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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尔栖居哲学与我国传统聚落建构的共通性
——以黔东南肇兴侗寨为例

2021-03-31柳迪子江南大学设计学院硕士

中国建筑装饰装修 2021年10期
关键词:肇兴侗寨鼓楼

柳迪子 江南大学设计学院硕士

杜守帅 江南大学设计学院副院长,副教授

1951 年,海德格尔在达姆斯塔特举办的“人与空间”研讨会上发表题为“筑•居•思”的演讲,后被收录于海德格尔文集《演讲与论文集》[1]。报告的核心是他通过对建筑与栖居、建筑与空间以及建筑与四方(即天、地、神、终有一死者)之间的关系的思辨,道出“建筑的本质就是人的栖居”的观点,并就如何处于栖居状态给出解释[2]。从哲学层面思考建筑的本质,对处于快速现代化背景下的城乡建设具有反思和指导的意义。乡村振兴战略实施以来,大部分村庄在环境风貌、基础服务、产业发展等方面都得到了提升,出现因对政策误读而导致的问题出现。本文通过解读海德格尔对建筑本质的思考,重审人与自然环境的关系。以黔东南肇兴侗寨为例分析其建筑现象与海德格尔栖居哲学的共性。对目前处于过度商业化的肇兴侗寨所发生的建筑现象进行反思,对乡村振兴建设也具有借鉴意义。

1 海德格尔的栖居哲学

1.1 建筑的本质

海德格尔指出,建筑的本质是人的栖居[1]。在普遍的理解中,“建筑”和“栖居”是两种分离的活动,建筑作为手段,而栖居是目的。要理解海德格尔的观点,首先要提到他的“四方整体论”。四方即天、地、神、终有一死者(可理解为“人”),四方同属于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任何一方被抽离出来都是无意义的。人没有进行筑造时,四者处于游离的状态。人类通过筑造才得以在天、地、神之间逗留,与其他三者归于一体,从而四者皆得以存在。由此可以理解,建筑的本质就是让人存在于天、地、神之前,这种存在即栖居,同时也是海德格尔所说的让人“是其所是”。

1.2 诗意的栖居

海德格尔引用荷尔德林的诗句“人诗意的栖居”,表达了他的建筑伦理思想。诗意栖居使人与世界达到一种融合的状态,在筑造时秉持“四方一体、四重保护”的理念。“四方一体”就是筑造以物的方式聚集天、地、神、人,使四者成为紧密联系、不可分割的整体。而“四重保护”的意思是筑造要保护“四方”的存在,因为任何一方的消逝都将导致整体的消亡。因此,海德格尔指出“人”需要通过筑造来“拯救大地,接纳苍天,期待诸神”,同样也是在“护送”自己,否则,将会陷入无家可归的状态。

2 聚集天、地、神、人的肇兴侗寨

通过对海德格尔的栖居哲学的解读不难发现,“四方一体,四重保护”的观念与我国古代道家“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有共通之处。正如老庄所言,“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同样,在我国西南古老的农耕民族— —侗族,其聚落中也体现出这种“四方一体,四重保护”的栖居哲学。

2.1 空间格局:依山傍水、因势而变

肇兴侗寨坐落于山谷中,四面山体环绕,两条溪流于寨中交汇,形成了“四面环山,泗水归中”的格局。“独木不成屋,单家不成寨”,“聚族而居”是侗族居住的主要特征。寨中民居以“鼓楼”为中心,呈放射状、顺应地势而建。村寨前拥田地、溪流,背靠古树、高山,与田园、山水、林木等融为一体,可见侗族“依山傍水而居,皈依山水而存”的生态伦理,这与海德格尔的“四方一体”的栖居理念不谋而合。

侗族的栖居哲学不仅在聚落格局上体现出“四方一体”,筑造过程亦遵循“四重保护”。侗族聚落地区气候温润、土壤肥沃,非常适合杉木的生长。这种形态挺拔、生长迅速的抗腐木材能极大地满足筑造需求。即便如此,侗族人也绝不会毫无节制地向山林索取,因为他们深知木材绝非用之不竭的资源,它们是山地的护体,是人类生存的依托。这体现了侗民对自然万物的敬畏、崇拜、皈依的心理,认为“自然为主人为客”。另外,筑造是侗族的重大事件,须请“地理先生”看风水、摆罗盘、占吉日。筑造期间的礼仪程序也格外讲究,体现出侗族“四维相生而不相克”的宇宙观[3]。

2.2 鼓楼:精神核心

鼓楼是侗族村寨独有的公共建筑,与鼓楼坪、戏台共同形成村寨的中心,拥有崇高的地位。肇兴侗寨有五座鼓楼,皆位于村寨的核心位置。相传侗族先祖每迁徙到一地,必先建鼓楼。待鼓楼建成后,寨民才可兴建各自的住宅。另外,民宅的高度均不可高于鼓楼,以此彰显鼓楼的重要地位。鼓楼在侗族主要用于以下几个方面。

