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物史观价值取向当代建构的路径

陈新夏

淮北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淮北 235000；首都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48

马克思、恩格斯所创立的唯物史观不仅包含着科学的社会历史认识，也确立了以人的发展为核心的价值取向，然而由于历史条件的制约以及后人的误读等原因，这一价值取向一度被淡化甚至遮蔽了。在社会主要矛盾转化、不平衡发展问题凸显、价值选择趋于多样以及人的发展成为现实追求的当代，唯物史观不仅应当提供历史观层面的科学认识，站在社会历史认识的制高点，而且应当提供历史观层面的优秀价值取向，站在社会道义的制高点，为此，就要求在唯物史观中建构以人的发展为核心的价值取向。唯物史观价值取向当代建构的一个前提性问题，就是确定其基本路径。

一、唯物史观价值取向建构应当体现在对唯物史观变革内容的阐述中

以往在阐释唯物史观实现的变革及其意义时，往往存在着一种片面性的理解，即强调其科学认识方面，比较忽视其价值取向方面。例如，主要甚至仅仅强调唯物史观科学地提出并解决了社会历史观的基本问题，揭示了社会发展的本质、规律和趋势，实现了一般宇宙观和社会历史观在唯物主义基础上的统一。这一理解无疑是正确的，但却并不全面。事实上，唯物史观在历史观上实现的革命性变革既体现在认识方面也体现在价值取向方面。对于唯物史观在认识上实现的变革，马克思、恩格斯及之后的阐释者们已有充分的论述，他们认为其最为显著之处，就是从社会存在特别是社会的经济事实出发解释社会历史，并致力于“发现那些作为支配规律在人类社会的历史上起作用的一般运动规律”(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253页。，提出了对历史发展规律的认识，而不再像以往那样从社会意识出发解释社会存在，“以哲学家头脑中臆造的联系来代替应当在事变中去证实的现实的联系”(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253页。。正因为如此，恩格斯才以“正像达尔文发现有机界的发展规律一样，马克思发现了人类历史的发展规律”(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002页。的论断，高度概括了马克思在历史观上的破天荒的贡献，并称其为马克思的第一个伟大发现，亦因此，列宁将唯物史观誉为科学思想中的最大成果。这种强调唯物史观在社会历史科学认识方面实现了革命性变革的理解，凸显了其科学认识上的意义，抓住了唯物史观的主要贡献，但同时又应当看到，唯物史观还作出了另一方面的贡献：实现了价值取向上的变革。这主要体现在它批判继承进而超越了近代人道主义、空想社会主义以及费尔巴哈人本主义关注人、肯定人的价值优先性的优良传统，并赋予了这些思想以新的内涵。

首先是对前人的继承。从价值层次上看，唯物史观以人的发展为核心的价值取向与以人道主义价值观(空想社会主义以及费尔巴哈人本主义价值观本质上是其继承和发挥)为代表的历史上的优秀价值观念具有历史和逻辑的关联：一方面，以往的优秀价值观念为人的发展理念提供了思想资源；另一方面，人的发展理念充分吸收了以往优秀价值观念关注人、倡导人的价值优先性的理念，并将之作为理论起点。

黑格尔在论及哲学发展的继承关系时曾形象地指出，“每一哲学体系均可看作是表示理念发展的一个特殊阶段或特殊环节。……哲学史的结果，不可与人类理智活动的错误陈迹的展览相比拟，而只可与众神像的庙堂相比拟。这些神像就是理念在辨证发展中依次出现的各阶段。”(4)〔德〕黑格尔：《小逻辑》，贺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年，第191页。这一论述显然也适用于历史上不同时期价值取向之间的替代和包容关系。唯物史观是科学思想中的最大成果，是破天荒的理论。所谓“破天荒”，是指它具有前无古人的创新性或原创性，而并非意味着它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因为唯物史观实现的历史观上的革命性变革，是对以往历史观的批判继承和超越，是“既克服又保留”意义上的变革。然而有待确认的是，唯物史观主要继承了前人社会历史观中的哪些思想资源？这一似乎已有定论的问题实则有待重新探究，因为以往对这一问题的理解并不全面或者说存在着遗漏，其突出的表现就是，只强调唯物史观科学认识方面的理论来源而轻视甚至否定其价值取向方面的理论来源。之所以出现这种片面的解读，一方面是因为唯物史观在科学认识上的开创性及其意义十分突出，以至于经典作家及其解释者都特别关注并强调这一点；另一方面则是基于一种误解，即认为唯物史观既然是破天荒的理论，应当在价值取向上与旧历史观彻底决裂，否则就难以与其划清界限，从而降低了唯物史观的独创性及其价值。

