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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富满:一个家庭的格尔木记忆

2021-04-01巫昂

西藏人文地理 2021年1期
关键词:格尔木西格西藏

巫昂

李富满看起来更像是大学里的文科教授,温文尔雅谈吐自如 图/ 颜道靖

格爾木西藏基地20 世纪60—80 年代干部职工宿舍

西藏青藏公路管理局分局20世纪50年代修建的汽车修配厂老厂房,这里曾经用制造出第一辆昆仑牌小轿车和大客车,当年是格尔木最大的工业厂房

约见李富满颇为费了些功夫,他数日前在拉萨出差时不慎摔了一跤,摔得骨裂,他冰袋一敷就坐上回格尔木的飞机,去医院打了石膏,我们上午9点半在西格办会议室见面时,好几个人已经等在他身边,每个人都抱着厚厚一叠文件夹等着他签字。1962年2月出生的他时任西格办(管委会)党组成员,副主任。

李富满看起来更像是大学里的文科教授,温文尔雅,谈吐自如。他的父亲是慕生忠将军的警卫兼藏语翻译,大哥李富民是在西格办医院出生的第一个婴儿,生于1957年。他自己从大学毕业之后一直在西格办工作,妻子冯小青现在是西格办中学的书记,一家人都带着浓浓的格尔木印记。

“我的父亲李德寿是1928年生人,他是青海藏族,来自青海互助县,藏名是顿珠才旦,是个孤儿,自幼在草原上放羊。1950年,解放军进藏途中,慕生忠将军遇到了他,收留了他。因为他一直游走青海各地,会一些简单的汉语,加上流利的藏语,将军就留他在身边给自己做藏语翻译。时间长了,就让他做了自己的警卫。”他说起父亲和慕生忠将军的这段渊源,将军绝对是有恩于他整个家庭的最重要的人。

父亲在修完青藏公路之后,带着母亲文秀珍在格尔木安家,在他的印象中,母亲是个善良温柔、美丽大方的女性。她小父亲10岁,来自黑龙江齐齐哈尔市的克东县,姥爷是建筑工人,跟着建筑队支援大西北,他在建筑队因工伤之后留在了兰州。当时,父亲到甘肃青海交界处的峡东,跟着慕生忠将军手下的干部们一起去买骆驼、马匹、粮食,顺带招人。当时后勤负责补给的一个干部介绍我父亲认识了我母亲,母亲那时家里很穷困,姥姥就跟那位中间介绍的干部说:“给点彩礼就让他领她走吧。”于是,父亲给姥姥家几个银圆,就这样得到了一个妻子。

李富满回顾:“我父亲从相貌上,一看就是藏族人,他对母亲很好,对子女们都很好,平时很少发脾气,宁可自己吃苦,也不让家人吃一点点苦。我印象中他少有的一次发脾气是因为有一天,母亲从西藏服务社为他带回了几毛钱一斤的江津白酒,当时母亲每个月都东拼西凑4 斤酒的票,以满足父亲喝酒的爱好。那天母亲正好在洗被子,用一只大铁皮盆洗,她喊了一声让父亲搭把手拧一下被子,当时父亲正在尝一口酒,答应得没有那么及时,两人就那么拌起嘴来,母亲生气了,把四瓶白酒扔到院子里,酒瓶子顿时碎裂四溅,父亲见状发了大脾气,当时我们这些孩子又哭又叫。”

父亲转业之后,在西格办西藏基地大修厂做后勤,母亲招工时招进大修厂里当了产业工人,在车间做车工。大修厂当年还会自己制造汽车,陈毅将军乘车到沱沱河的昆仑牌汽车,就是大修厂自己制造的,模样有点像英国产的兰德诺尔(陆虎)。家里的4个孩子里,李富满是最小的,大哥生于1957年,大姐生于1958年,二哥生于1960年。

