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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访几点当代艺术中心 驻留项目的真实面貌与困境

2021-03-30徐佳蕙

财富堂 2021年1期
关键词:驻地艺术节当代艺术

徐佳蕙

踏进锦溪古镇时恰逢深秋的雨夜,这个坐落在昆山西南角的小镇,如同所有水乡古镇一般柔和温润,又多了一份其他景区所匮乏的静谧闲适。沿着蜿蜒的石板路向镇子里走去,一路经过招牌简陋的理发店,荧光闪烁的KTV,已经打烊歇业的小馄饨店,这里似乎嗅不到太多商业的气息,遍地是具体生活的痕迹。

来到几点当代艺术中心的时候,艺术中心的工作人员杜晨艳、姚纯纯和驻留艺术家赵谦、李亭葳正围坐在一起烧烤,吃到一半,他们出门在自己种的菜地里摘回一些新鲜蔬菜,然后继续晚宴。大气而从容是我对几点当代艺术中心的第一印象,大气来源于这个占地2000平方米的建筑群,园林式的古老房屋与当代展厅相得益彰,资料室、放映厅、小剧场和客房穿插在亭台楼阁、渔船歌声之中。从容则是几点当代艺术中心不急于求速的工作态度,似乎与锦溪古镇的闲适相辅相成。

几点当代艺术中心于2017年由艺术家原弓创立,持续推进着国际艺术家驻留项目,2020年12月开幕的“几点当代艺术中心驻留展览第五回”呈现了去年驻留的四位艺术家:赵谦、廖斐、李亭葳和龙盼的作品。从展厅到楼梯口再到房间里,跟随赵谦的《一份实地指南》或廖斐无限延伸的《等面位移2》,或是寻找李亭葳的数码手指和龙盼千变万化的菌丝,整个展览仿佛一场解谜游戏,我们需要沿着艺术家们给出的这些线索,发现他们在这里生活创作的蛛丝马迹。

除了驻留项目和展览,几点当代艺术中心还参与了2020年锦溪古镇艺术节和花鸟岛国际动画艺术节的策展工作,他们正在探索各种实现与当地互利共赢以及机构自我造血的可能性。驻地项目如何实现在地性与有效介入?非营利机构如何完成自我循环?艺术家如何在不同的语境下转换自己的工作?带着这些问题,我们采访了几点当代艺术中心的执行馆长杜晨艳,研究员卢川,参与去年几点驻留项目的艺术家廖斐和李亭葳,试图从各个角度还原出当下驻留项目的真实面貌与困境。

执行馆长杜晨艳

FA:你负责的工作具体有哪些呢?

杜:运营,包括整个空间的运营,还有策划一些艺术项目,如花鸟岛国际动画艺术节和锦溪古镇艺术节。另外我们也会尝试一些拓展性的事情,看看能不能让机构实现自我输血。

FA:你们现在的运营模式和盈利模式是怎么样的?

杜:目前我们的资金来源主要是创始人兼艺术总监原弓老师,他大部分时间都在伦敦,就想用这边空间做一些小而美的项目。我们现在是非营利机构,但是也在努力尝试做一些艺术相关的项目,找到自我造血的办法。比如之后我们会尝试做艺术客房项目,我们的艺术家驻留项目是在春季和秋季,那么夏季和冬季我们会考虑开放房间,这些收入会继续投入到项目的运营里面。而且像廖斐这次驻留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做了一件作品,它是需要住在里面体验的,只是参观一下的话可能发现不了什么,这类的方式也许能给机构带来自循环的可能性。

包括花鸟岛国际动画艺术节和锦溪古镇艺术节都是政府的项目,几点是作为策展团队和执行策划加入的,通过这些项目我们可以得到一些政府的支持,而且艺术家的参与可以再往前推进一步,艺术家在这里驻留,可以参加艺术节,还可以在公共空间展示自己的作品,这些都挺好的。另外我们也很乐意为锦溪做点事情,很高兴能推动锦溪古镇和几点一起在艺术方面共同成长。