社会意识具有历史继承性。唯物史观不仅保留了以往社会历史理论科学认识方面的积极成果，也保留了其价值取向方面的积极成果。正是在充分吸收这两方面优秀思想资源的基础上，马克思、恩格斯才创立了科学认识与价值取向相统一的唯物史观。批判继承历史上优秀的价值取向，与批判继承历史上优秀的科学认识一样，对于唯物史观成为完整严密的社会历史观是不可或缺的。因此，在唯物史观理论来源的叙述中，对价值取向方面理论来源的梳理和阐释具有重要意义。只有明确价值取向方面的理论来源，才能确定唯物史观价值取向当代建构的历史渊源、理论依据和逻辑起点。

在唯物史观的价值取向理论来源中，对其影响最大且最直接的是欧洲近代人道主义理论和启蒙思想，以及作为其后继者的空想社会主义和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弗兰尼茨基认为，“马克思主义不是建立在欧洲和亚洲的野蛮行为的传统之上，而是建立在欧洲文艺复兴即资产阶级启蒙运动和欧洲社会主义和人道主义的最优秀、最光辉的传统之上的。”(5)〔南斯拉夫〕普勒德拉格·弗兰尼茨基：《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杨元格、陈振华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9页。这一论述不仅指出了继承人类优秀价值是马克思主义在价值取向上具有先进性的重要原因，也指出了马克思主义价值思想来源的主要内容。正如他所说，马克思、恩格斯所继承的欧洲近代人道主义和启蒙思想家及其后继者的优秀思想资源，主要是他们对人的价值优先性的认定，以及关怀人、尊重人、以人为中心的理念。

其次是对前人的超越。唯物史观中以人的发展为核心的价值取向对以往优秀价值的继承是批判性的，这既体现在它克服了近代人道主义价值取向的缺陷，又体现在它深化和拓展了近代人道主义肯定人性和人的价值、关怀人的幸福的要求，并将其进一步提升为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目标，因而是比后者更高层次的价值取向。

人的发展理念是比近代人道主义更高层次的价值取向。对此，首先可以从这两种价值诉求层次上的差异来理解。一方面，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目标蕴含着人道主义的价值诉求；另一方面，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目标又是对人道主义价值诉求的扬弃和超越，包含着比人道主义更高层次的价值诉求，因为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不仅追求人道主义倡导的人应当获得生命、自由、平等、财产和尊严等权利，即受到作为人应有的对待，而且还在此基础上追求更高的目标，这就是人们在生产力高度发达以及消灭私有制的基础上彻底摆脱异化的社会关系的束缚，进入更加理想的“自由王国”的生存状态，实现每一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其次还可以从这两种价值诉求实现条件的不同来理解。历史和现实表明，人道主义的价值诉求是由资产阶级首先提出的，完全可以与生产资料私有制相适应且在人仅仅获得“政治解放”(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8页。的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得以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价值诉求则不同，其实现要求有高于资本主义的更高层次的社会经济和政治条件，即社会成为以“人的解放”(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8页。为基础的“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22页。的“自由人联合体”(9)《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26页。。人的发展之所以要求比资本主义更高的社会条件，是因为只有在消灭了资本主义私有制、社会占有生产资料的“自由人联合体”中，才能消除人们之间的利益对立和利益博弈，消除资本逻辑对人的控制，使人与人、人与社会在根本利益上得到统一，才能使人们从社会关系异化的状态中彻底解放出来，摆脱客观的异己的力量的支配，完全自觉地创造自己的历史，从而才可能实现自由全面发展。

对唯物史观变革内容的阐释对唯物史观价值取向的当代建构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马克思、恩格斯所确立的唯物史观的价值取向既是对社会生活和实践的反映，又是对历史上优秀价值取向的继承和超越，正是这种批判继承的科学态度和方法，使唯物史观能够充分吸取人类优秀的普遍价值并加以创造性的改造和超越，能够站在前人的肩上结合新的时代和实践进一步推进人类优秀价值的发展。鉴于此，我们在当代进行唯物史观价值取向的建构，同样应当不拒外来影响，以海纳百川的胸怀自觉地吸收人类的优秀价值成果，这样才能始终保持唯物史观价值取向的先进性，使其能够站在人类道义的制高点。

