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济消毒饮古今应用发微

钱昌盛 李 青 吕春艳 张 宁 祝 月 曹颖颖*

1.云南中医药大学第三附属医院，云南 昆明 650500，2.云南中医药大学，云南 昆明 650000

金泰和二年四月(公元1202年)，民间流行瘟疫，症见：恶寒体重，头面肿盛，目不能开，喘，咽喉不利，舌干口燥，具有强烈的传染性，人称“大头天行”。张县承之侄亦同患此病，求诊于东垣先生，遂有此方，随后被推广于民间，救治了无数人。当时温病学说尚未形成，辛凉药物相配伍解表如麻黄伍石膏可追溯到张仲景时代，孙思邈《千金要方》也有类似药队(麻黄、葛根与石膏、寒水石同用，或是石膏、苦参、寒水石与麻黄、升麻、葛根同用)，此外，刘河间所创防风通圣散可归作辛凉解表类(尚兼里实)的方剂。然而此时诸多医家泥于《伤寒论》之影响力，外感热性病均做伤寒治疗，误以为伤寒入阳明而以承气类下之，反引邪深入。显然，此方是东垣先生初为一人一证而设的，书中只记录了一些症状，并未记载具体的证型和舌脉象，只能从原方及疾病共性的症状来推测此方的证型。

1 普济消毒饮证治分析

黄芩半两,黄连半两,生甘草三钱,桔梗二钱,牛蒡子一钱,板蓝根一钱,马勃一钱,连翘一钱,玄参三钱,升麻七分,柴胡二钱,橘红三钱,僵蚕七分,薄荷三钱,人参三钱。

李明之在《东垣试效方》论述“此系邪热客于心肺之间，上攻头目，故而肿盛”[1]。以黄芩、黄连苦寒，清泄心肺(上焦)间热；连翘、薄荷、板蓝根疏风清热解毒；牛蒡子、马勃清热利咽，为“咽喉不利”而设；玄参滋阴凉血，补耗伤之津液;人参、甘草补元气以助祛邪；白僵蚕散肿消毒，定喘，伍蝉蜕一升一降，即后世升降散疏调气机之意，即如费伯雄所云：凡郁病必先气病，气得流通，何郁之有；桔梗如舟楫载药上行；升麻、柴胡为太阴、厥阴引经药，更有“火郁发之”之意，故此方也是火郁发之的代表方剂。据东垣《药性赋》所述，薄荷叶能消风清肿，升麻可消风热肿毒，配合僵蚕取疏风消肿之功。《医方发挥》[2]指出“此一升一降，一清一散，相反相成，有利于疫毒清解，风热疏散。又升麻且善清解时令疫疠之毒，柴胡解郁散结，诸药合用，共奏清热解毒，疏风散邪之效”。

全方以大队疏风清热之剂，泻上焦火热之邪；合玄参养阴增液；佐少量补中益气之参、草扶正以祛邪；配伍少量风药散肿消毒，然而风药起着火郁发之的关键作用。其特点在于：辛凉解表药物使火热邪气从汗解，防苦寒药物损伤脾阳，东垣崇尚补脾，这也是立方选药的影响因素之一；此外，中医学“火”邪可分为多种，如补中益气汤之阴火、黄连解毒汤之实火，治法大相径庭，普济消毒饮在病机上有所不同，因此治法另当别论。以方测证，因外感风热，客于头面，风热均为阳邪，易袭阳位，头为诸阳之会，故面部皮炎多为阳证、表证；两阳相博，热性散漫，则见头面肿盛、目不能开；风热困于肌表，卫气奋起抵御外邪则见恶寒发热；邪气从口鼻至咽喉而入上焦心肺，所到之处，风邪伤津，热邪耗液，则见口干舌燥，咽喉不利；热邪客肺，肺气上逆则见喘甚。

由此可见，此证系风热，邪气壅盛客于上焦，治宜疏风清热，消壅散结。抓住风热壅盛之病机，即可化裁使用此方。壅者，有阻塞、蒙蔽之意，既可以是病理状态，也可以是病机关键，风热客于上焦，不得宣散，郁而成火，郁火不得宣发，蒙蔽清窍，甚至可出现高热、神昏之重症。