锦溪古镇艺术节今年是第二年了,参观人次差不多有16.7万,传播力度还是不错的。当地对艺术的认知之前可能更多的停留在传统艺术层面,但随着这几年我们办的展览、做的活动,大家已经在慢慢了解当代艺术了,不少当地人和当地领导都会带自己的朋友来看展览,很多人已经可以给朋友介绍作品和艺术家了。

FA:在这样一个古镇景区里面做当代艺术空间是一件很有挑战性的事情。

杜:是很有挑战性,但我们也并没有特意强调当代,因为当代艺术的材料也可能是传统的,我们更希望在这里实现一种跨文化的交流,不同文化背景、工作方式的艺术家如何来解读这樣一个中国小镇,这是我们更关注的。

当然也确实很有挑战性,但是随着我们项目的推进,我们的艺术家和当地社群会有很多交集。比如我们空间隔壁是一个寺庙,一些素食艺术家会去寺里面吃斋饭,寺庙工作人员也会来参加我们的讲座和活动,像前年一个俄罗斯艺术家的作品是需要缝制东西的,寺庙里的义工阿姨就会帮我们一起做作品,开幕式的时候阿姨们也都很高兴来参加,还有一个智利的艺术家把镇上的卡拉OK做成了作品,去拍摄的时候卡拉OK的老板也很愿意参与进来。像这些交流都一直在发生,我们不是把作品直接拿给他们看,这整个创作过程是摊开在大家眼前发生的,是和他们发生直接关系的。让当地人了解艺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但是我们的空间一直在这里,我们会不慌不忙做这些事,让这些碰撞和交流自然而然发生,不慌不忙也正是这个小镇的气质。

FA:所以几点是非常注重在地性以及和当地社群的联系的。

杜:驻地项目的一个核心就是在地性,我们在艺术家申请驻留的时候就有一个问题是这个项目为什么要在锦溪做?这些作品和当地的关联是什么?可能不少艺术家之后会修改先前的方案,但这个问题会让他先考虑一下这种在地性。不过也会有一些艺术家的方案是非常完整的,好像放在哪里都可以呈现,但我们觉得只要你在这边生活过就多少会和当地产生联系,在这一点上几点还是比较开放的。

而且锦溪古镇的特别之处是这里百分之六七十以上的人口是原住民,像乌镇景区是没有原住民的,它是一个纯粹的景区。锦溪古镇不是一个商业空间,平时非常安静,而且里面有大量的生活痕迹,这是很难能可贵的。另外锦溪是有自己的文化传承,对文化有保护的自觉性,比如锦溪通李惠元先生在研究了清朝的锦溪地方志之后,重新出版了一本锦溪地方志,梳理了锦溪的历史、建筑、民俗各个方面,我们在艺术节期间也邀请李老师以漫步锦溪的工作坊形式面向公众,每次有艺术家来驻留的时候我们也会给他们了解这些地方志作为一个在地背景了解。

FA:你们筛选驻留艺术家的标准和流程是什么呢?

杜:首先艺术家需要提供简历、作品集和项目方案,我们和英国的同事会进行一个初步筛选,可能每个人要选出15位艺术家,并且说明选择的原因。之后会把这个初选的资料给我们的顾问团,大概会经过两周时间的定夺,列出一个名单,接下来就是和这些艺术家进一步联系,聊一聊具体的方案计划等等。整个过程可能会持续半年左右。

FA:这边工作人员有多少人?

杜:国内现在是4位,英国还有4位。

FA:英国的空间是怎么样呢?

杜:英国的空间是在威尔士的一个历史性建筑里面,那边的驻地项目也会慢慢推进,可能要看疫情情况来决定明年会开始做国际驻地项目还是英国本地的项目。

FA:我和艺术家聊天的时候,他们都提到了你们空间的工作人员特别勤奋,好像每天工作到很晚。

杜:因为在驻留项目之外,我们还想尝试多做些不一样的项目。比如我们现在想做一个图书收集项目,我们现在的两个书架还比较空,希望每次来驻留的艺术家都能捐一两本自己看过的或者闲置的书。比如之前杜克大学的教授借阅了两本生物艺术的书,这段时间廖斐拿来看,龙盼也拿来看,这样挺好的。或许积累久了之后,我们也可以把它变成小镇的一个阅读空间,这是一种很环保的方式。

研究员卢川

FA:在筛选申请驻留的艺术家时,你们的标准是什么?

