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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政分权影响中国经济绿色增长吗?

2021-03-30程中华

财贸研究 2021年3期
关键词:分权财政绿色

程中华 金 伟

(南京信息工程大学,江苏 南京 210044)

一、引言

改革开放40余年来,中国经济一直保持着较高速度的增长,吸引了越来越多研究的关注。在关于这一增长奇迹的探讨中,中国特有的制度安排逐渐成为关注的重点,其中,中国式财政分权制度被认为是中国地方政府促进经济增长的强大激励(张军,2007;王永钦 等,2007)。这是因为,与中央政府相比,地方政府能够更有效率地按照辖区条件和居民的异质性偏好供给公共物品,加快了经济发展(Qiao et al.,2008)。随着中国经济的不断增长,环境污染问题也日益严峻。为此,生态文明建设目标评价考核被纳入中国地方政府考核体系,进一步强化了环境规制在地方政府考核中的地位。一方面,随着用于环境保护的财政支出的快速增长以及相关节能减排体系的建立,实现经济绿色增长理念已融入财政制度设计;分权制下的地方政府不断推动科技创新与研发来促进生产绿色化,以降低生产对环境的负面影响(谭志雄 等,2015)。另一方面,分权制下的地方政府利用其经济主体地位,与其他地区展开恶性竞争,形成了以关注短期利益为中心的发展模式;财政分权体制下,中央对地方行为干预的能力被削弱,导致地方政府为吸引投资竞相提供税费补贴和降低环境监管标准,诱发了地方政府发展经济而牺牲环境的动机(Zhang et al.,2018)。那么,财政分权是否促进了中国经济的绿色发展?它又是通过何种方式发挥作用的?为此,从实践层面考察财政分权对经济绿色增长的影响及其传导途径,对于中国经济实现绿色可持续增长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和借鉴意义。

二、文献综述

所谓财政分权,就是中央政府向地方政府下放部分财政控制权的过程,其中税权划分、事权划分和转移支付是其主要内容(毛捷 等,2018)。学界围绕财政分权展开了广泛研究,且对其带来的好处已经形成了共识。第一代财政联邦主义理论认为,财政分权可以通过偏好匹配、资源优化配置以及竞争性的市场机制提高公共服务供给效率(Tiebout,1956;Musgrave,1959)。第二代财政联邦主义理论进一步认为,财政分权还可以通过改善不同层级政府间的激励来提高地区资源配置效率,从而显著促进地方经济增长(McKinnon,1997;Qian et al.,1998)。与此同时,财政分权也可能造成公共事业的公平缺失(储德银 等,2018)、收入差距的持续扩大(Kyriacou et al.,2017)和经济结构的失衡(王文甫 等,2020),加剧市场分割(吕冰洋 等,2019)、地方腐败(Jia et al.,2017)、规制竞争(李涛 等,2018)和环境污染(He,2015;郑洁 等,2020),从而降低了人们的福利水平。

对于财政分权效应的研究,早期大多从经济角度出发,探讨财政分权与经济增长之间的关系(谢贞发 等,2015;Martinez-Vazquez et al.,2017),主要观点如下:

一种观点认为财政分权对经济增长具有显著的促进作用。早期的财政分权理论认为,财政分权的最大优势在于地理位置邻近和信息优势,使得地方政府能够更好地应对地方需求和服务,同时还能引发地区间的良性竞争,提高经济效率,促进经济增长(Oates,1972)。Akai et al.(2002)基于美国50个州的数据研究了财政分权对经济增长的影响,结果显示,财政分权显著促进了区域经济增长。Neringa(2017)利用一些欧洲国家的数据也得到了类似的结论。在关于中国式分权的研究中,林毅夫等(2000)根据中国20世纪70年代以来的省级面板数据研究发现,财政分权对省级人均GDP水平的提高有显著的促进作用。之后,张晏等(2005)、沈坤荣等(2005)、Limi(2005)、张曙霄等(2012)、Ding et al.(2019)、黄思明(2019)、Canavire-Bacarreza et al.(2019)也得到了类似结论。

