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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轮台卓尔库特古城考古收获

2021-03-30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

西域研究 2021年2期
关键词:库特房址卓尔

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 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

内容提要:西域都护的设立是新疆正式纳入中国版图的重要标识。本文介绍近年在新疆轮台县卓尔库特古城开展西域都护府考古相关工作的基本收获。通过考古钻探、发掘,对卓尔库特古城的形制布局有了全新认识。已知其为形制罕见的三重城结构,时代为战国至魏晋,主体年代为两汉。高台城址内建筑体量大、规制高。可以确认卓尔库特古城为汉晋时期塔里木盆地北沿一处最高等级城址,对寻找西域都护府治所遗址有重要推进。

2018年,经国家文物局批准,由北京大学考古文博院、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组成联合考古队,启动“西域都护府考古”项目。(1)2012年北京大学陈凌先生提出,轮台卓尔库特古城可能是西汉西域都护府治所之乌垒城,西域都护府治所前后有所变动,大致在新莽以后,西域都护府治所一度从乌垒迁移至龟兹它乾城。他提出“西域都护府遗址群”概念,即不同时期的西域都护府治所和西域都护府统辖范围内各地城镇均应包括在内,提出这个概念的考量是:其一,西域都护府的研究应该着眼于整体,而不应仅限于单个遗址,假使某个具体城址可以确定其年代、性质,都是对整体研究的推进;其二,西域都护府及其治下各类机构应当纳入一个整体的系统,这就是汉代的西域军政建置体系考古学研究。将这些考量与近年“唐安西都护府考古”工作相结合,他认为可以形成“汉唐西域军政建置体系考古”这一综合性大课题(项目)。见陈凌:《丝绸之路上的古城》,三秦出版社,2015年,第182~200页。先期对轮台县境内卓尔库特古城、奎玉克协海尔古城两处遗址进行考古发掘。

卓尔库特古城位于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轮台县城东南约24公里荒滩之中,东经84°45′428″,北纬41°62′241″,周边多红柳,东距克孜勒沟2公里,西北距阔纳协海尔古城11.5公里,西南距奎玉克协海尔古城9公里(见图1)。塔里木盆地北沿诸多古代城址中,卓尔库特古城先前最不引人注意,鲜有学者提及。

图1 卓尔库特古城位置示意图

1928年8月,黄文弼最先到卓尔库特古城调查勘测,“此城周约一千二百米,略作圆形。城墙已颓,仅余墙基,皆土筑。中有一隆起土阜,周六十七,高约三米,疑为古代建筑遗址。在其南有二小土堆,掘其左堆,出现稞麦壳甚多,古时必为仓库。右方之土堆,掘之无物,并有围墙痕迹,似为古时住宅,或署所在也。在城之东南隅,有不规则长方形土台,周一百二十四,高约九米许……此高台究作何用,未经发掘,无从臆度,但必为古时城中之建筑遗址也……城外东面距城一百六十二米有土墩一,亦略作长方形,周约六十八,高约三米。城西亦有一土墩,略作圆形,周约四十,高约六米。在此东尚有一小土堆,疑皆古时营垒,为田卒屯戍之所。城中有红底黑花陶片,与柯尤克沁旧城所拾者相同,皆为纪元前后之遗物。又拾铁矢镞一,中实有柄,系汉物,故我疑此城为汉代屯田轮台时所筑。”黄文弼推测为汉代屯田的校尉城,而柯尤克沁为仑头城。(2)黄文弼:《塔里木盆地考古记》,科学出版社,1958年,第10~11页。新疆博物馆文物队,轮台县文教局:《轮台县文物调查》,《新疆文物》1991年第2期,第6页;自治区文物普查办公室巴州文物普查队:《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文物普查资料》,《新疆文物》1993年第1期,第56页。其中,柯尤克沁即今奎玉克协海尔古城。黄文弼之后,很少有学者再关注卓尔库特古城。直至1980年,新疆博物馆才对该城进行了详细调查和测量。1989年10月全国第二次文物普查过程中进行调查并建档。2009年6月,全国第三次文物普查过程中,对该城进行复查。1980年以后的三次调查成果实际上都没有超出黄文弼的范围。

2017年夏,考古队在新和、轮台县进行考古调查钻探。在轮台县的调查钻探重点为卓尔库特、奎玉克协海尔和阔纳协海尔等几处古城。钻探所获与此前学术界的认识有很大的不同。