卢:我们会关注艺术家的创作线索和工作脉络,看他对当下问题或意识的敏感度,也会关注他在媒介语言上的探索。

FA:驻地项目的策展和平时的策展有哪些不一样的地方?

卢:很大的不一样是在驻地项目中你会看到很多创作的痕迹,而且这些痕迹是非常具体的。在驻地项目中我们会做一些基础性的研究工作,也希望能把艺术家的工作在尽可能多的层面上展开。所以我们会多和艺术家聊他们创作的想法,以及他们工作的推进情况,及时做好相应的梳理。平时的展览一般会有研究方向和主题,但是驻地项目的展览很难一开始就给出明确主题,所以会有更多意料之外的东西。

FA:介绍一下这次驻地项目的展览吧。

卢:这次是2020年驻留的4位艺术家联展,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是春季驻留艺术家赵谦和廖斐,一部分是参加几点和荷兰V2 Summer Sessions合作驻地项目的艺术家龙盼和李亭葳,本来她们是要去荷兰驻地,但因为疫情关系没有出去。

赵谦的《一份实地指南》是他很早就开始做的一个长期项目,来自于他在往返美国的长途飞机上的一些想法,他最早在美国做了一些针对性的拍摄和项目,这里面包含了一些不确定,是关于你如何去看待周遭的环境以及人的行为,这也是我们选择他来这边创作的一个动机,看他如何在一个新的环境下转换他的工作。

廖斐这次作品和他之前的作品不太一样,他暂时放下了之前相对物理的、理性的创作思路,对于二元论认知系统和几何化的数理试验的关注。他之前在迪拜参加驻留项目,拍摄了城市中的一些照片,这些照片看似不太合理的画面之中可能暗藏着另一种逻辑,比如植物跟街道的关系,台阶的分布等,他更多的开始关注感官的、经验性的东西,我感觉到他有这样一个工作线索在里面。廖斐这次有一件关于光的作品,光是物质的一种特殊形态,他尝试通过建立一定的规则对光和材质进行一些干扰,进而影响我们对于周围的感知。这延续了他之前理性的创作思路,但是这又有一些经验性的东西,比如他住在房间里感受窗内跟窗外的关系,单向玻璃下会有一个时刻你能同时看到外面和自己,这样一件微妙的事情其实就是你意识到自己的的存在。而且廖斐在房间里面经常写书法,当你意识到我的存在的时候写字这件事也会发生变化,从无我到有我的过程也是这样一种启示性的时刻。我觉得可以把这些连起来看,他对于光这种物质性的迷恋,以及在房间里把我的状态彰显出来的经验。我在赵谦和廖斐的创作里看到了这样一种线索和工作方式的可能。

龙盼是一位很年轻的艺术家,她一直和菌丝工作。菌丝一方面代表了一种修复的力量,一种社群的关系,《末日松茸》这本书里曾提到“跟隨松茸,就可以找到失调环境中共存的契机”。龙盼尝试在不同的媒介上面培养菌丝,这是一个不断和菌丝相处的过程。她的工作也有很多和当地居民密切联系的部分,她和村民交换衣服,用菌丝修补镇里面破损的物件,以菌丝为媒介尝试和地方建立对话。她的作品也涉及到一些具体的社会议题,比如她之前基于泉州的碳九泄漏事件,做了一些实地考察,制作了一艘可以吸附油污的菌丝船。她这次做的一件作品是关于如何穿越屏障,菌丝是少数能够穿越屏障生长的微小生物,这也代表了另外一种寄生和共存的可能性。