二、唯物史观价值取向建构应当体现在对唯物史观历史演变的分析中

马克思、恩格斯之后的一批理论家，基于不同时代条件、生存境遇和解读方式，对唯物史观的理解和发挥见仁见智，使唯物史观进入了“次生态”阶段。拉法格坚持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的立场，认为社会发展具有客观规律性，但他却将唯物史观看作是“经济决定论”，认可“经济决定论或唯物史观、历史唯物主义、经济唯物主义都是意义相同的说法”(10)〔法〕保尔·拉法格：《思想起源论》，王子野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63年，第221页。，忽视上层建筑对经济基础的反作用，忽视唯物史观的价值取向。拉布里奥拉强调从实践出发理解社会与人，将唯物史观阐释的重点置于人这一社会主体上，认为其要义在于“弄清楚人在社会中的生活方式——它是借助于人本身在一定的和正在改变的条件中活动的继承性和完善化而形成和发展的——特点，在于寻找构成意志和行动的基质的种种需要的协调和从属关系”(11)〔意〕拉布里奥拉：《关于历史唯物主义》，杨启潾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54、57-58页。。他对唯物史观的阐释始终指向人的需要和人的发展，认为唯物史观“过去和现在都是在揭示任何人类发展，包括在一定具体条件下所有被我们称为观念的那些东西的真正原则和动力”(12)〔意〕拉布里奥拉：《关于历史唯物主义》，杨启潾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54、57-58页。，纠正了片面强调经济基础的“经济决定论”，在一定程度上凸显了唯物史观的价值维度。梅林在强调唯物史观科学性的同时又将其实证化、简单化了，认为唯物史观就是整个马克思的世界观，是研究人类发展过程的科学方法，忽视了唯物史观的价值取向和人学维度。考茨基对经济基础的决定作用做了机械理解，主张“唯物主义的历史观是纯粹的科学”(13)〔奥〕卡尔·考茨基：《考茨基文选》，王学东编，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81页。，排斥了唯物史观的价值因素。卢森堡从唯物史观出发，指出修正主义错误的哲学基础是以机械的、非辨证的理解方法分析社会现实，缺乏总体性思维。她以唯物史观为基础，既强调了无产阶级意识的觉醒与能动作用，又指出了这种决定与能动作用的现实基础。

从总体上看，这批理论家中的多数人都仅仅或主要对唯物史观做出了科学性的阐释和发挥，忽视了其价值取向。当然,也有少数人凸显了唯物史观的价值取向，“他们关心以不同的方式将历史唯物主义作为有关人和自然的全面理论而加以系统化，使之能替代对立的资产阶级学科，并为工人运动提供其战斗者们易于掌握的广泛而一贯的世界观。”(14)〔英〕佩里·安德森：《西方马克思主义探讨》，高舌等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13页。他们的观点为后人对唯物史观的不同解读埋下了伏笔。

从19世纪末20世纪初开始，唯物史观经历了“一源多流”的演变过程：“一源”就是一个源头，即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多流”就是流向了不同的方向，即后人对他们的思想做出了不同的解释和发挥，其中最有代表性和影响力的两大支流是东方马克思主义者与西方马克思主义者的解释和发挥。前者主要指滥觞于普列汉诺夫而初步成型于列宁的苏俄和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的解读，以及渊源于苏联并结合中国革命和建设实践而形成的中国马克思主义者的解读；后者主要指肇始于卢卡奇并一直延续至今的西方马克思主义者的解读。