另一种观点认为财政分权显著不利于经济增长。主要是因为在分权体制下,地方间的利益被分割,导致地区间的协调运作能力下降,这不利于部分公共品的有效提供;同时,财政分权还会加大地区之间差异,滋生腐败,造成宏观经济不稳定,阻碍经济增长(Xie et al.,1999)。Davoodi et al.(1998)基于46个国家1970—1989年的面板数据研究了财政分权与经济增长的关系,发现财政分权与经济增长之间存在负相关关系。Rodriguez-Pose et al.(2011)、Baskaran et al.(2013)对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成员国数据的研究也得到了类似结论。基于中国数据的研究中,Zhang et al.(1998)对中国28个省份1978—1992年的数据进行了实证分析,发现财政分权制度并没有促进经济增长,反而对经济增长产生了显著的负面影响。龚锋等(2010)构建了一种组合指标对中国式财政分权进行了全面评估,发现财政分权总体上对地区经济增长的影响为负。郑新业等(2011)采用双重差分法实证分析了“省直管县”改革对经济增长的影响,结果表明“省直管县”改革对经济增长的促进作用不明显。刘晨晖等(2019)采用断点回归方法分析了撤县设市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发现现有撤县设市政策促进经济增长的方式较为粗放。

还有一种观点认为财政分权与经济增长之间呈现出倒U形的非线性关系。这主要是因为当地方财政分权程度较低时,财政分权所引致的地方公共物品正外部性大于中央公共物品负外部性,此时的财政分权有利于经济增长,而当地方财政分权程度超过某一数值以后,财政分权所引致的地方公共物品正外部性小于中央公共物品负外部性,财政分权将抑制经济增长。缪小林等(2014)基于云南106个县的数据实证考察了地方财政分权对县域经济增长的影响,结果表明,地方财政分权与县域经济增长之间存在着显著的倒U形关系。之后,Yang(2016)、孙萌等(2019)、郝宏杰等(2019)基于中国的研究也得到了类似结论。

可以看到,上述文献都是从经济增长的数量角度展开分析,而没有从经济增长的质量(即全要素生产率(TFP))角度进行分析。事实上,财政分权对经济的影响不仅仅反映在经济增长上,更多地通过影响技术效率和技术进步反映在全要素生产率上(赵文哲,2008;林春,2017)。因此,一些文献探讨了财政分权与TFP之间的关系,主要有两种观点:

一种观点认为财政分权显著有利于TFP增长。这主要是因为财政分权可以显著改善地区的基础设施水平、人力资本条件和公共品的供给状况,通过优化资源配置改善技术效率和推动技术进步。曾淑婉(2013)考察了中国1998—2010年财政支出对TFP的影响,发现财政支出规模的扩大显著推动了TFP增长。余泳泽等(2018)分析了中国式分权体制对TFP的影响,发现中国式财政分权制度通过竞优效应显著提升了TFP水平。余泳泽等(2020)进一步考察了城市财政自主权对企业TFP的影响,发现城市财政自主权的提高可以显著提高企业TFP。

另一种观点认为财政分权不利于TFP增长。这主要是因为财政分权弱化了中央的宏观调控能力,导致市场分割、重复建设和宏观经济波动等问题,并扩大了地区间差距,这不利于技术效率改善和技术进步,进而不利于TFP增长(范子英 等,2009)。赵文哲(2008)基于1986—2005年省级数据探讨中国财政分权制度与前沿技术进步、技术效率之间的关系,发现1994分税制改革以后的财政分权显著阻碍了前沿技术进步和技术效率的提升。刘冲等(2014)实证考察了财政分权对县域经济增长的影响,发现财政分权对于企业生产率和资源配置效率并没有显著的提升作用。宋丽颖等(2017)实证检验了财政收支对资源型城市TFP变动的影响,发现财政分权对TFP的增长具有不利作用。席建成等(2019)基于中国工业企业层面数据的研究发现,财政分权程度的提高显著降低了政府补贴对企业TFP的促进作用。

综上所述,围绕着财政分权的经济增长效应,现有文献已经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但仍存在一些需要进一步深入研究的地方。

