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门记乐
2021-03-30赵白生
赵白生
《北大传》,写什么?
我想,它至少有两个版本,但无论是民间版,还是官方版,都离不开一点:写北大人。一所大学的正传别传,都不得不写其真精神——老师的气魄。
师者,大学之基石也。根基不厚,摩天大楼无法拔地而起,浩然常新。
可是,北大教师如云,选谁入传,最伤脑筋。《北大传》之名师部,权衡再三,不能没有乐黛云先生。
选乐先生入传,有五乐。
人的一生,如果不跟乐老师合一次影,人生乐趣就会减半。乐老师的脸,代表了北大的大气。好的学生,一般情况下,跟乐老师见第一面,就会痛下决心,投身乐门。因为乐老师脸上的笑,令人自然想起王尔德的名言:我唯一不能抵挡的诱惑,是诱惑。乐老师脸上笑容的诱惑力,也是致命的。我考博那年,投考她的博士生人数,是英语系某名教授门下报名人数的十八倍。我一知道结果,差点捶胸顿足,早知如此,悔不当初近水楼台考英语系得了。好在,我也没空备战,瞎龙去撞大运。但我知道,乐老师的笑,具有disarming (令人丢盔卸甲不设防) 之功效。至于她的比较文学事业,有多少人是奔着乐老师那张富有号召力的影响家的脸去的,我不知道。可我确信,乐老师的笑脸,给了数不清的人自信,使他们大批追随乐老师研究比较文学。
乐此不疲,一乐也。
作为比较文学家的乐黛云先生,蜚声全球。她创办中国比较文学学会,创建北京大学比较文学研究所,担任国际比较文学学会要职,指导中外数十名比较文学硕士博士,编写一部部比较文学教材,主编一套套比较文学丛书,出版一本本比较文学专著,出席层出不穷的在世界各地举办的比较文学会议。看到这眼花缭乱的一切,你会怀疑人生,至少怀疑后半生 :一个下放农村养猪、年近半百才入行的人,居然逆袭,而且辉煌。
内心苦不苦,只有乐老师本人有体悟。反正,我每次见到她,看脸听声,只有一成不变的印象 :
乐在其中,一乐也。
跨文化学家是什么?没几个人知道。乐老师好像只相信自己的硬道理:“重要的是拿出实绩。”这不,实绩又是一大堆 :《跨文化对话》杂志(主编,21年,42 辑)、《跨文化沟通个案研究丛书》(主编,15 本)、《中学西渐丛书》(主编,10 本)、《跨文化之桥》(专著)、《跨文化研究方法论》(专著)。我不清楚,2017年乐老师大摔大伤大失血大手术之后,脑袋有没有受到影响,但我去她家,常常发现,她张口闭口夸“跨文化”,有意无意批“硬比较”,也印证了我的潜意识 :
乐以忘忧,一乐也。
自传家这顶帽子,乐老师笑而拒戴,尽管她出了各种版本各种语言的自传不下8种。她只承认,她看好她的散文。可是,她的散文,数量大的和写得好的,几乎全是自传文和传记文。让传记文学散文化,其实就是让传记文学散架肢解,这也算“中国特色”。乐老师如此,其他人概莫能外。傅雷、季羡林、张中行、杨绛、雁翼、流沙河、韦君宜、张雅文、韩石山……都是自传家,但他们一律被笼而统之、大而化之地称为散文家。搞文的人,文类意识如此淡薄,呜呼哀哉。
乐莫乐兮写自己,一乐也。
还有一顶帽子,不知道乐老师乐不乐意戴?社会活动家。她的社会活动之多,只要到 “乐府”坐上半个小时,就知道了。她家的电话,铃儿响叮当,叮叮当当,白天黑夜,叮当不能自休。我坐在她家,听着此起彼伏的叮当声,就想当生命科学家,给她做个脑透视,研究研究她的脑神经是不是用某种特殊的纳米材料合成的。打电话者,什么人都有,甚至包括庙里的大和尚。有一次,她还请我去庙里开了个会。我则很不知趣,在佛门圣地大谈特谈汤一介先生具有西方的忏悔意识,称赞他的家族回忆录《我们三代人》为北大第一部忏悔录。乐老师偶尔也抱怨电话太多,弄得自己不得清静,甚至为此还换了电话号码。可是,谁叫她把自家的电话号码印在杂志上——“此地无号宅电码”。电话里,乐老师啥事都办:帮人写推荐、帮人出书、帮人找工作,甚至帮人找媳妇。帮人帮到家,信乎 ! 我的一位女同事就跟我开玩笑,你的导师真逗,看我长得漂亮,就想把我介绍给她的博士生。她也不先问问,我的小孩多大了。古人之“有朋自远方来”,乐老师则“低头当月下老”,给人介绍来自远方的朋友,古道热肠,更胜一筹。
乐乎“不亦”,一乐也。
乐老师很“吃亏”,因为评论她时,学术界某些人往往用单一的学术标准,而这类单一的标准最不适合衡量像乐老师这样的别才。乐老师是学术界的帅才——集教育影响家、比较文学家、跨文化学家、自传家、社会活动家于一身之统领。
乐门记乐,难免门户之见,可是,没有门户之见者,又有几人?
说明:《传记文学》与北京大学世界传记研究中心合作,特别邀请赵白生教授策划了本期“乐黛云的学术乐章——‘一起为人类做一些好事’”封面专题。钱理群、程巍、宋伟杰、张旭春、周阅、张锦等是乐黛云先生不同时期的三代弟子,恰逢乐先生九十华诞,他们以笔造像,为其祝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