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娃娃体验店 一个充满欲望的生意
2021-03-28王两半
王两半
根据民政部的数据显示,2018年我国单身成年人口高达2.4亿人,其中超过7700万成年人是独居状态,预计到2021年这个数字将上升到9200万。
数字背后是隐匿的需求。
实际上,在这个性压抑的时代,被压抑的远远不止是人们依据常识认知的蓝领工人、单身汉。在上海这座“绝育之城”,每天披星戴月的白领,在权力结构中谨小慎微的公务员,在内卷中彷徨和挣扎的大学生,或有种种顾忌,或担心影响自己的社会角色,他们需要一个合法安全的渠道疏解自己被压抑的欲望和负面情绪。
2017年,全国第一家实体硅胶娃娃体验馆“爱爱乐体验馆”在深圳开业,因为一篇报道,使得这个特殊的行业走进了大众的视野。这种以硅胶为材料所制作的娃娃,充气后非常柔软,质地富有弹性,容易携带和清洗,可以反复使用,价格从几千到几万不等。
这让许多人发现原来还有这样一种特殊的业态可以满足几千年来人类最原始的需求,更重要的是,它“似乎”并不违法,这作为一种有着相当市场潜力的,有可能正常化的行业被许多人注意到。
城市角落:成人娃娃体验店
下午四点,一条人群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倘若不仔细留心,恐怕很难注意到在两家小店之间存在一个通往楼上的通道,人来人往,鲜有人走进去。
径直进去,沿着寂静且泛黄的灯光,走入电梯,并缓缓升至五楼,电梯门徐徐打开,一下子又能感受到明亮的白织灯光,在右侧,“深蓝成人体验馆”几个大字进入了视线之中。
店里面虽然空间不大,但布置也恰到好处,房间左侧靠窗,这一侧被老板开辟成了一个小隔间,供休息一用。大约是每周周末下午稍迟一点,老板都会出现在店里的这个位置,从这里,朝窗外往下看,是闹市繁华的人流,还可以依稀听到汽车驶过发出“嗖嗖”的声音。
每有一个客人进店,感应器都会发出的“叮咚”的声音,一直低着头刷手机的店员小哥便会抬头站起来询问。
在店里走过一个小拐角,就是三个可供客人体验的房间,房间之外的一面墙上整整齐齐地放满了消毒水、安全套、硅胶阴部等一次性用品,除了房间内的硅胶娃娃,店内也都错落地放置着各式各样的娃娃。咋看之下,仍然能看出其外观与真人的巨大差异,例如娃娃的眼睛视线是静止不变,神态空洞的。
“深蓝成人体验馆”是年过不惑的老李的第一次创业,年过四十,在银行工作了大半辈子,职场的天花板已然触顶,眼看着公司年轻人越来越多,刚上小学的儿子在一天天长大,老李不免产生了另起炉灶的心思。
出于中年经济上的压力,心思活络的他四处寻找可靠的市场机会。在决定从事这行之前,老李仔细地盘算了其成本和自身的情况。一方面,市场需求总是存在的,有着可预期的盈利空间。同时,老李在银行信贷部门工作了十多年,对各行各业的财务都有所了解,而对于这个行业,没有应收账款的压力反倒降低了普通人进入这一行业的门槛。避免过高的管理成本和过多的时间成本,他不需要太多的员工,他稍算了下,开家小店的成本大约在二十万左右,相较于流程、管理复杂且人工费用昂贵、盈利困难的餐饮业,哪怕担负一定的政策风险,这也是一个比较不错的选择。另外,市场需求大,综上考虑,老李很快把目光放在了在中国刚刚诞生不久的硅胶娃娃体验店上。
“我当时第一次了解到这个行业也是从新闻上看到的,是广东那家,开了也大概三年了吧,开在富士康边上,那是全国第一家,叫‘爱爱乐。”老李说道。