首先,上述文献在分析过程中忽视了财政分权的环境效应。实际上,财政分权不仅影响经济增长和TFP,还能作用于政府行为,进而间接影响到环境(罗能生 等,2017)。传统的TFP只考虑了技术水平和生产效率的贡献,忽视了经济增长所带来的能源消耗和环境污染问题,从而难以对经济绩效和社会福利做出准确评价。因此,一些文献在将传统的资本、劳动力要素纳入核算框架的同时,兼顾了能源消耗与环境污染效应,最终得到了一种全新的综合的TFP,并将其命名为绿色全要素生产率(GTFP)。与TFP类似,GTFP也可以进一步分解为绿色技术进步和绿色技术效率。由于GTFP的本质是在传统TFP的基础上考虑了能源投入和污染等非期望产出,说明不考虑环境效应所得到的分析结果势必会导致结果的高估,因此,GTFP才是转变中国经济增长方式、实现经济可持续增长的重要保障(Ahmed,2012;Han et al.,2018)。事实上,财政分权对GTFP的影响效应及其机制也是不同于TFP的(Song et al.,2018)。一方面,财政分权可能会促进GTFP的提升。第一,分权下的地方政府能更好地发挥自身的信息优势,更好地供给公共物品和服务,促进资源的有效配置(张彰 等,2020)。第二,分权下的地方竞争会引发“竞上效应”,地方官员为了完成政绩目标,竞相通过税收减免与补贴、完善基础设施建设等手段吸引人才与投资,推动了相关企业的技术革新,促进了当地的技术进步(台航 等,2018)。第三,分权下的地方政府有更大的能力去进行环境投资,加强环境规制,从而在控制环境污染源头的同时提升治污能力,最终改善了环境,促进了GTFP的提升(Chupp,2011;谭志雄 等,2015)。另一方面,财政分权可能会阻碍GTFP的增长。第一,分权下的地方政府有了更多的经济和政治自由,会导致地方支出规模的扩张,这不仅会削弱中央对宏观经济的调控能力,加剧市场风险,还会在一定程度上挤占私人部门的投资,从而不利于GTFP的提升(吴延兵,2019)。第二,分权容易引发贪污腐败和重复建设问题,导致资源的浪费与资源配置效率的低下。第三,分权会引发地方间的恶性竞争,使得地方政府关注短期增长目标而忽视长期发展,降低环境监管标准,阻碍了GTFP的增长(黄寿峰,2017;张克中 等,2011;蔡嘉瑶 等,2018;Zhang et al.,2018)。因此,有必要进一步深入探究财政分权与GTFP之间的关系。

其次,现有文献大多分析财政分权对TFP的影响,鲜有文献分析财政分权对绿色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与传导途径,从而不利于深入探讨财政分权影响经济绿色增长的内在机理(李斌 等,2016)。

最后,对于中国财政分权经济增长效应的研究,现有文献大多采用省级面板数据进行分析,鲜有文献从城市层面进行分析。事实上,中国大部分的资金支出都是由省级以下政府完成的,因此从城市层面研究财政分权的影响更为全面(张曙霄 等,2012)。

有鉴于此,本文基于2003—2017年285个城市面板数据,采用绿色全要素生产率(GTFP)来衡量财政分权体制下中国经济的绿色增长,并将其进一步分解为技术效率变化(EC)、技术进步变化(BPC)和技术落差变化(TGC)三个指数,然后采用动态空间面板模型实证分析财政分权对经济绿色增长的影响及其传导途径。

三、模型建立、变量说明与数据来源

(一)计量模型的建立

为了研究财政分权与经济绿色增长之间的关系,本文构建了财政分权影响经济绿色增长的理论模型。根据经济增长核算框架的生产函数模型(Sichel, 1997),假设生产函数表述如下:

Q/

C=f(L,K,E,A)

(1)

其中,Q表示经济产出,C表示污染物排放,L、K、E分别表示劳动力、资本和能源投入,A表示技术参数。之所以将产出设成Q/

C的形式,是因为人们总是希望期望产出越来越多,而非期望产出越来越少。那么,在竞争市场的投入有效使用以及规模报酬不变条件下,每项投入对产出的贡献等于投入成本占总成本的份额(Colecchia et al.,2000)。用对数形式来表示生产函数(小写字母表示对数),假设生产函数为柯布-道格拉斯函数形式,于是生产函数可以进一步转化为:

q-c=sll+skk+see+a

(2)

其中,参数s表示各投入变量的份额。根据定义,GTFP是产出与投入利用率的差异。那么,根据方程(2),可以得到:

GTFP=q-c-sll-skk-see=a

(3)

其中,技术参数a表示某个地区的技术水平。根据内生增长理论(Romer,1986;Lucas,1988)和财政分权理论(Song et al.,2018),可以将技术参数a表示成人力资本和财政分权的线性函数,具体表述如下:

a=β0FD+β1HUCA+ε

(4)

其中,FD表示财政分权程度,HUCA表示人力资本水平,ε表示误差项。将方程(4)代入方程(3),可以得到:

GTFP=β0FD+β1HUCA+ε

(5)

为了控制其它因素对GTFP的影响,本文将产业结构(IS)、环境规制(ENRE)、外商直接投资(FDI)等因素作为控制变量,在方程(5)的基础上构建如下普通静态面板模型:

