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车的民工(外二首)
2021-04-01胡了了
胡了了,生于1997年,湖南茶陵人,现居浙江金华。写诗、写小说,作品曾发表于《江南诗》《青春》《诗林》等刊。
以前在玉泉西路,从二中出去吃晚饭的路上
会看见从骆家塘方向
往北苑方向的三轮载货摩托
车厢里坐着几个民工
摩托发动时他们挪动身体
为跑来的,先前在树坑小便的工友腾出空间
等他爬车,仅此而已:伸出手,是电影里的事
他不熟练电影,熟练爬车如墙面粉刷
如和摩托上的朋友们嘻嘻笑着抱婴孩的少妇
為什么?以前在玉泉西路,每次
我都听见他们的鼻音在暮色里模糊,好像
每次他们都是这样快乐地消失在夕光的方向
摇 椅
妈妈买了一座摇椅,放在阳台
她从我房间里拿马尔克斯的小说
她躺在摇椅上晒冬天的太阳
我从客厅穿过时,看见她
双手盖住小说的封皮,眯着眼睛
摇椅缓慢地摇动,像我眼前这幅画面
有种永恒的感觉
我不会凝视她超过一分钟,也没想
为这画面拍照,这对她
都没有意义,从把我生下来的那一刻起
我更不需要留下相关的记忆或影像
以免在未来的一些日子里感到残忍
而她的声音从我在摇篮里
至今没什么变化
如嵌在脑中的一枚磁铁
有时吸引我,有时让我疼痛
“多久回家”或者“水果拿去吃”
没有任何超出日常的复杂
像人坐上摇椅,就几乎无事可做
妈妈把《百年孤独》还给我时说
这太让人压抑
我最初的家
我能回忆到最早的画面是厨房门口
连着阳台的青苔,阳光在青苔上闪烁
也让窗台的一只塑料水瓶有了墨印
没有俯视楼下的记忆,也没有楼梯的记忆
我说不好那道门后面是一楼还是二楼
可能那不是阳台,厨房外是一道漫长的水渠
和与它并行延伸的道路,有一口井在附近
这片家属楼都用井水;也可能那就是阳台
厨房有深蓝色塑料水瓶和旧报纸铺盖的灶
青苔是祖屋的,被我涂到虎踞中学的家中
无论有没有青苔,能确信厨房的采光好
二十多岁的妈妈在铺旧报纸的灶上做饭
没有油烟机,饭点厨房和客厅烟雾缭绕
我三岁或四岁、五岁,爸爸在读研究生
在离我和妈妈很远的北方,妈妈教初中
养活一家三口——这些都是很久以后
我才知道的事,我的脑后方有一个
巨大的伤疤,它是我被玩伴推倒在水渠
摔出的豁口,如果我没及时抢救而死去
将比现在的记忆更少,并失去填补的机会
有天沿家属区的道路行走,见到蜕下的蛇皮
在灌木丛下的草地上,黯淡得像一副旧皮革
可形状是一条完整的蛇,我先是惊呼
它的名字:蛇!又在渐暗的天色里
与那躯壳对望许久,它也没苏醒
当时不知道蛇皮,但也认定不是蛇
是貌似蛇的遗物,越走越近去看它
终究没勇气拾起,恐怕它的主人在近处窥伺
我一路轻手轻脚地回家,在家门口还回头
看有没有尾随我进家门的蛇,我不能把危险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