此前,就有不少的新闻报道对这些“成人体验馆”的合法性十分关注。许多网友质疑这是一种卖淫嫖娼的行为。此前,浙江博翔律师事务所的律师郑威曾对此表示:“按照我国法律,卖淫嫖娼强调的是有生命体的自然人,必须是在两个人之间发生,而硅胶娃娃是玩具,并不属于法律意义上的自然人,因此不能按照这个罪名來处理。”
老李在开店之初也是顾虑重重,除了经营上的难题,还要给家里人做好“思想工作”。“我爸是个警察,刚开店的时候,他也比较反对。但是后面也查了很多资料,只要你不犯法,你做就做了。现在家里人都清楚的,包括我老婆、丈母娘有时候也都会来帮忙。”老李坦言道。
“爱爱乐体验馆”之后,跟随者众。“深蓝”的老板老李说,在上海,像这样的体验馆已经有四十多家,竞争十分激烈。采写者随手在美团上一搜,类似的体验店就有二十几家,老李所言非虚。
真实的需求和现实的市场是不会骗人的,哪怕没有法律基础的普通人也能凭借直觉认定行业的合法性,一无暴力,二无欺骗,其本质和电玩城、游乐场没有分别。只要人类的原始需求始终存在,类似的行业就不会消失。
冰山之下:被压抑的人性需求
很多事需要做了才知道。
“爱爱乐体验馆”当初开在了富士康的工厂旁边,吸引了很多蓝领工人。劳动密集型行业,工人,社会中偏底层,性压抑……硅胶娃娃体验店在中国开业之初的目标消费者的形象似乎就和这个行业挂上了钩。
实际上,拥有这一需求的群体可能被低估了。
被问及哪些人来得比较多,“深蓝”的店员小哥说:“白领。”一个有些出乎意料的答案。
小哥表示,客户的来源其实十分多元,不仅是蓝领、劳务工,也有白领、大学生,甚至还有老板。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不分你是白领还是蓝领,或者是劳务工。很多人来这里只是为了释放。”
还有很多人好奇,这种没有灵魂和互动感的“死物”有什么意思?
对于那些经验丰富的人来说,用户体验岂不是很差?毕竟“吃过‘肉了,当然觉得‘菜不好吃”。老李笑了笑:“在中国,连‘菜都没吃过的,大有人在。”
“生意应该多集中于傍晚”可能是人们对这个行业的一个明显的刻板印象,但实际上人们释放压力不分白天和黑夜,欲望也是。
老李说,他也是做了才知道,店里生意最好的时候常常不是晚上,有时候是中午,而下午的生意也常常好于晚上,晚上的时候店员常常会闲到刷一个晚上的手机。这个行业也不像餐饮业,有个客流集中的时间段,欲望常常是随机降临的。
不仅仅是这样,对于许多边缘人群来说,中国的现实社会能够满足他们需求的途径太少,普通人习以为常的,可能是他们触不可及的。提到印象比较深的客人,老李提到了一个聋哑人,找不到老婆,还有的是身体部分残疾的,他们依然有着作为“人”的基本需求,但和普通人相比,他们难以启齿,从这个角度讲,这个行业在一定程度上能够给予这些特殊群体一点点的支持和慰藉。
行业之困:权力和观念的凝视
虽然,距离中国大陆第一家成人体验店开业已经三年,但是这个行业依然处于一个比较尴尬的地位。“基本上,每个开店的老板都会去了解有没有违法。公安是来过我们这里的,我开业没多久,就有两个民警来过,但是也没什么,公安那边也去问过,一来没有所谓非法的卖淫嫖娼,二来也没有传播淫秽色情,公安说这个不归他们管,归工商管。这一行业并不违法,更多的时候可能是观念的问题。”
实际上,相比于保守的现实环境,许多的网友对这一新生行业的态度还相当宽容。“管理规范的情况下,可以解决一部分群体的生理,甚至能一定程度上降低犯罪率。”有网友评论道。
但实际上,官方常以“揭露”为视角,对这个行业的深入关注其实多为一些自媒体。甚至,这个行业对非法的卖淫嫖娼存在着替代和挤出作用,从需求的角度来说,这个行业和卖淫嫖娼满足的是同类型的需求,是竞争关系,从这个角度来说,监管部门甚至应该鼓励这个行业的发展,将这个行业合法化,能获得合法的税收,也可以降低治理成本,而非“运动式”地扫黄。
