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谈:为亡灵申冤
2021-03-26羊亭
羊亭
去年冬天的某个黄昏,在闹市一隅的火锅店包间,我跟一位长辈一边涮火锅一边喝酒闲聊。他讲到了他刚过世的兄长,死前受尽病痛折磨和家人冷眼,死后还要成为别人的笑料。他兄长身患慢性病多年,重病之初,子女们都觉得他小题大作,没有引起重视,等到医院确诊,一家人又以他得的是绝症、各自家庭负担太重为由,不愿为他分担治病的高额费用,他自己也拒绝治疗。去世之后,子女却意见一致地请来丧事乐队,大办华而不实的葬礼。
我认为这位长辈谈到了一种普遍存在的现象,因为自私心理和世俗处境,一些传统的观念正变得岌岌可危,比如尽孝。父母活着时疏于照应,死后却要做孝子贤孙,以防落外人口舌。这些年来,随着物质生活的巨大提高,越来越多的婚丧嫁娶仪式,无不沦为一场又一场的表演。表演的形式虽大相径庭,但个中内涵却出奇一致。丧葬文化的核心不外乎“孝”,一旦失去情感和精髓,将轻而易举地变成“笑”话。不少流于形式的葬礼,不仅对死者没有起码的尊重,也缺乏对死亡的敬畏。
有活生生的现实作为参考,并一直怀有对这种现象的批判态度,写《父后三日》就成了一件必然的事。小说中,虽然还有少数人(如主人公承义)保持清醒,但仍避免不了被多数人(如哥哥、姐姐们)裹挟、同化。面对这样的现状,我们不该熟视无睹。我觉得死者应有必要的体面和尊严,如果成为生者表现博爱与孝义的工具,将是何其悲哀,何其冤枉!所以我要为亡灵申冤。小说结尾父亲的死而复生,是对这场笑话百出的葬礼的讽刺,也是从死者角度表达不满和抗议。我不确定这有多大意义,但至少好过沉默。
对死者的不敬還表现在遗忘。二十多年前,我们县城的电影院在美国灾难片《未来水世界》的枪炮声和尖叫声中发生爆炸。观影者死伤无数,当时的惨景令许多人陷入恐慌。但是出于稳定方面的考虑,仅有我们市晚报一家媒体对事件进行了报道,而且只区区几十个字。如今,这件事已少有人提及,幸存者言之凿凿地向人们展示着伤疤。那些死去的冤魂,除了昔日的亲戚朋友,没人还记得他们的名字。我曾经做过一件徒劳无功的事,查询当年的县志、市志,试图从中找到更多的线索,但那些只言片语非但没有明确的指向,反倒更让人疑惑。这件事萦绕脑海已有多年,我一直不知如何恰到好处地将它呈现出来,既能告慰亡灵,又可警示生者,同时了却一桩心事。
有一天我和父亲无意间扯到此事,旁边我年幼的儿子插话道:“要是有小朋友也在里面,他的爸爸妈妈肯定会难过死了。”听上去像是无心之言,却突然给了我启发。《九月影院》所涉及的话题的确过于敏感、过于沉痛了,所以我选择避重就轻,从孩童的视角出发,用另一种眼光看待曾经发生过的悲惨事故。
通过两个不太成熟的小说,实在难以达到为亡灵申冤的目的。退而求其次,借助讲故事的名义,表明自己的立场倒也未尝不可。虽然故事中的人与我们没有交集、互不相识,但毕竟曾生在同一个时代,仰望同一片蓝天,如有未尽之言,只祈愿他们能够安息。
责任编辑:王玉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