李亭葳虽然是一个无宗教信仰者,但她这次的创作有一些对信仰的思考。由一件在博物馆中看到的雕塑出发,由此联想到若干年后我们留存在博物馆里的身体,也许需要我们重新看待身体和工具的关系。她对人和数码产品的关系的理解、对现代人生活的理解是非常敏锐的。这里还有一个小故事,我们之前在花鸟岛国际动画艺术节上也呈现了亭葳的作品,当地的乡长前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之间手指断了,他那时候很抑郁,直到开幕前一天拆了线,看到亭葳作品的瞬间被治愈了。我们这次的展览不太像非常正式的白盒子的展览,其中也包含了两个客房项目,希望以开放的姿态让大家在一种漫游的状态下与作品遭遇。

FA:你提到了花鸟岛国际动画艺术节,这也是由几点团队策展的,介绍一下这个动画节的情况吧。

卢:这次动画艺术节我们收到上海阆风画廊和当地主办方的邀约,在浙江省嵊泗县花鸟岛举办,分为艺术家驻留项目、展览单元、游戏单元和流动展映四部分。我们邀请了两位艺术家李昂和曹澍在岛上驻留创作,他们这次的作品都和海有关。曹澍的作品《无限和无限加一》有一个理解的维度是艺术家试图叩问人们对时间的理解究竟是什么,尤其在现代时间发明前,是不是其实像海一样是一种无止境无限循环的状态。李昂有一件作品叫《抚摸》,是海浪拍打的浪花的动画,看上去像是一双手在温柔抚摸。她试图呈现在宏大叙事之外的一种看似微弱但是充满了力量的存在。

他们的作品打动了许多岛上的人,尤其是在艺术创作过于依赖理论、情境和话语的当下,这种个体的经验反而是很珍贵的。区别于我们在美术馆中看到的知识生产,在岛上发生的这些项目很难马上被阐释或者归纳,它有很直观的、身体性的东西在里面。这个项目也是我们的一次尝试吧,它体量不是特别大,也不是很宏大,我们不想把晦涩的作品放在那里,而是希望可以和岛上的人产生一些对话。

这也涉及到我之前和朋友聊到的问题,我们在美术馆做展览的时候好像非常了解我们的观众,知道进入美术馆的会是哪些人,我们会为他们准备展签、文字介绍。而当作品置身于一个全开放的户外空间时,你对观众是无法预知的,他们可能完全没有相关的艺术经验和知识,这种时候你要怎么去和他进行对话?这是一个很大的考验。

而且不管是花鸟岛国际动画艺术节,还是锦溪古镇艺术节,办一个艺术节会牵涉到各个环节,包括政府、艺术专业人士、观众等不同的对象,你需要不断和他们协商沟通然后反馈,是需要慢慢发展的过程。可能大家看到地方做艺术节项目就是政府投入资金,请艺术团队来做这件事,然后事情就做好了,大家看到的是从a到b的一条线,但其实具体在做的时候,在a到b的过程中包含了很多不确定的东西,比如大众对艺术的接受度,对艺术的理解,艺术节能给当地带来的反馈是什么,以及如何让项目持续性发展,如何让地方和机构双方真正推进一些事情。这里面有很多复杂的问题,我觉得是需要大家一起讨论的。

我觉得比较好的一个案列可能是连州摄影节,它一开始都是在城市的户外空间,后面慢慢落地了一个美术馆,并且有一个团队长期坚持运营。可能有些地方的艺术节或者展览做完之后,原本建造的基础设施因为缺乏长期工作的团队可能容易遇到闲置和荒废的问题。几点的优势可能是本身有落地自己的空间在这里,也有自身的研究工作。很难说我们做的特别好,但我们确实在尝试这样一种方向和可能。

藝术家廖斐

FA:我刚刚入住了几点的一个房间,这个房间里好像有你的一件作品。

廖: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打开房间里的那些灯,这些灯是以80秒为一个周期,不断变亮变暗的。作品的想法来自于我在这个房间居住的经验,每天坐在窗口看书写字,窗户下面正好是一个渡口,白天的时候挺多人在窗户外面的。有人聊天,也有人谈情说爱,有些时候我会觉得有点尴尬。直到后来我才发现这个窗户是单向玻璃,白天外面是看不见我的,直到晚上屋内开灯外界才能看到屋内。另外晨昏交错之时是都能朦朦胧胧地看到对方。我很喜欢这些变化,于是就做了这么一个会变化的灯,让外面一会能看见你,一会看不见你,你看外面则是相反的不断变化中。

FA:是什么契机让你来参加几点的驻地项目?