他说:“我五六岁记事开始,就记得家里的墙很矮,墙是用泥巴和上麦草糊起来的。屋里地面就是土,大人常常要在地上洒上水后,用抹子把地拍平,客厅人走动得频繁的地方显得硬,床底下就是跟蛋糕一样松松的虚土。因为天气实在太干燥了,土都变得很松,土地与床板之间仅有10到15公分的距离。看谁家地上和着电石和煤渣,地面看着比较硬,就让人羡慕。那时候的援藏干部来格尔木,冬天老流鼻血,他们说用水泼窗帘想让屋里湿润一些,泼完第一片窗帘泼第二片时,第一片窗帘已经干了。”

像所有在格尔木西藏基地土生土长的孩子一样,他在格尔木上完了小学和中学,1981年,到西藏民族学院读了历史系,那时候他喜好文学,对西藏通史很是感兴趣,然而他还是决定放弃继续读研的选择,回到西格办工作。

关于父亲回忆的这件事情让他记忆尤其深刻:“大概1992年,父亲的单位搞集资房,没有我们家的消息,母亲让我去区里问问看,因为比父亲资历浅的都已经有了。当时,我已经在格尔木西藏基地人事处任副处长,父亲不让我去,他说谁也不用找了,共产党不会亏待我的,我们拉骆驼进藏,有多少人死在路上,很多人连婚都还没结,谁知道今天还能有房子分,我们现在有吃有喝,已经足够了。”

老汽修厂厂房内一隅,现在是格尔木现存最大的工业遗迹

他记得,父亲一直到晚年,都有喝酒的习惯,他中午喝一两晚上喝二两,多一口都不喝,吃一碗饭,多一勺都不吃。李富满工作后带给过他一瓶茅台酒。过年回家,他给儿女们分别倒上一杯茅台酒,自己仍然喝的是4块钱一斤的散酒陇南春,那是母亲每个月用自己编买菜的草篮子去卖,再用卖草篮子攒的钱,一次买个七八斤,还买上几盒两块五的兰州烟。在李富满的印象中,那时父亲什么烟都抽,一度还抽新疆的莫合烟,用孩子们用过的作业本纸卷。也因此,母亲常常抱怨屋里都是烟味儿。

至于母亲,她是个利落人,不管什么时候,儿女们身上的衣服补丁都补得好好的。那些年洗澡是一年洗一次,她常常笑话说孩子们除了脸是白的,身上都是黑的。秋冬贴身穿的线衣服是用她积攒的劳保手套拆了的棉线织成的,如果把这件底衣撩起来,底下的皮肤就带着镂空的条纹黑白分明,白的是棉线衣纹印,黑的就是污垢。每年春节前,大修厂的职工浴室便敞开开放四五天,二四六男同志洗,一三五女同志洗。大家在那30 平方米左右的池子里可劲地泡,有些人甚至会连泡三天。澡堂子里水的加热方式是用水蒸气加热的。热气腾腾之中,是一些忙着搓澡的辛劳了一整年的人们。

“每次我们从澡堂子回家,母亲总是笑着说,孩子怎么一个比一个白,一个比一个漂亮。”他笑道,过年欢乐多,单位上还会通知家家户户去领烟花爆竹,每家一万响的鞭炮两盘,五千响的两盘,烟花一纸箱。拿回家后,父亲们就把鞭炮解了,让孩子们一根根放在兜里,用马粪纸搓个捻子,一根根放,另外一个兜里放糖,椰子糖一块,硬糖一块,就那么出门晃悠。“有一次,我的口袋里溅进去了火花,鞭炮在口袋里炸开了,把新衣服给炸烂了,我不敢回家,等天黑了才回去,一回去就赶紧偷偷地把衣服脱下来,叠得好好的压在枕头底下,结果还是被大人发现了,大过年的打了一顿。”想起自己的童年往事,他忍不住大笑。

一个有4个孩子的家庭并不轻松,当时大家都很羡慕只有两个孩子的家庭,4个孩子,光是三顿饭就够烦恼的,一周蒸两次馒头,一筐馒头转眼就吃空了。偶尔有一罐光明牌奶粉,每个孩子分食一小勺,干吃。经常连这个都还舍不得,就把奶粉放在兜里,偶尔用指头沾一点过过嘴瘾,最后还会把口袋翻过来,把上面残余的奶粉,仔仔细细地舔干净。母亲会把一杯牛奶加上水,煮成一大锅,一人一碗当水喝。全家要是能吃一次咸鸭蛋,那简直就是上等生活。