(1)议事定款。鼓楼是侗寨元老议事、制定款约的重要场所。

(2)神祭仪式。每逢正月,各村寨都要举行祭祀“萨神”的活动,祈祷“萨神”保佑村寨平安、丰收。如有老者逝世,也会在鼓楼举办丧葬。

(3)礼俗仪式。鼓楼承载了许多侗寨传统的民俗文化,如“婚礼过脚”“鼓楼取名”等习俗[4]。

(4)日常生活。鼓楼也是日常休闲娱乐的场所,老少妇孺平日在此咏唱古歌、谈天说地。庄严、肃穆的空间氛围体现出侗民对神灵、祖先的崇敬,轻松、愉悦的生活场景也体现了人间烟火。鼓楼以其独特的场所精神,聚集了“天、地、神、人”。

2.3 风雨桥:社交场所

肇兴侗寨风雨桥建在溪流之上,为连接两岸的交通空间,因其遮蔽风雨的功能而得名。风雨桥由桥墩、桥身、桥廊及桥亭构成。桥墩以大青石块围砌、料石填心,坚固无比;桥身采用“伸臂托梁”的方式,解决桥的跨度问题[5]。风雨桥本是为来往侗民提供驻足、休憩的空间,后来逐渐演变为邻里交往的重要场所。比起严肃、庄重的鼓楼,风雨桥上更具几分人间烟火气。侗族老少谈古论今,孩童嬉闹玩耍,村妇织布绣花。此外,风雨桥还是一个小型的集市,村民将家中种植的蔬菜、纺织的布匹带到此处摆摊,换得钱财。若有宾客,寨中老少妇孺换上民族盛装,备好敬客酒,唱起拦客歌,以示好客之情。

2.4 萨坛:心灵寄托

“萨”是侗民供奉的至高无上的神,被认为是人类的始祖,有“祖母”之意。萨神也是侗民心灵的寄托,认为她护送侗民的灵魂,保佑侗寨的平安吉祥、家畜兴旺。“萨坛”形制往往源于侗民朴素的自然崇拜,认为万物有神,通常具有三种形式:

(1)树王形式,源于“祖先崇拜”与“树神崇拜”,侗民将寨中古树尊为“树王”,认为其是“萨神”的居所,祭祀仪式常在此举行;

(2)园坛形式,用土建成圆形土台,直径约3 m,坛的顶部栽植树木,并插上半开的纸伞,以“物”的方式向祖先传达敬仰之情;

(3)建筑形式,神坛多建于鼓楼旁,形制简陋,多为砖砌双坡顶的单层建筑,墙面为白色,又称为“祖母堂”[4]。

3 旅游业发展背景下的传统聚落建构反思

近年来,肇兴侗寨旅游业发展迅速,使寨民走向致富的道路。曾外出务工、求学的寨民也纷纷返乡创业,追求乡村旅游业的红利。这为淳朴的侗寨带来了城市文化与生活习惯。资本流入、文化入侵改变了侗民的生活方式、村寨的建筑风貌以及环境质量,具体表现在以下方面。

(1)传统生活方式改变。旅游业为肇兴侗寨带来经济发展,侗民已经无需依靠耕种来维持生活,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不再被侗民所满足,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传统农耕生活方式疏远,逐渐“违背了天空”。

(2)建筑形制改变。城市文化的入侵和旅游业的发展逐渐反映在肇兴侗寨的建筑形制上,民居建筑由“木结构”向“水泥结构”转变,主要原因有:水泥建筑本身更具优越性,它比木建筑更安全、坚固,防火防风的性能更佳;传统木建筑无法满足城市游客的居住需求,水泥建筑作为民宿的租住收益更高;民族文化不自信,导致受过城市文化熏陶的侗民更青睐于水泥建筑,并以此来显示家庭的地位与财富。另外,新建的“水泥建筑”仍以“木质的风貌”呈现在大众的眼前。传统木质的建筑风貌更能吸引游客,政府便要求村民对水泥建筑进行“包装”,或将外墙覆盖木板,或喷绘木质纹样,最终形成“砖木混搭”的风貌[6],这实际上是旅游发展与居住需求矛盾的体现。

(3)环境质量下降。以往侗民常在河岸洗衣择菜,溪流清澈见底,河道的自净能力能够轻松降解生活污水。随着商业活动给环境的压力增加,河道自净能力无法承载大量的商业排污,导致河道水质严重下降。侗民在利益的驱使下,忽视环境承载力,逐渐开始“榨取大地”。由此,肇兴侗寨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栖居方式渐行渐远。

4 结语

海德格尔认为建筑的本质是以物的方式聚集“天、地、神、人”,因此筑造需要以“拯救大地,接受天空,期待诸神,护送有死者”为目的。“四方一体,四重保护”的哲思与我国传统聚落肇兴侗寨的栖居哲学不谋而合。侗族哲学认为“万物有神”,保持着朴素的自然崇拜,崇尚“四维合一,和合共生”的生存伦理。肇兴侗寨从聚落格局、建筑形制都体现着这种精神信仰。因此海德格尔的栖居哲学与我国传统聚落建构具有一定的共通性。然而,由于旅游开发与过度商业化,侗民逐渐迷失于“金钱至上”的不良风气中,如今盲目的建造与“栖居”逐渐疏离,甚至“榨取大地、遗忘天空、无视诸神”。因此,在“乡村振兴”背景下,乡村建设追求经济发展的同时,更应注重建筑伦理的反思,审视人与自然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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