廖:我其实一直想找一个地方来反思一下我的工作,最好离家不是特别远,环境也不是特别陌生的那种,几点这个地方就很合适。

FA:在驻地的时候每天的生活状态是怎么样的?

廖:我生活比较规律。早上起来吃东西,然后写字、看书、做展览方案、画一些手稿什么的,准备自己的工作。这次的项目“如人有目,日光明照”,由两件作品组成的,一件叫《晨昏材质》,就是你看到的灯及这个房间,另一件叫《等面位移2》,是铅笔描绘的区域从荧光黄色的方块中延伸出去。从床头到门外的墙上我画了很多块,规则是无论如何延伸,铅笔材质的面积和荧光黄方块的面积永远是相等的。

FA:这两件作品和你之前的作品是否有某种线索上的延伸关系?

廖:我之前就对物质以及人对于物质的感知很感兴趣。光是物质,但是是物质的一种特殊状态,我们注意到的也不是光自身,是光照亮的其他物质。这次在几点做的《等面位移2》是这个系列的第二件,之前的那件也是和几何以及无限有关的,虽然一个确定的面积是有限的,但是却可以从中无限地延伸出去,宇宙有多长它就可以延伸到多长。

FA:你之前都参加过哪些驻地项目?

廖:我就参加过两次驻地,一次是在香港,一次是在迪拜。我对香港不是特别了解,所以那是一个了解香港当地的艺术生态的机会。对于迪拜我也是比较好奇,它完全是在我日常生活经验之外,像欧美我们很容易能从电视上了解到,但伊斯兰文明的信息比较少,日常获得的信息也是经过筛选的,主观性很大,所以我想自己亲眼去看一看伊斯兰世界。

FA:驻地的时候你比较看重什么?有的艺术家会比较喜欢深入接触当地的文化和居民,有的艺术家喜欢按照自己的节奏继续自己的研究,你是怎么样的?

廖:因为每一次驻地在不同的地方,它给你的经验感受是不一样的,你会有不同的期待,所以我觉得没有办法说有什么特别统一的东西。如果说共同点的话,我一般比较看重的是这个地方是不是能够给我提供一个工作的区域,有一个比较固定的空间是属于我的,我能在这里工作,能做一些事情。再一个就是这个机构和当地的艺术生态是不是有联系,是不是能够让我去接触到当地的一些文化生态。

FA:几点当代艺术中心比较特殊的一点是它位于景区里面,这对你会有什么影响吗?

廖:我其实挺熟悉这种环境的,因为我自己有些时候也会跟家人去上海附近的水乡玩,所以说实话在这里没有很特别的感觉。我这次一方面是想做一些自己的反思,另一方面也确实是因为疫情,没怎么在景区里逛,没有太接触游客和居民。我基本上是自己一个人在工作,我住的那个房间边上有个寺院,窗外还有湖景,我一般就是在看风景。

另外有意思的一点是在景区边缘的地方。那里有很多船屋,很多人他们一辈子都是住在船上的,这是一种半永久性的建筑,不能移动的水泥船,他们会自己拉电线什么的,但是没有门牌号。基本上都是老人,他们生于水上亦生活于水上,年华老去。

FA:你刚刚说的反思自己具体是指哪方面?

廖:我主要在思考一个艺术家工作的语境问题。因为我来几点驻留的时候刚从迪拜回来没多久,我突然发现艺术家工作其实是有语境的,就是你的工作是必须面对一些生态,你的工作是也是在一定的生态里才会生效,在其他的生态里它就是另外一种意义。

FA:这种语境主要指的是文化生态的吗?

