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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译”道难

2021-04-01方华文

英语世界 2021年1期
关键词:神韵海明威译者

方华文

人常言:“译”道难。还有人将其套进李白的《蜀道难》,云:“译”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前行者常以此语赠后来者,隐含训诫意味。后来者也有以为是噱头的,暗中哂笑——这类人多青年才俊,敷衍出若干翻译文章,遂有藐视天下的雄姿,当然修成正果者乃凤毛麟角,因为编辑并不都是能哄得过的。在下虽然已经翻译和出版了2000万字的作品,也有如履薄冰之感,笔下哪敢有半点儿马虎。在此暴露些许自己的看法,不怕贻笑大方。容在下以翻译海明威的作品为例,一是因为在下翻译了此翁的《太阳照常升起》等三部长篇小说、一部中篇小说和两部短篇小说集,凑成100余万字,均由译林出版社出版,颇有感触;二是因为译界常有人说此翁文字简单,翻译时可一挥而就,哪里知道个中苦涩,在下就此辩白一番。为了印证“‘译道难”这一观点,此处摘取在下的译作《海明威短篇小说选·乞力马扎罗的雪》“译序”里的一段话:“海明威所尊奉的是美国建筑师罗德维希的名言‘越少,就越多,使作品趋于精练,缩短了作品与读者之间的距离,提出了‘冰山原则,只表现事物的八分之一,使作品充实、含蓄、耐人寻味。……海明威的作品难以翻译,因为他的语言过于‘含蓄和‘简练——阅读原文尚可以‘咀嚼出其中所包含的‘精神,但翻译成其他语言,难免会‘缺斤少两。如此,便不能一味地‘直译,需用艺术的‘再创造方法辅以‘意译——其目的是为了不‘失真,让读者通过译文了解‘海明威精神,了解那动人魂魄的故事情节。有人说海明威作品中的词句过于‘刚硬,而‘刚硬则易折,即破碎成许许多多的‘节。翻译时应该掌握好‘火候,既要还原其‘硬汉风格,还要让读者看到一个完整的海明威。”

诗歌翻译最是老大难。实话说,读者最不喜欢看翻译过来的诗歌,怨其别别扭扭,呜哩哇啦的不知道在说啥。译者之过也!最令人痛心的是:拜伦到了中国竟成了语言颠三倒四、精神萎靡的末等文人,哪里見得英人所崇拜的那个文字激扬、意气风发的才子形象;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翻译更有欠缺之处,不是说译者不忠实于原文,而是忠实的角度不对头,属于“字对字、行对行”的忠实,颇有点儿像机器翻译过来的,完全不把莎翁的作品当“文学作品”翻译,什么意境啦,诗人情怀啦,韵脚啦,一概丢到了爪哇国里。瞿秋白对这类译者颇有微词,云:“赵老爷2的主张,其实是和城隍庙里演说的西洋故事的,一鼻孔出气。这是自己懂得了(?)外国文,看了些书报,就随便拿起笔来乱写几句所谓通顺的中国文。这明明白白的欺侮中国读者,信口开河的来乱讲海外奇谈。”在下翻译了莎翁、惠特曼、拜伦、华兹华斯、朗费罗、叶芝和哈代的诗集(有几部尚未出版),越觉得诗歌翻译难了,但凭着一身蛮力和报效祖国之心,还是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此处从《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集》中摘几行诗,附以我的译文,并顺便谈谈我的看法。

《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集》第84首的原文:

Who is it that says most, which can say more

Than this rich praise, that you alone are you,

In whose confine immured is the store

Which should example where your equal grew?

Lean penury within that pen doth dwell,

That to his subject lends not some small glory,

But he that writes of you, if he can tell

That you are you, so dignifies his story.

Let him but copy what in you is writ,

Not making worse what nature made so clear,

And such a counterpart shall fame his wit,

Making his style admired everywhere.

You to your beauteous blessings add a curse,

Being fond on praise, which makes your praises worse.

我的译文3如下:

八十四

天下唯有你最值得夸赞,

有哪个诗人写出的赞词能夸尽你的优点?

那一词一句所蕴藏的内涵,

是列举你美德的清单。

若不添一份光彩给诗人的笔端,

他笔下的诗句就显得贫瘠寒酸。

而你是诗的主题,只要把你真实再现,

那就是一部高雅的诗卷。

诗人只需展现你已有的风采,

而非糟蹋上天赐给你的美艳,

这样的诗将令诗人名满天下,

其诗艺处处赢得钦羡。

你叫一切对你美好的颂扬颜色顿减,

常受人夸赞,但你令赞词显得粗浅。

西诗自有西诗的写法,跟我国的诗歌有着极大的区别,应该以“归化翻译”为主,即“入乡随俗”,倒换成汉语的调调儿(包括韵脚)。如果按照西诗的词语排列,“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味硬硬地翻译,读者就会云里雾里地看不懂了。最佳的翻译方法就是“形神兼备”——所谓的“神”就是诗人的情怀了。徐志摩翻译了《鲁拜集》等若干诗作,对此很有心得,云:“翻译难不过译诗,因为诗的难处不单是他的形式,也不单是他的神韵,你得把神韵化进形式,像颜色化入水,又得把形式化进神韵,像玲珑的香水瓶子盛香水。”4总而言之,翻译诗歌应该洒脱一些,即有些激情(这是诗人的本色,亦是译者分内的事)。在这方面,郭沫若翻译诗歌最得体(他所处的时代属于翻译鼎盛期,能“出类拔萃”实属不易)。当然,“洒脱”也是有限度的,万不可脱离原文来个“天马行空”。鲁迅曾翻译过300余万字的作品,有着彻骨的感受,最痛恨这种“削鼻子剜眼睛”地“肢解”原文,然后不着边际地胡诌一通。吾侪当戒之。

平心而论,《英语世界》乃我师也。回顾几十年走过的翻译历程,哪一步也离不开《英语世界》的教导和鼓舞:或得益于所刊译界泰斗的宏论,犹如指路明灯,不至于迷途;或得趣于内里的翻译文章,虽非字字珠玑,却也篇篇锦绣,仔细琢磨便大有长进。《英语世界》物色译者从不草率,所用者皆大器,不是译作等身的老成人,也是笔走龙蛇的译界崭露头角者,故译品可为我明镜之鉴,取其长,补己短——教益大也!

此篇祝我师《英语世界》四十年寿,愿我师永葆青春,更上一层楼,为我中华培养出一代又一代的翻译人才!民族之幸、国家之幸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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