图2 发掘前的卓尔库特古城

2018年,国家文物局批准“西域都护府考古”项目。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组成联合考古队,分别主要承担卓尔库特古城、奎玉克协海尔古城的考古工作。

相较于新疆及中亚地区的古城遗址,卓尔库特古城的形制较为特殊,2018~2020年考古发掘主要集中在高台城址区。以下将近三年考古发掘情况做一简要介绍。

1.城墙与门道

高台城墙已发掘东、南、北三侧,西侧未发掘。从已发掘情况看,墙体经过多次修筑、补筑。后期的墙体均于早期城墙上加筑,局部可见不同修筑期墙体之间的明显接缝。可分三期:第一期为战国至西汉,墙体由较纯净的土夯筑,外抹墙皮。下部坡度较缓,约50°;至中部陡然升起,坡度较大,约75°。第二期为东汉,墙体依附于早期墙体之外。下部用倒塌土墼、碎土墼堆夯,外包整土墼,上部再加筑土墼。第三期为魏晋,主体利用前两期墙体,局部加以补筑。补筑所用材料较杂,不如前两期用料讲究,施工也较草率。最晚一期墙体外亦用土墼包筑。

城墙底部最宽25米,顶部宽度推测在8~10米左右。墙基在现地表下4米左右暴露基槽。墙体中下部向外平摊较大,有棚架及灰坑多座。城墙东北转角顶部有大型房址,似为晚期角楼遗迹,下部叠压早期房址,亦应是早期角楼遗迹。

高台城址东西两侧开门。门道宽约8米,有多层不同时期的踩踏面。

根据墙体、门道情况,可以确知高台城址平面为长方形,南北略长,东西略窄,整体呈东北—西南45°偏角。(见图3)

图3 卓尔库特高台城址结构示意图

内城城墙内部为堆土夯筑,内外两侧包砌土墼,土墼尺寸略小于高台城址内房屋所用土墼。城墙下宽约8米,顶部残宽约5米。

2.房址

高台城址中部有一道大墙(即中心大墙)通贯南北,同时作为东、西两侧房址的后墙。中心大墙北侧与高台城址北墙相接,略呈弧形。墙体用较平整大土墼砌筑,东西两侧未见抹泥墙皮。顶宽3.5~4.5米,下宽5~6米(未发掘至底)。

中心大墙东、西两侧有不同时期的成排房址,前后期改建、重建情况复杂。已发掘房址多处,体量均较大,墙体用土墼砌筑。现以F1为例略作说明(见图4)。

图4 高台城址F1俯视图

F1面西,依中心大墙而建,东墙即为长墙一部分。东墙最厚处(北侧)宽3米,最窄处(南侧)宽2米。F1前后经过数次改建,可分为5个小期。第1期,残存东侧长墙与中部隔墙,墙宽2~3米。第2期,加筑中部隔墙,形成左右两间(F1a、F1b),中部隔墙东端有通道相连。东墙长度11米,两侧间东西宽约15米。门道位于F1b西南侧,门道通往F1b为曲尺形廊道。F1a北墙从底部至顶部残高5.3米,由内向外侧倾斜,土墼墙外加抹泥皮,泥皮保存较完好。北墙中部有两处壁柱槽,底面长方形,宽60厘米,深30厘米。壁柱槽内残存大型木柱。第3期,F1a、F1b中间隔墙封堵,形成单独两间。F1a西侧垫高,于西北侧开门道。F1b也相应垫高,门道位置不变。第4期,F1a西侧二次垫高。第3、4期残存柱洞18处,部分仍有木柱残件。柱洞直径25厘米。柱间距1.1米,上架方梁。第5期,F1b门道、曲尺形廊道部分及南墙外侧以土墼垒砌,形成平台。

从已发掘的房址来看,高台城内房址所用木柱直径多为25、30厘米。根据顶部倒塌堆积残块可知,房址在椽架上先搭顶篷,顶篷由细木棍加苇席编成,其上再覆以土墼。木棍苇席、土墼层可多次重复累加,故而房顶较厚。

F8位于中心大墙西侧,一层下开口,建于碎泥块压实的垫层上。破坏严重,仅存局部残迹,整体结构不明。有三层台阶,阶高16厘米,深30厘米,外抹光整泥皮。发现三处木柱,平面为“井”字形结构,不同部件以榫卯拼接,加长钉铆固。柱身残存朱红大漆。据出土遗物推测,为汉晋时期使用遗迹。