唯物史观在东方国家的演变过程开启于苏俄，展开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各个社会主义国家。在一个较长的时期中，苏联学者对唯物史观主流的理解，是将其主要甚至仅仅视为一种科学认识、一种伟大的认识工具。例如,Г·А·巴加图利亚在《马克思的第一个伟大发现》中论及唯物史观时就指出，“唯物主义历史观是马克思创立的关于人类社会发展的普遍规律的科学”(15)〔苏〕Г·А·巴加图利亚：《马克思的第一个伟大发现》，陆忍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1年，第1-2、4页。，“唯物主义历史观，这同时既是社会一般规律性的观点，又是历史一般规律性的观点。这是社会在其一定发展阶段上怎样运动和社会在历史进程中怎样发展的观点。这同时是社会的理论，又是历史的理论”(16)〔苏〕Г·А·巴加图利亚：《马克思的第一个伟大发现》，陆忍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1年，第1-2、4页。。与这种理解相关的另一方面，就是比较忽视唯物史观的价值取向及其人学意蕴，因而一些西方学者甚至认为，它“更接近于马克思所反对的19世纪资产阶级的机械论的唯物主义，而不接近于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17)〔美〕埃里希·弗洛姆：《马克思关于人的概念》，涂继亮、张庆熊译，香港：香港旭日出版社，1987年，第65页。。这种理解对我国的唯物史观研究也产生了影响。在我国，主流的看法也认为“历史唯物主义是关于社会发展一般规律的科学”(18)肖前、李秀林、汪永祥：《历史唯物主义原理》，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32页。，将唯物史观内容主要定位于对社会历史的科学认识，即归结为对社会发展物质因素、关系、作用、运动及其规律等方面的理解。这种看法体现在唯物史观理论内容上，主要包括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社会发展的规律和趋势等关于社会发展科学认识的部分。

东方马克思主义研究者对唯物史观的理解，凸显了唯物史观作为社会历史科学认识的特点及其在历史观上实现的变革，强调了唯物史观“唯物”的根本特点，特别接近马克思、恩格斯对唯物史观本质含义的理解。但其缺陷在于，对唯物史观价值取向以及人学意蕴的阐释比较缺乏，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对唯物史观价值取向方面内容、功能和意义的阐述。

唯物史观研究的另外一条支流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研究者的研究。从总体上看，西方马克思主义研究者在唯物史观研究中比较强调其价值取向的方面，特别重视其人学意蕴和精神价值。卢卡奇强调唯物史观的方法论意义和阶级功能及其意识形态特征，认为“历史唯物主义像所有其他意识形态一样具有使资本主义社会发展和瓦解的功能”(19)〔匈牙利〕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杜章智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年，第311页。，彰显出了其价值取向，被认为“是第一个恢复马克思的人本主义的人”(20)〔美〕埃里希·弗洛姆：《马克思关于人的概念》，第65、8页。。葛兰西反对将唯物史观看作是经济决定论，强调在马克思那里存在从必然向自由、基础向上层建筑、既定条件向自我决定提升的“净化”方向。他认为“马克思并不仅仅是一个学者，他是一个行动的人。他在行动中和在思想中一样伟大和富有，他的著作不但改变了思想，而且改变了世界”(21)转引自俞吾金、陈学明：《国外马克思主义哲学流派新编·西方马克思主义卷》，上册，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114页。。“对马克思主义者来说，‘人是什么’的问题其实是一个关于人能够成为什么的问题。”(22)〔美〕伯特尔·奥尔曼：《辩证法的舞蹈——马克思方法的步骤》，田世锭等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154页。萨特重视对马克思人学意蕴的阐释，认为马克思之后的马克思主义者对人的社会存在和本质的经济分析和阶级分析的方法太简单，忘记了具体的生活实践，因而存在着一个“人学空场”，即对人特别是对个体存在价值的忽视，使人“失落”了，使马克思主义成为了无人地带，因此提出“在马克思主义内部重新恢复人”(23)〔法〕让-保罗·萨特：《辩证理性批判》，林骧华等译，北京：安徽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71页。的观点。霍克海默尔将“批判理论”作为马克思主义的代名词，认为马克思主义的主导思想就是批判，即主张彻底否定资本主义，马克思主义只是由于过分强调经济基础的决定作用，忽视了人的主体性，从而逐渐变成失去了活力的封闭体系。弗洛姆充分肯定马克思哲学的人学意蕴，认为它是以人为中心、将人作为唯一目的的人本主义哲学；马克思的主要目标不是使人获得物质财富，而是“使人在精神上得到解放，使人摆脱经济决定论的枷锁，使人的完整的人性得到恢复，使人与其伙伴们以及与自然界处于统一而且和谐的关系之中”(24)〔美〕埃里希·弗洛姆：《马克思关于人的概念》，第65、8页。，成为具有充分人性的人。