这一点,老李在“进博会”的时候印象深刻,彼时,上海许多打“擦边球”的、卖淫嫖娼的都遭到了严打。“进博会”的那几天,小店在美团上的点击量提升了将近一倍。
虽然经营已经逐渐稳定,但是在褪去了刚进入这个行业时的“匆忙”之后,老李却感到有些后悔。“这行业真的没我想象的那么赚钱,早知道就不干这个了,当时莽莽撞撞地进来,一心想:钱都花了,一定要把店开起来。”老李带着些许的无奈和自嘲笑着说。
由于可见的现实原因,大部分人知道这家店都是从线上的平台上了解的,这就不可避免地使得店家的客流高度依赖这些平台,而平台高比例的抽佣,也多少让人有些抱怨。“美团上线的话要交年费,我这里是一次交了2.4万元,团购的费用美团还要抽七个点,而且抽点是在扣去团购折扣价之前抽的,真的‘黑啊。”
对于老李来说,客流量对于美团等平台的依赖是一个比较头疼的问题,因为对于这个行业来说正常的推广渠道几乎是没有的。“美团上面的流量的转化率大概是百分之一吧,一百个人浏览,大概能转化出一个客户,如果美团把我们下架了,那店铺就得关门。但我们也不敢到处去宣传。”老李说。
不仅如此,因为行业的特殊性,很多时候遇到比较“麻烦”的客人,老李也会选择承受损失。“很多客户是带着情绪来的,难免有一些特殊情况,如果娃娃被弄坏了也没办法,有些人粗鲁一点把娃娃弄坏了,我也很难让他去赔偿,”老李无奈,“这就是行业现实啊。”
当前,互联网上围绕这一行业的种种争议以及相关的负面报道常常聚焦在卫生问题上,老李谈及这个问题时,他表示:“你看我这边消毒药水什么的消耗量都很大,基本上一个月就要采购一次消毒药水。就是这个问题我也查过,一个是艾滋病,艾滋病一般是无法通过外部接触传播的,其他的一些病毒基本上酒精都能杀得掉。包括一次性床单什么的防护措施,我这都有在做,主要是这个行业也还没有个标准。”
卫生问题很少成为一个行业发展的障碍,就像99%的餐饮店都不会洗菜却并不妨碍餐饮业的发展,拿卫生问题做文章恰恰说明这个行业“无可指摘”,只有找不到借口才会以卫生这种“钓鱼式”的问题来对行业进行限制。
“一个客人体验结束后,至少要三四十分钟消毒,下一个客人才能进来,不过,一般没有那么多客人。”店员小哥解释道。
“住宿的话,我是都不让住宿的,如果来的人看起来比较年轻的话,我都跟店员交待要看下身份证。”老李说。
这个行业的很多问题,包括卫生、住宿等,其实都和政策有关,因为政策不明朗,违法是不违法,但是处境也很尴尬,卫生问题有时候只是为了揪住行业的小辫子。
说到政策的影响,政策风险是这个行业的“阿喀琉斯之踵”,也因如此,监管的每一次动作都会被行业所瞩目,其结果也会被视作一种信号。
“之前发生了一件事,当时同行都挺关注的,就是在那个静安区,工商有过一次联合执法,联合执法抓了一个人,说是有损公序良俗,也是这个行业的,关了三天,之所以关了三天就是他们在讨论以什么理由给定性,因为按法律上是确实没有违法,最后是实在找不到理由就又放了。” 老李讲了一段他关注的事件。
其结果意味这个行业确实没有违法,虽然有人被抓了,但反而让行业的從业者们暂时放下了担忧的心。
不明朗的政策前景带来的不确定性,不仅令这个行业的参与者迷茫,影响了他们的经营决策,同时也让一些带有偏见性的问题难以解决。对于从业者来说,他们希望这个行业能够变成一个正常的行业。
很少有行业从业者是希望有政策施以监管的,但是当不安全感弥漫在这个行业时,则不然。他们迫切地希望能够得到一个“名分”,从而减轻不可预测的政策风险。
做的时间越长,老李对政策风险就越担心,他也想认认真真去竞争啊,包括好好规划和发展,甚至是开分店。老李希望政策能得以明确,哪怕是多出一些条条框框。