2 古代应用

2.1 从壅论述 吴昆《医方考》[3]对普及消毒饮记载：“芩连苦寒，以泻心肺之火；连翘、板蓝根、鼠粘子、马勃、僵蚕，皆为清喉利膈之物也； 桔梗为舟楫，则诸药浮而不沉;升麻升气于右，柴胡升气于左，清用升于高巅，则浊邪复不得居其位。而陈皮者，所以利其壅滞之气也。”他认为此证系浊气邪热壅滞于上(心肺、巅顶)，治宜升清降浊，泄热利壅，也指出普济消毒饮对于“壅”的治疗。

2.2 从分经论治 汪昂《医方集解》[4]记载“ 此手太阴、少阴、足少阳、阳明药也”，是从经络循行、分经论治的切入点分析普济消毒饮，经络既是药物直达病所的捷径，也是祛邪外出的绿色通道，加入引经药，是因邪热客于头面部，药物可直捣黄龙，又可给邪以出路。

2.3 运用于天行疠气属热毒壅于上焦者 费伯雄《医方论》[5]有云：“ 天行疠气最为酷烈，病在上焦者，于上也，此方清热解毒，祛疠疫之气最为精当。”给予了极高的评价，也指出了此方可灵活运用于传染病属热毒壅于上焦者，对明清时代温病学的发展有一定的先导作用。

2.4 从气机失调论治 吴鞠通《温病条辨·上焦篇》[6]记载“温毒咽痛喉肿，耳前耳后肿，面正赤，或喉不痛，但外肿，甚则耳聋，俗名大头瘟、虾蟆温者，普济消毒饮去柴胡、升麻主之”。他指出去柴胡、升麻，因热性升腾飞越太过，不宜再升。并提出此方用药大都在上焦，开宣肺气，肺主一身之气功能得以恢复，气机升降恢复，无须引经。

3 现代应用

现代研究[7]发现，普济消毒饮具有解热抗炎、抗病毒作用；芩、连、蓝根、玄参联用等对多种革兰氏阳性及阴性细菌有抑制作用，说明药理学中普济消毒饮有很好的抑菌作用。而笔者从近几年的临床观察研究中发现，目前普济消毒饮应用范围已经拓宽到腮腺炎、扁桃体炎、甲状腺疾病、上呼吸道感染及流感和外系疾病中的皮炎、腮腺炎性睾丸炎、扁平疣、水痘、粉刺、痤疮、带状疱疹甚至面瘫都有报道，这说明随着对普济消毒饮的研究，医学界正逐渐拓宽应用范围，并不局限于古代的“大头瘟”一病。

3.1 腮腺炎 腮腺炎[8]185中医称痄腮，临床以发热、耳下腮部肿胀疼痛为特征。刘娟等[9]运用普济消毒饮联合利巴韦林治疗流行性腮腺炎，对照组(利巴韦林)和观察组(普济消毒饮联合利巴韦林)有效率分别是72.41%、98.31%，差异有统计学意义，但是利巴韦林本身具有抗病毒作用，因此对照组有效率也并不低。张婧等[10]运用普济消毒饮化裁治疗儿童慢性复发性腮腺炎，治疗前超声检测提示右侧腮腺肿大，治疗后复查腮腺无明显异常。李成宾[11]采用内服普济消毒饮加减治疗流行性腮腺炎78例(治疗组)与口服西药阿昔洛韦片治疗78例(对照组)做比较，结果治疗组痊愈64例，治愈率97.43%；对照组痊愈59例，治愈率91.02%。治疗过程中，治疗组在体温、腮肿、无并发症等方面均优于对照组。有研究[12]发现普济消毒饮在临床治疗化脓性扁桃体炎时，当使用常规抗菌药物外同时服用普济消毒饮进行联合治疗，可以缩短病患咽喉肿痛和发热时间，并说明了其中的部分机理。李红卫[13]运用普济消毒饮治疗流行性腮腺炎，痊愈26例，显效10例，好转6例，无效6例，总有效率为 93.33%，证明中医药治疗流行性腮腺炎的效果比较理想。