西方马克思主义研究者对唯物史观的理解凸显且拓展了其人学意蕴和价值意义，但却淡化甚至忽视了唯物史观的科学认识及其功能和意义，从而在一定程度上离开了马克思、恩格斯的本意。

对唯物史观演变过程中两种倾向的对比启示我们，唯物史观的发展必须遵循科学认识与价值取向双重建构的路径，注重两种维度的统一而不能有所偏废。一方面，要充分认识价值维度建构的必要性，特别是要认识到在社会发展不平衡问题凸显的当代，在唯物史观中确立以人的发展为核心的价值取向刻不容缓，意义重大。另一方面，应当明确两种维度之间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不能相互替代的关系，不能将它们对立起来。特别应当注意的是，在唯物史观中强化价值功能绝不意味着相应地弱化其认识功能，价值取向的建构不能排斥或影响其科学认识的建构，也就是说，唯物史观价值取向的建构应当与科学认识的建构相统一，以科学认识支撑价值取向，以价值取向引领科学认识。

三、唯物史观价值取向建构应当体现在唯物史观理论体系的建构中

唯物史观价值取向当代建构最重要的路径，是在唯物史观理论体系中确立人的发展理论，贯穿人的发展理念，将人的发展价值取向确立为唯物史观理论中与认识维度相对应的另一基本理论维度——价值维度。为此，唯物史观价值取向当代建构的主要方式应当是整体融入和专题建构相统一。

其一是将人的发展价值取向整体融入唯物史观理论中。

所谓整体融入，就是将价值取向全方位地融入唯物史观的主要概念和原理中，贯穿于唯物史观理论的各个部分、层次和方面，体现在对唯物史观一系列基本问题的理解中，或者说在对唯物史观一系列基本问题的理解中渗透价值取向。将价值取向全方位地融入唯物史观不仅要着眼于改变现有的唯物史观的叙事方式，还要着眼于深化和丰富其理论内容，推进唯物史观实质性的理论创新。为此，既要从现有的理论体系出发，又要从现实的问题和需要出发。

首先要有理论意识，明确现有的唯物史观理论内容的优点和缺陷，肯定其优点，弥补其不足。这就要对现有的唯物史观理论体系作出分析和评估。

现有的唯物史观理论可以区分为两个部分：一是马克思、恩格斯论述中的唯物史观理论，二是后人对其解释和发挥的唯物史观理论。关于前者，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曾有系统的表述，他和恩格斯在后来的论著以及一系列通信中又做出了必要的补充和展开。对于这些“原生态”的唯物史观理论，既要厘清其本意，拂去后人加之于其上的误解，又要读出以往未读出的含义。关于后者，由于在马克思、恩格斯之后，人们对唯物史观做出了不同的解释，所以就要依据马克思、恩格斯的基本观点对这些解释做出认真的甄别，以确定哪些符合唯物史观的基本原则可以被认定为唯物史观理论，哪些属于误读而不能被认定。

应当看到，现有的唯物史观理论具有显著的优点，它是基于唯物史观创始人的基本思路构建的，其宏观结构和主要内容在总体上反映了经典作家的本意，其中包括社会有机体宏观结构的理论、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关系的理论，关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辩证关系的理论，关于社会历史本质及发展规律、动力和机制的理论，关于社会形态的理论，关于人民群众创造历史的理论，关于历史辩证法的理论。这些理论是唯物史观价值取向当代建构的立足点。唯物史观价值取向的当代建构不是在原有唯物史观理论体系之外另起炉灶，而是在其基础上的创造性重建，因而要充分尊重现有唯物史观的理论体系和理论逻辑。