早期房址墙体厚度多为1.15米,约合汉代5尺,规制与新和乌什喀特古城钻探所得相似。(4)按西汉一尺约合23.1厘米。参见丘光明,邱隆,杨平:《中国科学技术史·度量衡卷》,科学出版社,2001年,第198~201页。

3.棚架

高台城墙外侧分布成排木棚架塔建的房屋。部分棚架房屋利用城墙向下挖出地面平台。与房址不同的是,棚架一边依靠东墙,另外三面未见墙体痕迹,可能是半开放式结构。

顶棚以较粗木头搭建梁架,上铺多层椽木,椽上铺架细树枝,上面再覆盖土墼,构筑方式与房址大体相同。从剖面来看,棚架的顶部较厚,最厚可达80厘米左右。棚架以圆木为支柱,柱径约20厘米。支柱直接立于地面,未发现柱础石。较规整的地方,柱间距约2米。(见图5)

图5 倒塌棚架房屋椽架遗迹

棚架区地层堆积中出土铜器、铁器、骨器、陶器及部分石器。

4.建筑材料

卓尔库特古城建筑大量使用土墼。高台城址、内城城墙大量使用土墼包筑,房址多用土墼垒砌墙体。早期土墼多用河泥裁切而成,晚期始见三合土土墼。三合土土墼中间掺杂苇草为筋。

土墼大致有三种规格。最大规格土墼长约65厘米,中号长约50厘米,小号长约45厘米。不同时期建筑使用不同规格土墼,小号土墼见于晚期房址中。卓尔库特古城大、中两号土墼体量均较大,尤其是大号土墼为目前新疆、中亚地区古城中所仅见。(5)以楼兰古城(LA)三间房遗址为例,土墼平均长度为43厘米。按:楼兰古城的性质学界多有争议,但目前已经可以确定楼兰古城就是魏晋西域长史府治所。参见陈凌:《斯文赫定收集品的新刊楼兰文书》,《欧亚学刊》第五辑,中华书局,2005年,第105~131页。

6.出土遗物

卓尔库特古城发掘出土大量陶片、兽骨(包括驼骨、马骨、牛骨、羊骨等)、石器等,还出土骨器、铜器、铁器、珠饰、铜钱等器物多件。

陶器,战国时期陶片多为夹砂红陶,质地略粗。汉代地层出土陶片多细泥黑陶、红陶,部分刻划线纹。器形可辨者,大多与长安地区、河西地区陶器接近。魏晋时期地层出土陶片多细泥黄陶、黄衣红陶,捏嘴带流器等与中亚、南亚接近。魏晋时期窖穴中出土大陶瓮,与库车出土魏晋大酒瓮一致。

石器多残损,可辨器形的有石研磨棒、砺石等。骨器中有大量加工痕迹但未成形的半成品,成品有骨簪、骨饰、骨搏具等(见图6、7)。其中,骨搏具出自魏晋时期房址,于阗、楼兰、尼雅等处遗址也曾出土形制相似的器物。珠饰有青金石饰片、绿松石珠、玻璃珠等。出土铜钱锈蚀严重,可辨为龟兹小钱、剪轮五铢。铜器有铜印、铜带饰、铜容器等。铁器多锈蚀严重不可辨,其中几件可能为铁剑身残块。

综合三年来的考古成果,对于卓尔库特古城可以有如下几点认识:

(1)卓尔库特古城内城城墙东部营建高台城址,形成内、外、高台的三重城结构。这种形制极为特殊,在新疆及中亚地区均较罕见。

(2)高台城址有一横贯南北的中心大墙,城内房址依中心大墙而建,明显分为东、西两区。房址经过多次改建再利用,可能与卓尔库特古城性质、功能的变化有关。高台房屋布局整体呈中部高,南北两头低的层级结构。房址规模体量较大,为目前新疆地区城址中单体最大。