“如果政策得以明确,明确怎样开店是可以的,哪怕是多加上一些合规成本或多交税都是可以的。主要是没有声音(政策)就很尴尬。” 老李说道。老板认为,目前的许多报道都没有提到的是像卫生问题、未成年人和留宿过夜等问题都是可以人为解决的,与其时不时地出现负面报道,不如让那些真正想做的人让这个行业规范起来。
“在这个行业,有的人为了宣传,还会去发小卡片,但是这种和违法沾边的,我们都不愿意去碰。所以还是低调一点,包括店外的招牌,我想做但也没做。”老李说,“有的顾客还想让我们提供片子,这东西肯定不行,这种一弄,我就要被关进去了。”
行业的规范发展有时候需要监管划出清晰的边界,给予经营者稳定的预期。事实上,在市场竞争的环境中,只要安全、卫生是消费者的共同需求,那么在优胜劣汰之下,消费者自然会用脚做出选择,符合行业规范的、能够满足社会和消费者需求的企业自然会冒出头来,而无需过多的提防。
但是一个依旧很明显的问题是,这个行业的参与者良莠不齐,不少店家经营混乱,卫生问题严重,也有不少人借此浑水摸鱼,以合法之名行违法之实。
很多媒体也都发现许多卖淫嫖娼的窝点就会放在这样的体验馆之中,这样的负面新闻并非空穴来风,而更多的负面新闻,也愈加使得进入这个行业的人鱼龙混杂。
“确实是这样子,但是很多时候是因为政策前景的不确定性,导致这个行业进来了许多只想赚快钱的或者是只想捞一票就走的人,这帮人的经营对这个行业的形象和实际发展伤害很大。”老李苦恼地说。
因为相对于那些正常经营或是想有所发展的经营者来说,这些人的行为加剧了人们对这个行业的固有偏见甚至还带来了更严的监管,一并牵连了那些正常的经营者,事实上起到了劣币驱逐良币的效果。
“之前一个负面报道就导致上海所有的体验店在大众点评上下架,对很多本分经营的店家来说打击就很大。”
“从业者、政策是影响这个行业发展的最重要的原因吗?”
“从目前看,是的。但是政策底下可能还是一个观念的问题。大众对这个行业的接受需要时间,慢慢看吧。”
欲望的生意
娃娃体验店终究是一个欲望的生意。
欲望的生意最好做,也最难做。
好做在于,它拥有着几乎无限的市场需求,从古到今,割了一茬又一茬,依旧是“野火烧不尽”。
而从今天的中国现实来看,对于高端男性来说,作为“丛林里的霸主”,自然不缺乏性资源。但对于其他的男性来说,实际的满足渠道又是极为有限的,他们大多时刻处于被压抑的状态。
怎么办呢?要么继续压抑,要么释放。
压抑和释放的平衡点在哪里?我不知道,但很明显这是一个供给远远小于需求的行业,自然会有无数人前赴后继。
美国有个著名的脱口秀演员曾说:与他人做爱是合法的,送给别人钱是合法的,但做完爱给别人钱却是非法的。
认同娃娃体验店的人,当然觉得基于自愿的交易是完全合法的,只要规范有序,这个行业还可能有利于社會治安。
而对于不认同的人来说,又很难被这种说法说服。人的欲望的满足是无限的,谁知道你会不会自甘堕落。
观念的阻力在现实是无比强大的。毕竟从中文互联网上来看,哪怕今天的人们似乎也已不再耻于谈“性”,但是放到了线上,地铁上挂一个避孕套的广告都有可能会被举报。
毕竟你“爹”和你“妈”不喜欢这玩意!
但是问题是,只要是人,总会有性欲,性欲必须要有一个疏解的渠道,而成人娃娃,相对而言,是最无害的发泄方式。如何正确对待人合理的性欲,如何去除社会对性的恐惧,中国社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文章来源:微信公众号“沉思的托克维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