3.2 扁桃体炎 扁桃体炎是指咽部喉核(腭扁桃体)肿大或伴红肿疼痛甚至溃烂为主要特征的病症，属中医乳蛾范畴[8]53。王永莉[14]指出普济消毒饮联合西药治疗急性化脓性扁桃体炎结果显示治疗组总有效率94.87%，对照组总有效率71.79%；而且中医证候积分治疗组明显低于对照组，且两组患者各项中医证候积分明显低于治疗前；治疗组退热时间、咽痛改善时间、脓点消失时间明显短于对照组，说明普济消毒饮在急性化脓性扁桃体炎的治疗上有明显的优势。有研究结果[15]显示运用普济消毒饮治疗扁桃体炎时，中药组总有效率高于西药组,印证了普济消毒饮的抗菌作用，并且中药组在扁桃体肿大、扁桃体充血、扁桃体脓性分泌物、咽痛、体温等症状方面有明显的改善作用。肖玮[16]得出普济消毒饮治疗扁桃体时，在退热、脓点消失时间，咽痛症状改善方面有着较大的优势。缪焕[17]也指出在细菌耐药性日渐增长的情况下，阿莫西林克拉维酸钾联合普济消毒饮，可加快急性化脓性扁桃体炎临床症状的改善，提高疗效。

3.3 甲状腺疾病 易群等[18]运用普济消毒饮加减治疗亚急性甲状腺炎，治疗组治愈率89.09%，对照组治愈率72.53%。王武邦[19]运用普济消毒饮联合泼尼松片治疗亚急性甲状腺炎试验组治愈率为90%；对照组治愈率为65%，两组患者TSH水平均高于接受治疗前，其 FT3、FT4 的水平及 ESR 均低于接受治疗前。此外，试验组患者 FT3、FT4 的水平及 ESR 较对照组均降低，而TSH 的水平高于对照组患者。可以看出，普济消毒饮治疗甲状腺疾病效果显著，可降低亚急性甲状腺的复发率，改善其甲状腺的功能。杨明丽[20]得出中药内服外敷治疗亚急性甲状腺炎可缓解患者临床症状、减轻炎症反应、且不良反应少、不易复发的结论。

3.4 皮炎 彭希[21]指出普济消毒饮加减方治疗单纯疱疹性睑皮炎效果更快，疗程更短，具有协同抗病毒及免疫调节作用，做到了系统和局部兼治，能促进疾病尽早痊愈。而有研究[22]发现普济消毒饮加减方联合蓝科肤宁治疗面部皮炎相对于对照组有效率最高，而皮肤瘙痒评分和总复发率最低，因此普济消毒饮治疗皮炎疗效确切，复发率低。

3.5 腮腺炎性睾丸炎 刘杰[23]发现腮腺炎性睾丸炎患者在常规西医治疗基础上加服普济消毒饮，外用大青膏效果更好。

3.6 扁平疣 扁平疣是由人乳头状瘤病毒感染引起的皮肤皮色或粉红色扁平丘疹，无明显症状，少数可伴有瘙痒。郭蔷[24]治疗扁平疣时发现普及消毒饮可通过清热、解毒和促进血行作用，以此来消除病毒细胞组织增生(赘生物)，通过增强抵抗力，改善紊乱状态的免疫功能，来达到抗病毒的能力；另外局部用药能改善血液的循环，从而达到消壅散结祛疣的作用。

3.7 水痘 水痘是由水痘-带状疱疹病毒在初次感染时引起的急性传染病，临床以发热，皮肤和粘膜成批出现周身性红色斑丘疹、疱疹、结痂为主要特征，即所谓“四世同堂”[8]177。付曼妮[25]指出，阿昔洛韦、普济消毒饮联合三黄洗剂能够缩短成人水痘的体温下降时间、止疹时间、结痂时间、咽痛消失时间、止痒时间。

