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画里的江南景致
2021-03-30施之昊
施之昊
上海苏宁艺术馆从即日起至5月25日,举办以“江南”为主题的“山水人文主题特展”。展出馆藏古代和近现代书画作品50件,展览分为“山水”、“花鸟”、“人文”、“佳人”、“书法”五大篇章,为我们呈现了宋元明清直至近现代多位书画大师的杰作。
江南、江东、江左——历史上的江南
著名学者周振鹤先生曾总结过秦汉直至明清以来“江南”概念的沿革。秦汉时期的江南概念指长江中游以南地区,即今天的湖北、湖南全部。而今天的皖南、苏南一带那时候叫“江东”。西楚霸王项羽在垓下一败,不愿渡乌江,所谓无面目见“江东父老”。《史记》称苏州为“江东一都会”可知一斑。古人习惯,面对江源,称江的两岸为左右岸,所以江东又叫江左,东晋南朝偏安南京,又称“偏安江左”。这么一来,若把苏州称为江南,那么南京也可以算“江南”了。隋代以后江南、江东、江左基本上也就是一个概念了。唐代设有“江南道”,“江南”的概念和范围随之稳定下来,即长江以南地区。宋人不称“江左”而称“江南”。明代后整个太湖流域成为“江南”的狭义概念,即包括苏、松、常、嘉、湖五府。这五府为中央财政贡献的数字大得惊人。五府粮税之和占全国的五分之一,苏州一府就占十分之一。明代大学士顾鼎臣也称江南为“苏松常镇杭嘉湖”七府“供输甲天下”。清初,扬州也算是江南概念。扬州之名见于《禹贡》,所谓“淮海惟扬州”,故又称“淮扬”、“维扬”,大致在淮水以南、东面临海地区。扬州的治所自三国吴以来一直在南京,其成为“江南”也是公认的概念。
杏花烟雨江南——中国画里的江南景致
除了地理概念,江南还寓意了经济繁荣,文化发达,尤其在明清之后这种“优势”更为明显。到鸦片战争后,五口通商客观上使得江南地区经济再次得到发展。民国后,鉴于当时的时局,江南又成为政治要员、名商大贾、文艺名流云集的所在。这样的土壤和空气造就了文艺的极度发达。以中国传统绘画为例,我们在此次展览中,就能见到历代绘画名家名作,不论山水、花鸟、人物无不与江南有着各种联系。
苏州——“粗沈细文”吴门画派之祭酒
明代中叶开始,苏州地区文艺得到蓬勃发展。绘画史上出现了以沈周、文徵明师徒为代表的“吴门画派”。沈周的绘画雄健刚正,用笔纵横粗率,在世的时候名气就很大。据说每天一大早,他家门口的河道就会拥堵,原来是求画人的船蔓延不断。文徵明据说七岁才能开口,为人憨厚,一生醉心书画,绘画风格细腻明丽,清新可人。绘画史上用“粗沈细文”概括两家风格。
沈周和文徵明《钓雪书画合璧卷》,沈周画的是雪景,这个题材和布局在沈周画里还是不少的。虽然画的是雪山,但是其点苔皴法还是石田本色。文徵明在后题跋恭恭敬敬地写到“恐不免续貂之诮也。”此画右下钤“湖帆读画”印,后有陈眉公、吴湖帆、吴子深题跋。吴湖帆详细介绍了沈周的绘画艺术及其源流,对于美术史有重要的参考作用。
文徵明《秋山论道》的山石点染与树木造型足见文派山水之特色。上有乾隆题诗与钤印。明代中期以来的山水画经历了从北宋“大山堂堂”到南宋“边角山水”布局的转变,逐渐形成了“书斋山水”的格局,這种转变可以从明代兴起的私家园林的营造中见到影子。文徵明曾参与过苏州拙政园的设计,他画的《拙政园》图册现在还收藏在美国大都会博物馆。《秋山论道》描绘的就是两位高士闲谈的场景,文徵明题诗“幽人坐对浑忘世,两两谈心道味长”,与画面一起组成了一副闲适之景象。
南京——“金陵八家”之首的龚贤与石涛的金陵“情结”
明末清初的南京地区,出现了以龚贤为代表的一批画家,绘画史上称“金陵八家”。一般把几位艺术家并称,他们的艺术造诣总是等量齐观各有千秋的,但是“金陵八家”之首的龚贤被公认为八人中造诣最深成就最高者,足以代表清初画坛的最高水平。龚贤因为是明代遗民,又是清初扬州十日的“幸存者”,入清后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他生前名气很大,清代贵族官宦都喜欢他的画。