现有的唯物史观理论也存在着一些不足，其中最为显著的是，理论维度单一、重认识而轻价值。我们认为，现有的唯物史观理论，总体上看属于认识范式，它致力于追求对社会历史反映的正确性、完整性和深刻性，对社会历史问题的理解围绕着历史和现实生活的各种社会发展实然状况(事件、人物、过程)进行，且着眼于探究其机制、本质和运动规律等，从而为社会历史研究提供了迄今最优的、不可超越的宏观解释框架。然而，它却比较忽视对这些社会发展应然状况的主观阐释，缺乏整体性的价值维度。鉴于此，价值取向的融入首先就要体现在现有唯物史观的主要理论中，即将人的发展价值取向与唯物史观的科学认识相融合，渗透于对唯物史观各个部分科学认识的阐述中。例如，在论述社会发展动力时，应当考虑到人的需要、利益以及价值取向对其行为的驱动作用；在论述社会发展的基本规律和总体趋势时，应当考虑到人趋利避害、追求幸福的本性对选择和定位社会发展方向、引领社会发展进程所起到的作用；在分析社会发展的代价时，应当考虑到其给当事人现实生活和未来发展所造成的影响以及他们所能承受的限度；在论述社会发展的曲折性时，应当考虑到不同的人或群体对社会发展的不同期待；在阐述社会发展趋势时，应当考虑到人趋善、向好愿望的作用，如此等等。只有将人的发展价值取向确立为唯物史观的基本价值维度，才能确立唯物史观理论的完整性，使之成为科学认识与价值取向相统一的完整严密的社会历史观，才能对社会历史现象、本质和规律做出合理的解释。

其次要确立问题意识，着眼于理论创新，面向新的实践，回答现实问题。

唯物史观价值取向当代建构归根到底是时代和实践的要求，是人的主体性和主体能力增强以及社会生活中价值问题凸显的反映。无论是社会转型和发展，还是人民美好生活需要的满足，都有赖于对时代脉搏的准确把握和对现实问题的科学认识。问题是时代的声音，问题意识提示我们，唯物史观价值取向当代建构本质上是唯物史观的理论创新。为此，必须明确当代社会和实践变化的新特征，从新的现实条件出发，分析当代中国人发展面临的新问题以及新需求，并据此重新诠释和发展经典作家社会历史观中的价值取向，并运用于阐释社会转型过程中的价值问题，特别是不平衡发展问题，在此基础上做出理论的提炼和提升。只有面向问题才能回答问题进而解决问题，只有在解决问题过程中，才能总结新鲜经验和教训，明确价值取向在唯物史观理论中的地位和作用，使其全方位地、有机地融入唯物史观理论体系之中。

其二是对唯物史观价值取向做出专门系统的、分专题的理论研究和叙述。

唯物史观中与价值取向直接相关的内容十分丰富，包括合目的性与合规律性关系的理论、手段与目的关系的理论、动机与行为关系的理论、社会进步与人的发展关系的理论以及历史辩证法的理论等。这些内容都涉及到人、社会以及人与社会的关系，但涉及的方面、领域和层次又是不同的。

从层次上说，唯物史观价值取向的核心是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这是其最高层次的价值取向；下一层次是人的解放价值取向，包括消灭私有制、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等；更下一层次的价值取向是公平正义等。

对此，一方面，对于不同层次的价值取向，应当结合时代和实践做出创造性的阐释。这一点体现在理论建构上，就是在唯物史观理论中设专门的部分对人的发展价值取向加以阐述。例如，在历史观的层面阐述以人的发展为核心的唯物史观价值取向的主要内容，围绕人的发展理论对唯物史观价值取向的概念做出专门、系统的论述，如阐述人的发展的理论基础、基本含义、主要目标以及现实条件和实现路径等，并在上述工作的基础上，系统阐释人的发展价值取向历史观层面的意蕴和意义。

另一方面，又应当结合时代和实践对不同层次价值取向之间的关系作出说明。不同层次的价值取向之间具有逻辑递进关系。这些价值取向之间的总体关系是：人的发展的价值取向是唯物史观价值取向的出发点，也是唯物史观价值取向的归宿；实现人的解放是实现人的发展的内在要求和前提条件；公平正义是市场经济条件下的价值取向，其价值层次相当于马克思所说的“人的政治解放”。从实现条件看，人的解放有赖于人们在经济上的完全平等，从而有赖于消灭私有制，而政治解放和公平正义则可以在市场经济的条件下来实行，因而前者高于后者。

“历史从哪里开始，思想进程也应当从哪里开始”(2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第14页。。在唯物史观理论体系中进行价值取向建构，首先要基于市场经济条件下社会主要矛盾转化的时代特征，与社会现实条件相适应，与人的发展面临的问题相契合。同时应当看到，这一建构又要着眼于未来，基于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以逐步实现人的发展为目标。鉴于此，既要在理论与实践的结合上探讨解决当代社会不平衡发展及促进人的发展的基本思路和原则，又要将在实践中获得的新认识作出理论上的提升，进一步丰富唯物史观价值取向的理论内涵，推进唯物史观的理论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