3.8 急性病毒性上呼吸道感染、流感 上呼吸道感染及流感均属于上呼吸道感染，属于中医“感冒”范畴，因病毒、细菌引起而发生的急性炎症反应。王晶[26]观察得出普济消毒饮治疗急性病毒性上呼吸道感染时，患者体温首次降至正常时间、总有效率以及症状改善优于对照组，且并未发现普济消毒饮有重要不良反应,具有良好的安全性。王燕等[27]发现普济消毒饮流行性感冒时治疗组的证候疗效、症状疗效均显示出良好疗效，与奥司他韦对照组比较，均优于奥司他韦对照组，但是在体温方面，2组比较差异有统计学意义，尤其是治疗24 h内体温恢复正常且无反复的比例，奥司他韦(25%) 要高于治疗组(15. 6%) 。

3.9 粉刺、痤疮 王澜舸[28]所治31例痤疮患者均痊愈，颜面及头、后颈部的炎症性猩红色丘疹与脓疱消失,掀热疼痛症状消失,颈部多处肿大淋巴结消失,脓疮破溃或吸收后留有暂时性色素沉着或凹陷性瘢痕。杨绍文[29]运用普济消毒饮治疗粉刺,结果显示治愈:123例,好转 22例,总有效率为 100%。此外，温艳[30]运用普济消毒饮配合穴位注射治疗痤疮得出普济消毒饮加减口服配合足三里穴位注射西咪替丁、利多卡因射治疗热毒炽盛型痤疮优于单服普济消毒饮加减方治疗的结论。

3.10 带状疱疹 蒋黎黎[31]运用普济消毒饮治疗带状疱疹，效果显示：6例患者均治愈(疱疹全部结痂或消退，疼痛消失)，说明普济消毒饮配合针灸治疗发于头面部肝胆湿热证带状疱疹具有止痛快、皮损修复快、不留后遗症等特点。杨月萍[32]将76例头面部带状疱疹患者随机分为两组，结果显示观察组(普济消毒饮联合阿昔洛韦)临床总有效率为 92.11%,对照组(普济消毒饮)临床总有效率为76.32%，因此使用普济消毒饮联合伐昔洛韦治疗头面部带状疱疹疗效显著，值得在临床进行推广。

3.11 其他 此外，有文献[33-34]指出，普济消毒饮加减还可运用治疗小儿霰粒肿、蜂蜇伤、花粉过敏、脱发等属外感风热之邪，壅滞头面者。周围性面瘫初起感耳后疼痛，伴耳后及腮部灼热，继而口角歪斜，属外感风热毒邪阻络所致者，予普济消毒饮加减治疗更为妥当。于功浩[35]运用此方加减治疗周围性面瘫急性期取得了良效，急性期症状均在1周内得到有效控制，为中后期的恢复治疗打下基础，缩短了疗程，避免了应用激素带来的副作用。

4 体会

东垣善用风药升阳，以疏风清热之剂，配合升麻、柴胡升阳散热，此方系全为上焦热盛所拟，实际上已具备了卫分证的特征和治法，虽并未指明病位在上焦，但是疏风清热、辛凉解表的治疗方法已初现，为清代温病学家完善温病学温病理论开了先河，提供了实践基础。

5 小结与展望

普济消毒饮因其特定的时代背景，古代许多医家局限于大头瘟一病，未引起人们在临床上的重视，而随着现代医家对“壅”及此方的深入了解，逐渐扩大了应用范围，如目前有治疗案例的痄腮、瘿病、乳蛾、瘰疬等属上焦热盛、风热肿毒侵袭所致者，因其有着共同的病机，因此可异病而同治。从其方药组成分析，此证由外感风热，侵袭头目，继而客于整个上焦，出现一派热盛之征，因此可以扩宽其应用范围，不局限于大头瘟一病，属上焦风热壅盛证者，或是外感风热重者均可化裁用之，比如肺脓肿、重症肺炎、慢性或是急性胃炎属于风热壅滞、火毒内郁者。其属于疏风清热、辛凉解表一类，较银翘散、桑菊饮之疗效尚待研究，但已为温病学理论和治法的开启和完善提供了实践基础，此方可能会是今后温病学者研究的重要对象，也会让后世学者从辛凉解表开创和实践方面认识东垣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