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曼德尔施塔姆诗选》
2021-03-26黄昌成
黄昌成
自画像
昂起的头上有翅膀的
暗示,但大衣宽松。
在眼睛的闭起中,手臂的
宁静中:能量纯粹的匿藏所。
这就是那人,要飞,要唱,
要克服天生的笨拙,
以内在的节奏,以词语
那迸出火花的可锻造性。
这是曼德尔施塔姆的“自画像”,整首诗暗示:那人有写诗的能量,他爱写诗,写任何诗。他“以内在的节奏,以词语/那迸出火花的可锻造性。”锻造了各种风格的诗歌。从早期、中期略带拘谨、意象密集如这首《自画像》一样的诗歌到中后期句式放开,各种形式交集,其中的新古典主义、早期超现实主义、还有带着口语特征的诗歌等都在他的诗集一一呈现。曼德尔施塔姆的表现无疑相当超前,“异类”的技艺所暗示的恰恰是一个人的卓尔不群,所以我最想分析的是他的口语诗。
这是什么街
这是什么街?
曼德尔施塔姆街。
什么鬼名字!
不管你怎么扭
它听上去总是弯的。
他一点也不是直线
他的道德不是百合花。
所以这条街,
不如说这条沟,
才会起用他的名字:
那个曼德尔施塔姆。
译注说曼德尔施塔姆在沃罗涅日的住所在“直线街”,是诗人用自己的名字为其重新命名,他的道德不是百合花(百合花通常隐喻纯洁)这无疑与“直线”相对立。其实是一种反讽。口语诗能否算作一种讽喻体呢?貌似直白的表达,把深刻的现实创面化开来。类似口语化的诗歌还有《啊,我姨母太有钱了》《查理·卓别林》《某个妻子》《我还谈不上是家长》等。
对于常态的写作者而言,在创作上总是信赖经验主义,但挑战肯定是非经验主义的,当艺术一直遵照常规,熟习的形式只能是思维的懈怠,所呈现的文本便像冷冻物一样陷于僵化,口语诗的出现,恰恰是语言使用上的高度放松,以及对某些诗歌律例的破除,其可意会的诗意反倒为非诗意化的张力。
讽刺的隐喻,可谓曼德尔施塔姆诗歌的重要艺术特色,应该说,这是特定时期的特定产物。结合俄罗斯当时的形势,这无疑又是一个冒险的举动。但对于为艺术而艺术的诗人来说,他的诗歌便会成为发言的话筒。
孩子似的嘴在嚼糠
孩子似的嘴在嚼糠,
微笑,嚼,
我将向后仰头,像一个花花公子
并看见一只金翅雀——
狂野地弹跳,乱扔浆果,
亮晶晶的眼睛望着——
啊,我的相似物,我来回答你:
只有一個法则,那就是活着!
这首诗的嘲讽相当明显,一个人嚼糠也要保持微笑,还要嚼得“像一个花花公子”那样潇洒。这间接指明了当时的生存环境以及高压下的现实是何等恶劣,诗人说出这又是何等激愤和勇敢。
曼德尔施塔姆在他的文论里有这样的观点:“我把世界文学作品分成两类:获准文学和非获准文学。第一类是废物,第二类是偷来的空气。”获准文学应该是指统治阶级赞许的文学;非获准文学无疑是与统治阶级意志相违背的文学,属自由写作。为了自己的文学不是废物,曼德尔施塔姆应该会一直主动、自觉甚或强迫自己写“非获准文学”吧;他确实在用自己的诗歌实际贯彻之,而冲突对抗的结果可想而知了,这位俄罗斯白银时代卓越的诗人被当局监禁、两次逮捕、受苦役、流放,并于1938年底死于流放途中。诗歌是风暴的结果和见证。诗歌也确实为他带来了风暴和毁灭性的牺牲。但诗歌还是大师曼德尔施塔姆的再生。
作者系70后诗人、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