GTFPit=α+β0FDit+β1HUCAit+β2ISit+β3ENREit+β4FDIit+εit

(6)

其中,i表示城市,t表示年份。考虑到GTFP在空间维度上和时间维度上有可能存在空间效应和动态效应,因此在普通静态面板模型方程(6)的基础上将这两种效应纳入GTFP,构建如下动态空间面板模型:

(7)

其中:τ表示GTFP一阶滞后项的回归系数,反映了前期相关因素对本期的影响;ρ和λ分别表示空间滞后和空间误差回归系数,反映了GTFP的空间效应;W表示空间权重矩阵,表示各城市间的空间联系;ηi、υt和εit代表影响各城市GTFP的不同维度干扰,分别表示地区效应、时间效应和随机扰动项。如果不考虑GTFP的空间效应ρ和λ,则动态空间面板模型简化为普通动态面板模型。如果不考虑GTFP的动态效应τ,则动态空间面板模型简化为静态空间面板模型。为了验证财政分权对经济绿色增长是否存在非线性效应,在回归模型中加入财政分权的平方项进行检验。

(二)变量说明

1.被解释变量:经济绿色增长及其分解

近年来,一些文献采用数据包络分析方法测度GTFP,并用其衡量绿色增长,这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新古典经济增长核算模型中未考虑非期望产出的不足。早期研究采用径向方向性距离函数(DDF)较好解决了考虑非期望产出的绿色全要素生产率测算问题(Guo et al.,2011)。然而,这种DDF使得期望产出与非期望产出不同方向同比例变化,无法有效地将因投入产出松弛导致的非效率成分排除在外,可能会高估GTFP的水平(Fukuyama et al.,2009)。在Fare et al.(2010)、Fukuyama et al.(2010)的基础上,Zhou et al.(2012)采用非径向方向性距离函数定义了新的GTFP指数。由于这种函数可以使得期望产出和非期望产出不同方向不同比例变化,有效解决了投入产出松弛造成的非效率成分,从而使得对绿色全要素生产率的测算更为准确和可靠(Wang et al.,2017)。上述模型虽然同时考虑了期望产出与非期望产出的变化比例,还是存在一个较为明显的缺陷,即在模型中将决策单元都看作是同质的,导致测算的绿色全要素生产率难以准确反映决策单元的差异。Battese et al.(2004)、Oh(2010)将群组异质性纳入传统的ML指数模型,有效地解决了这一难题。借鉴Oh(2010)、Zhang et al.(2013)、Cheng et al.(2018),本文采用非径向方向性距离函数和共同前沿方法测度绿色全要素生产率(GTFP),并将其进一步分解为技术效率变化(EC)、技术进步变化(BPC)和技术落差变化(TGC)三个指数。

本文采用Matlab软件对中国城市GTFP及其分解进行了测算,关于投入与产出指标的选取及相关数据处理说明如下:(1)资本投入。鉴于数据的可得性,本文利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进行替代,并使用永续盘存法来估算资本存量(Young,2003)。(2)劳动投入。本文采用各城市年末单位从业人员数来进行度量。(3)能源投入。鉴于中国城市能源消费数据缺失较为严重,而电力消费能较为全面地反映城市能源消费状况(于斌斌 等,2019),本文使用各城市全年用电总量来衡量能源投入。(4)期望产出。本文选取各城市GDP作为期望产出指标,并依据GDP平减指数以2000年为基期对其进行平减处理。(5)非期望产出。考虑到二氧化硫对环境影响的严重性,因此本文选取工业二氧化硫排放量来衡量非期望产出。

2.核心解释变量:财政分权(FD)

现有文献大多采用财政收入分权、财政支出分权和财政分成率这三个指标来度量财政分权(谢贞发 等,2015)。鉴于本文采用的是城市数据,参考张曙霄等(2012)、黄寿峰(2017)、毛捷等(2018)的方法,先采用支出指标衡量各城市的财政分权状况,然后利用收入指标对所得结果进行稳健性检验。考虑到城市财政管理体制上的差异,以及更好地避免人口规模和中央对地方转移支付的影响,将城市财政支出(收入)分权的计算定义为FD= fdc/