廖:我觉得是一个比较复杂的、综合的东西,没有办法单独说它是什么,它跟宗教、意识形态、政治甚至地理、饮食都有关,另外文化自身也很复杂。

FA:关于驻地项目,大家现在很关心的问题是在地性和有效介入,你在驻地的时候会考虑这种问题吗?

廖:说实话介入不是想介入就能介入的,这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切入点,同时我觉得每次驻地或者做项目的时候,首先的出发点应该是对于自身工作的价值,就是先不管能否引起他人的思考,它是否会引起我自身的思考,这一点是最基本、优先的。和当地发生关系不能强求,但我觉得一般来说总会有一些影响,因为你在一个新的环境里工作,不自觉地就会有某些东西反馈给你,无法避免。

FA:我在这个房间里面呆了一会,感觉很奇特,这个房间基本是全白的,再加上这个灯的明暗变化,有一种生活在科幻电影里的感觉。

廖:这个房间真的很有意思。我在这个房间里住了很久,每天坐在窗台前面看日出日落,所以想把一些感受传达给以后来住的人。同时我也想引起周围的一些游客、居民的好奇,来来敲敲门看看这里究竟有什么。

艺术家李亭葳

FA:你来参加几点驻留的契机是什么呢?

李:我本来参加的是荷兰的V2 Summer Sessions招募,它是和几点有合作的机构,今年因为疫情的原因,申请人只能待在自己的国家做项目,所以就来了几点。

FA:来了几点之后感觉怎么样呢?驻地期间每天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李:我是9月10号来的,但是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回趟上海,因为这个古镇里有一个很强大的周末经济,尤其是天气好的时候,九十月份的周末基本上特别拥挤,而且我窗外就是农家乐的街道,所以周末会回上海去调节一下节奏。一般周一到周五待在几点,12点之前醒过来,处理一些手机上的事,然后12点吃饭,差不多一两点开始工作,工作到五六点开始做饭,吃完饭可能七八点吧,再去散步半个小时。大概这一个月养成了散步的习惯,锦溪古镇其实特别小,转一圈连两公里都不到,然后回来电脑前面做东西到深夜。

FA:这次驻留做了哪些作品?

李:2020年最開始的规划是3月到6月去瑞士的一个驻留项目,所以2月之前一直在准备去瑞士的工作,后来因为疫情就没去成,来了几点之后就想把这个工作做完,至少是做一次呈现。这次的主题是我想象的未来的人,他们经常使用手机就慢慢只留下了两根手指:大拇指和无名指,其他手指就退化掉了。我用翻模和3D打印做了很多祈祷手势的雕塑,有点像天主教把圣徒的身体部分保存下来,这些雕塑就像是未来的遗迹,让大家去观摩膜拜。

所以我在展厅一进门的地方放了一个跪垫,是想要营造一种宗教仪式的感觉,我自己是没有宗教信仰的,但对那种极度信仰的信徒很好奇。我之前在《怪诞故事集》里读到一篇《万圣山》故事,讲的是一个身患癌症的人去了瑞士,发现一个天主教教堂里保存的圣徒骨架,教堂放了很多鲜花和装饰品来覆盖他的骨架,这些骨架就不再是恶心的恐怖的东西了,而成为了一种永恒的存在,成为了一种被尊重、膜拜的东西。在几点展厅里的一件作品就起名叫《万圣堂》,是十个不同手势的雕塑。它们是作为未来人类的部分躯体被瞻仰的,就像我在揣测那些教徒信仰的时候想到的——我们现在的信仰可能就是相信电子时代不可逆,相信智能科技会让我们的生活越来越方便。

几点当代艺术中心的空间也对这次展览的陈设有挺大的影响。很多苏派老建筑是特别对称的,我就对应这个场地和建筑模式做了一个特别对称的装置设计,一进门是一个跪垫,跪垫前面展厅的正中央是一件手指的亚克力雕塑,左右两边是摆了两排的《万圣堂》小雕塑;左右两边地上墙上还各挂了两个屏幕,上面是数码手指为题的视频;两侧的墙壁上各对称挂了三幅绘画。整个对称布置很有仪式感,有点像水浒传里忠义堂的感觉。