1988年,他与妻子冯小青结婚,他还记得结婚那天在八一餐厅办了俭朴的婚宴,其实就是请认识的人们吃顿饭,标准是150元到200元一桌,大概请了十桌人。普通同事随份子钱大概就是20块钱,年长的同事会送礼物,关系特别好的才给100元。当时结婚礼物清单大致如下:毛主席画像、镜子、牙膏、茶缸、脸盆、痰盂、香皂盒、笔记本、相册等,都是一些亲切家常的小物件儿。

西格办中学运动会老照片

他还记得,在西格办大院里过年的风俗,大家轮流互相串门请客吃饭,大年三十到我家,正月初一到你家,正月初二到他家,轮番做东。做东的那家会做很多菜请同事兼邻居们吃,但是菜式都差不多,大概有:小酥肉、胡萝卜凉拌粉丝、条子肉也就是扣肉、青椒皮蛋,还会凉拌一大盆菠菜,以及凉拌肘子、五香鸡翅鸡爪等。男人们喝酒一喝就是四五个小时,菜吃完了,主妇们开始给大家临时加菜,拿过来一个大白菜,切碎了加入调料。或者豆腐蒸熟了,淋上蘸料,继续吃,继续喝,直至尽兴而返。请客过后几天,常常会发现家里短少了凳子、碟子或者碗,就去别人家找,别人说不在我家啊,是不是在谁谁家,于是又找了过去,兴许凳子在下一家找着了,碗在谁家还得挨家挨户去问。那样的生活,温情又质朴,也许再也不会有了。

李富满的父母先后退休后,他们打算回兰州养老,因为兰州有西藏办事处,凡事还能有个照应。当时母亲当机立断,花了4000元的积蓄买了一套干打垒的60平方米的平房。那段时间,大哥成家有了孩子,姐姐也是如此。二哥正在找对象,他大学刚毕业,没什么钱,但是提议全家集资把房子拆了重新盖,盖了个两层砖房。搬家后,老父亲老母亲开始琢磨儿女们的钱怎么还,要先还老大的还是老二的。李富满参加工作后,每个月工资是150元,赶上二哥结婚,他给了二哥1000元,算是找补一下自己盖房子的时候没出力。恰逢父母退休回内地,政策上来说可以带一个子女,在一位听说过父亲的老领导的关照下,他二哥得以从西藏运管处调到了兰州,父母后来一直由他在伺候,让其他人踏实了许多。

那位在格尔木西藏基地第一个出生的大哥李富民,与现任西藏自治区党委吴英杰书记是西格办中学的同班同学,1974年,他去了林芝地区的通麦县当了3年知青,后来入伍参军,在日喀则的扎什伦布寺的警侦连做警卫,负责供电安全。复员后也回到了格尔木,在格尔木西藏基地汽车三队当书记。又两年,调西藏交通运输总公司做了两年经理助理后,调到西藏经貿厅任资源部主任,两年后退休安家成都。姐姐李富琴在格尔木西藏基地的西藏运输总公司政治处任干事,后来调到了拉萨,在西藏交通厅交通设计院任工会主席,因为内风湿关节炎提前退休。二哥李富平后来一直在甘肃省运管局兰州运管处工作。李富满自己,一直在西格办工作。从团委劳资科政治部干事,经过一次机构改革转成政工人事处副处长,后任办公室副主任。2009年,一度在北京办事处做接待处工作,后来又回到格尔木,在西格办经管联处工作了一年,直到现在任西格办藏青工业园(管委会)副主任。

他说:“我刚到西格办时的老领导杨书记对我影响很深,老头子下了班,吃了饭,自己扛一只铁锹,就在大院子里转来转去,这里平平地,那里收拾收拾树叶。我在担任处长之前,大院里的人们都叫我满子,很亲切,算是个人缘不错的人。我在这里工作了这么长时间,就像是家了,即便退休后也许会回到内地,但格尔木西格办对我来说,是永远不能忘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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