(fdc+fdp+fdf),其中,fdc、fdp和fdf分别表示城市、省级和中央层面的人均财政支出(收入)。

3.控制变量

具体如下:(1)人力资本水平(HUCA)。内生增长模型认为人力资本是影响城市GTFP的重要因素,人力资本水平越高,越有利于技术效率改善和技术进步。本文采用各城市每万人中高校在校学生数来衡量人力资本水平。(2)产业结构(IS)。产业结构服务化发展可以有效地降低第二产业的能源消耗和污染物排放,有利于地区经济绿色增长。本文采用第三产业与第二产业的GDP比值作为产业结构的代理变量。(3)环境规制(ENRE)。波特假说认为,适度的环境规制会迫使企业对其设备和技术进行改造和升级,可以实现经济增长与节能减排的双赢。借鉴沈坤荣等(2017)的处理方法,本文采用二氧化硫去除率和工业烟(粉)尘去除率的加权线性和来度量环境规制。(4)外商直接投资(FDI)。外商直接投资可以通过知识和技术的溢出效应以及良性竞争效应作用于地区的经济增长,本文采用年度实际利用外商投资额占GDP的比重来衡量外商直接投资。预期上述控制变量对经济绿色增长都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

(三)数据来源

鉴于数据的可得性和有效性原则,本文最终选取了中国285个地级及以上城市2003—2017年的面板数据进行分析,其中,巢湖、毕节、铜仁、三沙、海东由于行政区划调整未列入分析范围,拉萨由于数据不全也未列入分析范围。数据来源于《中国城市统计年鉴》(2004—2018)和《中国统计年鉴》(2004—2018)。在回归过程中,为了尽可能避免异方差的影响而导致结果产生偏误,对各变量取对数。各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见表1。相关性和多重共线性检验结果见表2,可以看到各变量之间不存在严重的多重共线性问题。

表1 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表2 相关性和多重共线性检验

四、测算结果与回归分析

(一)经济绿色增长及其分解的测度结果及分析

本文采用非径向方向性距离函数和共同前沿方法测度了包含能源消耗和环境污染的GTFP及其分解,同时测度了没有包含能源消耗和环境污染的TFP,具体结果详见表3。

表3 2003—2017年年均GTFP和TFP

表3表明,2003—2017年,每年的GTFP均值均小于TFP均值,而且每年的GTFP对经济增长的贡献度均小于TFP的贡献度,这说明未考虑能源消耗和环境污染会高估TFP及其对经济增长的贡献,进而对中国经济增长的模式做出较为乐观的判断,因此有必要采用GTFP对经济增长的质量进行刻画和分析。随着时间的推移,GTFP对经济增长的贡献度呈现波动性的递增趋势,这表明中国经济绿色增长呈现出较好发展态势,意味着中国的节能减排政策发挥了较好作用。总的来看,GTFP的增长主要是由技术进步和技术效率改善共同驱动,其中技术进步发挥了主要推动作用,而技术差距扩大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GTFP增长。随着时间的推移,技术进步发挥的主要推动作用趋于稳定,技术效率改善发挥的推动作用呈现先递减后递增的变动态势,而技术差距扩大引致的抑制作用逐渐加强。

表4 2003—2017年中国各地区GTFP及其分解

为了进一步分析GTFP及其分解的地区差异,本文以各省份内所辖地级市的几何均值衡量各省份的GTFP及其分解,具体结果详见表4。结果显示,2003—2017年东部地区的GTFP最高,中部地区次之,而西部地区最低。从其分解项来看,东部地区和中部地区的GTFP增长主要是由技术效率改善和技术进步共同驱动,其中技术进步发挥了主要推动作用,而技术差距扩大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GTFP增长;西部地区的GTFP增长主要是由技术进步驱动,而技术效率恶化和技术差距扩大抑制了GTFP增长,其中技术差距扩大发挥了主要抑制作用。北京是GTFP增长最快的省份,其均值高达1.1594,其中技术效率改善和技术进步发挥了主要推动作用。青海和宁夏是30个省份中取得负增长的省份,虽然技术进步促进了这两个省份GTFP增长,但技术效率恶化和技术差距扩大抑制了GTFP增长。

从绿色全要素生产率的分解项来看,考察期内,技术效率改善促进了23个省份GTFP增长,其中对福建的促进作用最强,技术效率恶化抑制了7个省份GTFP增长,其中对新疆的抑制作用最强。技术进步促进了所有省份GTFP增长,其中对新疆的促进作用最强。技术差距缩小仅促进了3个省份GTFP增长,其中对上海的促进作用最强,而技术差距扩大抑制了27个省份GTFP增长,其中对青海的抑制作用最强。