另外在几点挺奇怪的一点就是重新开始画画的事。虽然我本身就是油画出身,但已经有四五年没有正儿八经画画了,可能因为太热爱绘画这个媒介,觉得太神圣,如果没有什么绝对的理由我就不会去碰它。可能是几点的生活工作空间很白,光线很好,就让人想做一些很“艺术家”做的事。正好有天我翻完模之后看见有一些手指摆在那,就画了几下,感觉还不错。一是绘画的结果无法预知,不像做雕塑或视频是冲着想好的效果去的,绘画的过程中会产生新的东西。二是我可以跟画面来来回回对话,它给我反馈,我再去添几笔。离开几年之后再重拾这种媒介,觉得很有意思。这次展览前我也画了几张围绕抓取、握、抱等手的姿势的画,感觉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这种开心不是说得到了什么,而是整个过程非常愉悦和投入,几乎快感动哭了。

FA:你好像一直对这种数码和人的关系问题感兴趣?

李:对。在20年前没有iPhone的时候,手和设备的关系和现在很不一样,好像出现了滑屏手机之后,手的动作就完全进入了另一个时代,在此之前是无法相信我们的大拇指会持续做这样一个滑动动作的。我之前就在思考这些数码设备和人体的关系,还有关于消费对人的改变,比如我之前做过一个动画是不断更迭的手机型号,还有3D打印苹果削皮机模仿的苹果旗舰店,也是相关的主题。

FA:你刚刚说到了媒介的问题,现在不少人觉得架上绘画已经没有什么需要解决的新问题了,转向了装置、视频等其他媒介。

李:对,我觉得这是特别难以跟人传达的,就好像你去做了瑜伽,回来跟别人说感觉特别好,但是听你说的那个人没有去做,所以他人其实是体会不到你的感觉有多好。绘画好像也是这个样子,没长期画画的人是没法经历那种和画面的对话的,是感觉不到这个颜料铺出来的平面世界是会自己讲话的。

数码图片和制作的图像是生冷的,它自己不说话,它需要一个解释,它要么是被符号解释的,要么会被自身的文字和图片解释。我也是一个好多年以视频为媒介的人,差不多大二的时候就有那么一刻觉得我不想画画了,因为我不知道画什么。可能美术史看多了之后就会觉得画什么是一个比较重要的问题,而不是说怎么画,因为大家其实都很会画,尤其是中国的艺术家,所以我们不评判你画得好坏,而是说你要表达什么才是比较主要的,那个时候我就没有办法再去做绘画的个人情感表达。

FA:你之前都参加过哪些驻地项目?

李:2016年斯沃琪和平饭店的驻地,和几点比较像,都是提供一个工作和居住在一起的空间,而且条件比较好,这也让我养成了在住的地方工作的习惯。还有之前在南京四方美术馆,是一个像艺术节和活动一样的呈现方式,虽然只在那边住了两三周。还有两个驻留是我自己出去的,是在伊朗和纽约各驻留了一个月,这两个就是对外交流和游历更多,基本上没有待在机构里,机构更像是一个基地,以它为一个点不断向外辐射。

FA:关于驻地项目,大家现在很关心的问题是在地性和有效介入,你在驻地的时候会考虑这种问题吗?

李:我在创作的时候都是该做什么做什么,以自己的节奏生活,不太会被当地牵扯着走,而且这边的文化对我来说也没有那么特殊。十一的时候锦溪办了一个古镇艺术节,有不少大学生过来做志愿者,正好几点当代艺术中心里有一个小剧场一样的空间,就招募到了不少志愿者来参与一个关于祈祷的工作坊。我从旁边的寺里面采集了敲木鱼的声音和风铃声,用软件编写了一个安静的纯音乐,配上霍金的文字念白,大家在剧场空间自发祈祷的动作或冥想、打坐,对自己进行观照,活动结束之后还产生了丰富的讨论。因为这种需要合作的活动经历不多,之前都是一个人工作的模式,所以这次工作坊对我来说是一个挺有意外收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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