; 2018年3月,成立宁国市紫砂艺术研究院等系列举措,为宁国陶瓷进一步发展储备人才,积极地引进人才、留住人才,宁国市政府领导深知人才是关键。2018年10月,千年龙窑博物馆开馆仪式正式举行,旨在弘扬龙窑文化。“具有创造性活动的意识是巨大的幸福,也是人活着的伟大证明。” 有意识保护和推动文化的传承,同样体现当代人的存在意义和价值。
图3 陶制千年龙窑小镇形象标识
龙窑是中国陶瓷烧造历史上一种代表性的烧造工具,具有丰厚的历史文化价值和科技价值。有价值,但不代表宁国龙窑能以传统的形象和做法应对日新月异的市场需求。即使是有国家批复的千年龙窑小镇的称号庇佑,但当长久投入地方文化品牌打造所耗费的财力和人力无法与预期文化品牌的活态影响力、旅游人流量、用工增量、周边产业带动成正比时,有可能会出现“烂尾楼”的现象,是非常危险的。
其龙窑传承和保护的关键在龙窑产业本身的造血能力,能进行良好的内外循环,而非单纯外部力量的“强拉硬拽”。创新的陶瓷作品、优秀的文化创意、灵敏的市场把控、合理的投入布局等才是关键所在。政府扶持和市场并行两条腿走路,可能会让宁国龙窑陶瓷发展走得更远。
3 宁国龙窑的时代需求与未来
宁国龙窑与其他产区观赏性、象征性龙窑有所区别,它以活态的龙窑聚集群形象存在,长度皆处于80~100 m,具有很强的可塑性,大件、小件皆可装窑烧制。采用松柴燃料,窑变釉色,自然质朴,独一无二,有艺术品般的审美韵味;最令人赞叹的是其龙窑中劳动场景具有生动舞台感,活态非遗魅力在于其真实历史人文的传承性。
但目前,宁国龙窑制陶企业多半生产烧造大缸等园林用陶,附加值在逐年降低。而且产品器型单一、做工粗犷、釉色不稳定等,又多为国外代工,少有原创设计,对消费市场定位不准确。随着国外市场饱和,疫情的影响,销售额日益萎缩。如何应对如此局面?打通宁国龙窑陶瓷产业的布局?
图4 龙窑大缸制作
宁国龙窑陶瓷,作为艺术品、工艺品来说,窑变后的各具风采,是优势是卖点;但从工业产品角度来说,标准化、量产是其核心竞争力,宁国龙窑陶瓷产品的表现可能会差强人意。
从宁国龙窑陶瓷产品类型来说,目前宁国龙窑产品多为大件粗陶、园林用陶、器物形制,但劳动强度大、附加值低,并非良选。可以考虑往“大陶瓷”环境公共艺术品延伸,用艺术嫁接龙窑独有窑变釉陶,增加其附加值;另外,反方向行之,开发小而精的陶瓷产品,借用龙窑的烧制方法,完美呈现产品的艺术化。此文重点探讨“大陶瓷”环境公共艺术的未来。
20世纪80年代,教育家郑可先生曾预言:“‘大陶瓷’在未来的屋顶花园、地下城市、城市雕塑和环境艺术等方面将大有可为。”“大陶瓷”的概念是把与建筑工程、环境艺术紧密结合的陶瓷。宁国大缸最为突出的功能即环境艺术一部分,仍保留着具象的功能性的阶段,艺术性还未曾达到“大陶瓷”的高度。从园林用陶到环境陶壁公共艺术,从独乐乐到众乐乐,从私有空间走向公共空间,从自我审美修养到大众精神愉悦后的社会安定。原创设计、原创艺术将成为宁国龙窑陶瓷文化IP的核心竞争力。
30多年前,台湾朱邦雄博士创造公共环境中陶土文化的价值体系,把陶土转化成了黄金般的价格,是一件100元的宁国大缸无法比拟的价值。他创造的价值的不是土及工艺技术,而是附着在公共艺术作品上的人文精神维度的拓展,他融入了工业、设计、艺术、人文素养在其中,并迅速发酵,《天工开物》、《功德壁》、《问渠》、《旭峻精神》、《医师誓词》等作品涌现而出。2019年4月笔者亲身到台湾佛光山、高雄飞机场、高雄捷运站欣赏台湾陶壁公共艺术创始人朱邦雄博士的作品,被其雄壮的气势给震撼到,陶瓷在建筑立面的无限延伸,富有张力。杨永善先生曾写文评价朱邦雄陶壁公共艺术为“既有整体的气势和优美的色彩效果,而近观时却又 有丰富多样的图形或纹样”、“共同享有的环境中的艺术” 著名艺术评论家曾长生先生曾评价朱邦雄陶壁公共艺术为跨媒材、跨领域、跨文化的跨界混合艺术,具有跨文化现代性和后现代的空间意识、晚期风格浑然天成的属性。这种把陶土重新组合的方式,应该符合国家所主张的对传统文化进行创造性转化。陶土的成形方式、釉料配置以及技术工艺并没有脱离传统方式的范畴,但影响力以及传播力远远超越了室内架上作品的价值。
图5 天工开物(局部)
中国工艺美术大师蒋国兴先生把郑可对“大陶瓷”的预言作为金科玉律一样信奉和实施,他从建筑用的琉璃瓦、套缸到东方艺术中心的陶艺壁挂、上海龙华站的陶壁艺术《龙华钟鼓》、上海中心的陶壁艺术《鱼乐图》 、宜兴美术馆的陶瓷装置《山水禅》,把“大陶瓷”的概念切切实实地落实到屋顶花园、地下城市......至关重要的是他把陶瓷推向了一种场所艺术、关系艺术、对话艺术和生态艺术,推向了中国的门面上,这是从一块瓦、一只缸向“大陶瓷”的华丽转身,其中的催化剂就是文化的深度诠释以及艺术所产生强大能量。
环境陶瓷可跨越地域差异,可肩负科技的表现力。出自中国艺术研究院朱乐耕教授之手的韩国麦粒音乐厅巨型陶壁作品《时间与空间的畅想》就是重要案例之一,韩方对其评价是不仅具有东方美学的酣畅淋漓,还有高技术的空间声效。这个备受国际称赞的作品,把朱乐耕推向国际知名艺术家的行列。
图6 龙华钟鼓
时代的进步对艺术提出新的要求,增加了艺术的属性,从陶瓷艺术的感观到听觉再到味觉等等,由此看来,宁国的大缸所承载的属性更加薄弱和乏味,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宁国龙窑产品多样化之路,文化创意之路势在必行。
图7 宜兴保利大剧院
综上所述,宁国“大陶瓷”基地概念有可能将成为其发展的重要推手,成为宁国龙窑非遗文化遗产的“第二春”,将成为大型文化创意环境陶瓷公共艺术的摇篮。它有3个优势:
图8 韩国麦粒音乐厅(Ⅰ)
资源优势。丰富的陶土、釉料资源,源源不断的燃料资源,丘陵地带,净化燃料废气环境,价格低廉的人力资源;交通优势。宁国铁路、公路网络交织。宁国地理位置抵达杭州、南京、合肥、上海在三小时车程内,交通便利;国家审批的千年龙窑小镇,有政府的政策扶持和资金支持。三大优势会让宁国“大陶瓷”基地成为世界艺术家、设计师膜拜的圣地。
图9 韩国麦粒音乐厅(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