(二)财政分权对经济绿色增长的影响分析

为了科学可靠地分析财政分权对经济绿色增长的影响,借鉴李健旋等(2018),本文分别采用普通静态面板模型(模型1)、普通动态面板模型(模型2)、静态空间面板模型(模型3)和动态空间面板模型(模型4)进行回归分析,并分别采用可行的广义最小二乘法(FGLS)、系统GMM方法和极大似然估计法估计普通静态面板模型(模型1)、普通动态面板模型(模型2)和静态空间面板模型(模型3),对于动态空间面板模型(模型4),则借鉴程中华等(2019),采用空间系统GMM方法进行估计。对于空间模型应该采用SAR模型还是SEM模型,本文采用LM检验及其稳健性检验来判断。对于动态面板的有效性,本文采用AR检验来判断残差自相关问题,并利用Hansen过度识别检验来检验工具变量选择的合理性问题。估计结果详见表5。

表5 财政分权对经济绿色增长影响的估计结果

表5显示,相比LM-Error统计量,LM-Lag统计量显著,且稳健LM-Lag统计量显著,而稳健LM-Error统计量不显著,因此采用SAR模型对模型3和模型4进行估计。AR(1)、AR(2)检验表明模型设定是合理的,Hansen过度识别检验也表明工具变量的选取是有效的。通过比较这4个模型的回归结果可以发现,模型4在参数估计的显著性上更具优势,这主要是因为该模型同时考虑了空间效应和动态效应,且空间效应和动态效应系数均显著,从而能够较好地纠正因模型缺失这两种效应所带来的偏误,进而使得对模型的估计更为准确和可靠。基于此,本文把模型4作为最终解释模型。

观察模型4的回归结果可以发现,财政分权的二次项系数不显著,而一次项系数显著为正,这说明财政分权显著有利于经济绿色增长。这可能是因为,随着财政分权程度的提高,地方政府能够更加充分地利用当地信息优化资源配置,推进技术水平的提高。这对于地区经济绿色增长具有显著促进作用。从控制变量来看,人力资本、产业结构和环境规制对经济绿色增长的影响都与预期相一致,而外商直接投资对经济绿色增长的影响系数不显著,这可能是因为外资在中国的投资结构以中低端为主,并没有带来显著的知识和技术溢出。

(三)稳健性检验

1.变换财政分权度量指标

上文采用财政支出分权指标对财政分权与经济绿色增长的关系进行了实证检验,并得到了初步的结论,这里使用财政收入分权作为替代指标进行稳健性检验。具体的回归结果详见表6。可以看出,财政分权在估计参数大小与显著性水平上都取得了与前文基本一致的结果,这说明关于财政分权对经济绿色增长的影响是具有可靠性和稳健性的。

表6 稳健性检验:变换财政分权度量指标

2.外生政策冲击检验

由于财政分权与经济绿色增长之间可能存在内生性问题,因此借鉴詹新宇等(2020)的研究,采用“省直管县”改革这一外生政策冲击检验来更准确地识别财政分权对经济绿色增长的影响。本文采用多时点DID模型对这一政策的经济效应进行评估,具体的回归结果详见表7。可以看出,变量的回归系数显著为负,说明“省直管县”改革这一政策的实施导致了地方政府财政分权水平的下降,显著地抑制了地区绿色全要素生产率的提升。也就是说,财政分权水平的提升对地区GTFP的提升具有显著的促进作用,这与前文所获结论一致,进一步佐证了前文基准结论的可靠性。

表7 稳健性检验:“省直管县”财政体制改革

3.工具变量法

工具变量法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决潜在的内生性问题,从而对基准结论进行稳健性检验。借鉴余泳泽等(2018)、詹新宇等(2020)的研究,采用同一省份内其他兄弟城市财政分权程度的加权平均值(FD_IV)作为其财政分权的工具变量,具体回归结果详见表8。可以看出,第一阶段的工具变量的回归系数为正,且在1%的水平下显著,同时F统计量的值远远超过了10,说明工具变量具有良好的性质。此外,观察第二阶段的回归结果可以看出,尽管其系数值的大小发生了一些变化,但是系数符号与显著性水平均与前文基本一致,进一步验证了前文结论的可靠性。