他小时候曾经得到董其昌的指导,也是董其昌笔墨论的忠实“信徒”和实践者。董其昌曾在赵左的一张画后题跋“用墨不用墨,画在墨中作。时师若用墨,用墨还来错。文度(赵左)得用而不用之意。此卷是已用而不用,在深浅浓淡之间也”。我们见到龚贤的《半山楼台图》,此画虽然用墨浓重,画面氤氲,但是却一点也不觉得“闷”,画面也一点也不觉得“脏”,反而觉得有亮光闪烁其间。艺术就是处理矛盾,使之和谐。在这样的画面中仍然能够给人这样的感觉足见画家之功力。
龚贤曾在自己的一套册页后题跋“文沈同时并名,而石田(沈周)晚年笔力遒劲,文竟折节下之,然徵仲(文徵明)秀骨媚姿,又非启南(沈周)可及。益见古人之眼善。此余今效数册耳,不知其门户,况敢论近代之诸子乎。呵呵。”其实也是对沈文两位前辈的致敬。
同样是明代遗民的石涛三岁的时候明代灭亡,所以他对清代的态度十分复杂。这位绘画天才经历了宣城、南京、扬州、北京等各地的漂泊,最后在扬州营造大涤草堂。对金陵他也有自己浓厚的情结。《梦回金陵图》上有石涛自题“余往时枝栖秦淮最久,……欲事图画绝不可有意立怪,亦不可信手安常,直似梦中初回,假此笔墨直追所见则丘壑草木人物村居定不是数。见不新之迹,亦一日乐事。今把笔染此可当梦回时否耶。”欲理解中国画,理解笔墨固然重要,但是还要理解作者心境即创作之背景动机,这段文字读来使人理解了石涛的创作旨趣,也理解了他的内心活动。同时代的大画家王原祁称石涛为“大江以南第一”
扬州——扬州画派的形成与兴盛
清代,为了便于管理两淮盐务,清政府将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设在了扬州。到雍正乾隆年见,那里出现了不少大盐商,对书画艺术也不乏有附庸风雅者,他们的审美品味也影响了一批画家。当时书画已经成为商品,已经有了市场价格,画艺出众者能够在那里实现自己的价值。“扬州八怪”就这样应运而生。鉴于这些商人的审美趣味和好恶,绘画的题材要以吉祥喜庆为主,绘画的表现方式也要尽量直接甚至要求能吸引眼球,同时又不能和传统审美相背离,某种程度上,画家还是追求古意的。
华嵒的花卉直追南田,所谓“南田后一人”,在道光咸丰之后享有盛誉,他的画风对“扬州八怪”的形成影响颇深,直至海派画家也有不少受其影响。那就是在绘画中注重“写意”与“工笔”的平衡,形成“小写意”的风格,这样能够很好满足“客户”的嗜好。若画的太“工”人家会觉得没有文人味,像画匠,若画的太“写”人家又会质疑你的绘画水平。在《柳禽图》中我们就能见到这样的风格。鹦鹉是画家“显功力”的地方画的很工,同时柳树又是逸笔草草,看来清新。
黄慎的《竹西高士》,格调高致冷峻,追慕元人气象,可见他是“八怪”中不入俗流的画家之一。书法学怀素狂草,又为绘画增添了“晦涩”之元素。读画颇似读诗,有的朗朗上口,有的晦涩难猜,各有妙处。
上海——五方杂处、海派无派
鸦片战争后五口通商,上海开埠,其政治经济文化地位日渐显现,逐步成为中国第一都会。海上画派的形成也是大势所趋。此次展览中展出改琦、费丹旭作品就是那个时候人物画的代表。看看那时候的“美女”已经与今天的标准有云泥之别了。同样的情况是,随着资本主义继续发展以及社会组成人员阶层的变化,审美的要求也有变化,开始从市井走向精致。民国后开始崛起的画家们就顺应了这个潮流。
展览中陆俨少《江南山色册》,题目就很应景。陆俨少先生的名著《山水画刍议》,提到“画到顺手时,先前画了一笔,接下来急忙画第二笔如波连潮涌,笔笔紧跟,下笔不能自止”。看了他的绘画能够感受到这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也不得不叹为观止。他喜欢吃蚕豆,友人剥蚕豆,他画画,人家蚕豆还未剥好,画已完成。这本册页就是画家成熟时期的杰作,个人风格明显且笔笔有来路,可直接元人。后有陈佩秋先生题跋“右吴越山色十图,陆俨少道兄所作,岁在壬寅之冬,正值陆氏盛年,用笔洒脱无拘,墨法淋漓酣畅,较其晚年所作尤为精湛,难得,诚可宝也。”
展览中还有不少书法作品,包括文彭、董其昌、傅山、郑板桥等人。文鹏草书《渔父词》十三首,其中还提到“吴淞江”。傅山草书《米芾诗》更是有一句“垂虹秋色满江南”。其中“江南”二字就是本次展览的“会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