(3)高台城址内房址为土墼棚架式,环城墙外侧搭建木结构棚架房屋,为附属设施。

(4)出土汉代器物具有长安地区典型特征,魏晋时期器物明显受到龟兹影响,可以和文献所记载魏晋时期塔里木盆地北缘的历史变迁相印证。未见唐代以降的遗迹遗物。

(5)根据地层堆积和出土遗物判断,高台城址建筑始建于战国,两汉时期最盛,魏晋时期衰落。

考古发掘过程中提取一组成系列的碳十四样本,分别送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实验室、美国Beta实验室进行年代测试。样本测年结果在公元前259年至公元386年之间,表明遗址建于战国晚期,沿用至魏晋时期废弃,主体使用年代为两汉时期。这一结果与考古发掘情况恰好可以相互印证。

有人认为,奎玉克协海尔古城是乌垒城所在,亦即西汉西域都护府治所,并认为西域都护府应当是方城。(6)林梅村:《考古学视野下的西域都护府今址研究》,《历史研究》2013年第6期,第43~58页。我们有不同看法:首先,以圆城、方城作为立论基础,判断是否为汉城或汉文化影响的城址,无论从逻辑上,还是从国内外已有的考古成果来看都是不能成立的。其次,乌垒“与都护同治”,有两种可能的情况:一种可能是直接利用乌垒城旧有建筑,另一种可能是在乌垒城基础上做局部改建。结合汉宣帝时期的形势来看,完全新建一座城的可能性是不大的。第三,乌垒一名虽然始见于《汉书》,但是乌垒的始建时代则应当要早于西汉。

近年在奎玉克协海尔古城外城墙上发掘出几处墓葬,人体骨骼测年数据显示为战国时期。这就意味着,奎玉克协海尔古城在战国晚期已经废弃。即使后期有一些再利用的痕迹,但至少不是作为一个城市的形态了。

根据现场调查、普查资料以及航拍影像,我们将新疆几处汉唐时期大型重要城址情况罗列如下:

卓尔库特古城东西560米,南北790米,面积0.33平方公里;高台城址东西96米,南北120米,面积10700平方米。

奎玉克协海尔古城东西255米,南北290米,面积0.0607平方公里;高台城址东西80米,南北110米,面积7700平方米。

乌什喀特古城东西1600米,南北900米,面积1.2平方公里;宫城东西125米,南北168米,面积18800平方米。

石城子东西272米,南北376米,总面积0.103平方公里;子城东西198米,南北134米,面积22317平方米。

高昌故城东西1625米,南北1590米,总面积1.94平方公里;宫城(可汗堡)东西200米,南北300米,面积136000平方米。

交河故城东西300米,南北930米,总面积0.193平方公里。(7)按现一般测量交河故城面积是以雅尔河沟台地整个计算在内,即还包括故城西北部墓地,总长约1700米,面积500万平方米。本文的计算方法则不包括墓地部分。

北庭故城东西810米,南北1590米,总面积1.02平方公里;宫城东西245米,南北330米,面积83170平方米。

对比以上数据可知,卓尔库特古城总面积仅次于乌什喀特、高昌、北庭诸城,而高台城址的面积则次于乌什喀特、高昌、北庭诸城的宫城和石城子的子城。其中,高昌、北庭实际应该有汉代遗迹,然而目前汉代遗迹没有发掘出来。现在可以确定的高昌城外城最早年代应是公元4世纪。(8)陈凌,李军:《高昌故城考略》,载《古代文明》第11卷,科学出版社,2018年,第356~374页。就史实而言,高昌、北庭两处的汉代城址部分应该体量不会太大。(9)陈凌:《北庭故城城墙的时间年代与相关问题》,载《北庭学研究》第一辑,中国文史出版社,2017年,第21~26页。奇台石城子是否即为疏勒城容可讨论,但可以确定是东汉时期城址。根据黄文弼的调查以及我们近年的调查钻探结果,乌什喀特古城主体也可以确认为战国两汉时期。在新疆目前可以较明确的汉代城址中,卓尔库特古城的总面积仅次于乌什喀特,高台城址的面积则小于乌什喀特的宫城、石城子的子城。如前所述,就单体房址而言,高台城址中的F1的体量却是目前所见最大的单体房址。

根据卓尔库特古城的整体规模和高台城址的建筑体量、建筑用材,以及出土器物,我们可以推测卓尔库特古城应为汉晋时期塔里木盆地北沿一处最高等级的中心城址。卓尔库特古城的发掘对于确定西汉西域都护府治所遗址迈出了重要一步,对于研究中央王朝治理新疆、丝绸之路古代城市考古具有关键性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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