表8 稳健性检验:工具变量法

(四)财政分权对经济绿色增长的异质性影响分析

1.城市规模异质性

为了进一步分析财政分权对经济绿色增长的影响是否存在城市规模异质性,按照于斌斌等(2014)对城市规模的分类方法,将285个样本城市划分为特大城市、大城市、中等城市和小城市4类,并继续采用动态空间面板模型对这4类城市面板进行回归分析,估计结果详见表9。观察不同规模等级城市的财政分权系数可以发现,财政分权系数随着城市规模等级的提高而提高,这说明城市规模等级的提高更有利于财政分权发挥其经济绿色增长作用。这可能是因为随着城市规模等级的提高,城市对财政分权的干预度和自由度随之提高,进而能够充分地利用当地信息优化资源配置,促进经济绿色增长。与此同时,城市规模等级越高,城市多样化产业结构的优势就越明显,生产性服务业发展就越专业化,而且高市场规模增加了城市对技术创新的需求,这些都更加有利于财政分权引致的技术效应的发挥。

2.城市资源禀赋异质性

依据《全国资源型城市可持续发展规划(2013—2020年)》,本文将285个样本城市划分为资源型城市和非资源型城市,进而考察财政分权对经济绿色增长的影响是否存在城市资源型异质性。依然采用动态空间面板模型进行回归分析,估计结果详见表10。可以发现,财政分权均有利于资源型城市和非资源型城市的GTFP增长,但相对于非资源型城市,财政分权对资源型城市GTFP增长的促进作用相对很弱。这可能是因为随着财政分权程度的提高,资源型城市更易于发展资源型产业来推动其经济增长,并易于形成该类地区经济发展的路径依赖,这不仅不利于技术效率的改善,还可能导致能源消耗和污染物排放的增加,这在一定程度上不利于资源型城市经济绿色增长。

表10 分城市资源禀赋异质性回归

3.城市区域异质性

由于不同地区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存在较大差异,这就使得财政分权对绿色经济增长的影响可能存在区域异质性。为此,将所有城市按东、中、西部地区划分进行回归分析,具体回归结果详见表11。可以看到,三大地区回归结果的系数均显著为正,说明财政分权显著地促进了东、中、西部地区GTFP的增长。其中,东部地区回归结果的系数值最大,中部地区次之,西部地区最小,说明财政分权对东部地区GTFP增长的促进作用最强,而对西部地区GTFP增长的促进作用最弱。这主要是因为,相比西部地区,东、中部地区的经济发展水平较高,分权下的地方政府有更多的能力与动力去追求绿色发展,一定程度上促进了GTFP的增长。

表11 分地区异质性回归

(五)传导途径分析

事实上,财政分权对经济绿色增长的影响可以通过多种传导途径来实现。结合中国的实际情况和已有文献(余泳泽 等,2018;宋美喆 等,2020),本文主要考虑了如下可能的传导途径:第一,研发投入(RD)。财政分权可能使得地方政府能够更加灵活地运用财政资金,并通过政府补贴、税收优惠等措施增加研发投入。本文采用科技事业费用支出占地方财政总支出的比重来衡量。第二,基础设施(INFRA)。财政分权可能使得地方政府更易于加大基础设施建设,从而有利于生产要素在地区间的自由流动。本文采用公路路网密度来衡量。第三,公共服务(PUB)。财政分权可能使得地方政府能够提供更高质量的公共服务,从而吸引外来居民和企业进入。本文采用教育医疗支出占财政支出的比重来衡量。第四,环境规制(ENRE)。财政分权可能引发地区规制竞争,使得地方政府竞相提供税率优惠、降低环境监管标准。第五,市场分割(MS)。财政分权可能加剧市场分割,带来重复建设与效率损失,不利于创新资源的跨区域优化配置,从而拉大地区间技术差距。参考孙博文等(2018)、吕冰洋等(2020)的做法,本文采用价格法来衡量市场分割。依然采用动态空间面板模型进行回归分析,估计结果详见表12。

从表12可以看出,财政分权对研发投入和基础设施的影响显著为正,这说明财政分权程度的提高,使得地方政府拥有了更大的经济自由,能够更加灵活地运用财政资金,并通过政府补贴、税收优惠等措施增加研发投入和基础设施建设,促进了生产要素在地区间的自由流动。财政分权对公共服务的影响为正但并不显著,可能是由于地方政府为了政绩考核,追求短期经济增长而忽视长远发展,不愿将资金与人力投入到实现收益较慢的公共服务中去。财政分权对环境规制的影响显著为负,这说明财政分权程度的提高显著降低了环境规制程度,意味着地方政府间存在规制竞争。当地方政府财政分权程度提高后,地方政府更易于降低环境标准来吸引要素流入,进而推动当地经济增长。此外,财政分权对市场分割的影响系数显著为正,这说明财政分权程度的提高加剧了当地市场分割,意味着地方政府间还是存在贸易保护主义。

通过上述分析,本文发现财政分权对中国经济绿色增长的影响存在以下完全不同的传导机制:第一,财政分权使得地方政府能够拥有更多的经济自由,能够更加灵活地运用财政资金,加大研发投入与基础设施建设,促进技术进步,优化资源配置,进而推动GTFP增长。第二,财政分权可以引发地区规制竞争,使得地方政府竞相降低税率和环境监管标准来吸引要素流入,这不仅不利于技术效率改善,还增加了环境污染物排放,不利于当地经济绿色增长。第三,财政分权还会加剧市场分割和贸易保护主义,这不仅带来重复建设和效率损失,还抑制了创新资源发挥其跨区域优化配置效应,使得地区间技术差距扩大,这对于经济绿色增长具有显著的抑制作用。

五、结论与建议

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下,厘清财政分权体制和经济绿色增长间的关系是重要的现实课题,这关系着中国未来财政体制的改革方向以及绿色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实现。然而,目前仅有少数文献对于财政分权与经济绿色增长间的关系进行了研究,且尚未取得一致的结论,基于此,本文实证分析了财政分权对经济绿色增长的影响及其传导途径。结果表明,整体而言,财政分权显著促进了中国经济的绿色增长,但这种影响存在明显的城市类型异质性和区域异质性。相对于资源型城市,财政分权对非资源型城市GTFP增长的促进作用更强;相对于城市规模等级较低的城市,财政分权对规模等级较高的城市GTFP增长的促进作用更强。分地区来看,相对于经济发展水平较为落后的西部地区,财政分权对经济较为发达的东中部地区GTFP增长的促进作用更强。实证分析表明,财政分权主要通过推动技术进步来促进经济绿色增长,但通过扩大技术差距抑制了经济绿色增长。进一步分析其传导途径可以发现,财政分权通过正向影响研发投入和基础设施建设这两个渠道,促进了经济绿色增长目标的实现,但是,财政分权对规制竞争和市场分割的负面影响,抑制了经济的绿色增长。

基于上述结论,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议:

(1)深化财政分权改革,建立和完善适合当代经济绿色发展的财政制度。为进一步发挥财政分权制度对于经济绿色增长显著的促进作用,首先,中央政府应继续下放部分财权,赋予地方更高的财政自主度,充分利用地方政府的信息优势,从而优化资源配置效率。其次,中央政府要合理引导地方政府偏好,进一步完善官员政绩考核激励机制。将“GDP至上”的传统考核指标转变为符合现代社会发展的“绿色GDP至上”,强调绿色增长在晋升考核中的重要性。最后,中央政府要注重从不同维度进行考核,使地方政府更加重视科技创新、教育文化、劳动就业、社会保障、医疗卫生等方面。

(2)因地制宜地推进财政分权改革,切忌“一刀切”。中国幅员辽阔,各地区经济社会发展差距较大,缩小东、中、西部三大地区间发展水平的差异,是实现全国经济绿色平衡发展的基础和前提。财政分权对各区域经济绿色增长的影响存在区域异质性,因此,在推进财政分权体制改革时,中央政府应充分考虑到地区差异,结合东、中、西部三大地区的现实情况,因地制宜地提高地方财政分权水平,根据各地实际情况赋予程度不一的财税支撑辖区经济发展政策,使得财政分权体制能够很好地弥合地区绿色经济发展差距,促进全国经济的绿色平衡增长。

(3)提升财政分权对中国经济绿色增长的促进作用。第一,增加研发投入,继续推进科技创新,促进技术进步和技术效率的改善,打破地区间的技术壁垒,缩小技术差距。第二,加大对基础设施建设的倾斜力度,增强地区的投资吸引力与竞争力,切实推动各地社会福利水平的提升。第三,完善环境规制政策体系,防止地方政府间“竞次”的破坏性环境竞争。一方面,要建立和完善环境监督管理体制,加大监督管理力度和惩罚力度,进一步提高相关环境污染评价指标的标准。另一方面,要建立健全环境经济体系,实施环境税收、排污许可证和生态补偿等政策,促进企业绿色技术的研发与创新。第四,完善市场规则,减少市场分割,建立有利于要素高效流动的完全竞争市场。一方面,要健全和完善市场准入和退出制度,发挥市场优胜劣汰的作用。另一方面,要统一市场监管,全面废除有碍市场统一和公平竞争的各种规定,并严惩实行优惠政策和降低环境标准的违法行为,反对地方保护和垄断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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