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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负重”与“摛文”之间
—— 论《文心雕龙》对东晋名臣温峤、庾亮的评论

2021-03-26袁济喜

中国人民大学学报 2021年3期
关键词:晋书文心雕龙人民文学出版社

袁济喜

中国古代文学批评以人为中心,先秦时期形成了“诗言志”“乐本心”的文学观念与精神传统;两汉时代注重诗教与乐教;至魏晋六朝时期,则以“文气说”与“缘情说”为价值观念,构建了以作家与作品批评为核心的文学理论批评体系,在作家论与作品批评中,倾注着批评者的人生观与文学观念。这种特点,在南朝齐末的刘勰《文心雕龙》中得到贯彻。对于《文心雕龙》作家论中所涉及的作家,以往的研究关注于《文心雕龙》对于屈原、贾谊、司马相如、扬雄、王褒、三曹、建安七子、嵇康、阮籍、潘岳、陆机等著名人物的评论。其实刘勰对于一些文学成就并不卓著、但在事功上影响甚大的人物,也经常加以评论,他对于东晋庾亮与温峤的评价即是如此。这两位东晋名臣,不仅在《世说新语》与《晋书》中留下了风采,而且在刘勰《文心雕龙》中也受到关注与品评。刘勰这种画龙点睛似的品评,虽然不成体系,但是从中也可以看出他们的政治行为与文章写作之间的关系,刘勰通过对他们的评价,彰显出他自己的人生感慨,透露出汉魏以来作家论的变迁特点。

一、“知人论世”与温峤、庾亮之风采

在刘勰的文学批评体系中,作家论是一个重要的内容。它所涉及的人物十分复杂,类似现代的专业作家几乎没有,原因是在中国古代封建专制社会中,作家大多是官员,有的官员职务闲散,官位不高,像魏晋时代的嵇康、陶渊明;有的职品不高但地位重要,如刘勰曾任东宫通事舍人;有的官高位尊,甚至是皇亲国戚,如庾亮;有的位高而忠直,凭借才能而上位,如温峤;还有的本身就是专制帝王,比如汉武帝刘彻、魏文帝曹丕等,在刘勰的作家论与文学史论中,也时常出现。

温峤与庾亮是东晋时代与王谢家族中人物相抗衡的名臣。刘勰《文心雕龙》中常常将温峤与庾亮相提并论,但细读文本,发现其中有着微妙的差异。在《世说新语》这本号称名士风流宝鉴中,有着许多关于他俩的风流轶事甚至怪诞传说,比如温峤的玉镜台娶妻故事、牛渚燃犀照怪等传说,至于庾亮的风流倜傥轶事就更多了。刘勰所以屡屡将这两位东晋名臣并提,首先是因为他们生前甚为交好,可谓莫逆至交。在《世说新语》中,记载着一则轶事,温峤曾经嗜赌,常与江淮间的商人聚赌,输钱后无奈求庾亮花钱赎人,庾亮慷慨解囊相助。温峤好说脏话,为礼法之士诟病,而庾亮为之辩护。

名士的大臣化与大臣的名士化是东晋政治的一个重要特征。自汉末魏晋以来,两汉经学取士的制度已经衰落,以新的九品中正制为基础的选拔人才制度兴起,世家大族开始垄断做官的特权。他们的政治地位较之两汉大一统皇权时代显然要高出许多,与此同时,两汉儒学注入了新的思想元素,老庄与玄学的人格理想成为一代名士的思想智慧,构建成他们的人生观与生活方式,包括风度仪表在内的精神内涵。“亮美姿容,善谈论,性好《庄》《老》,风格峻整,动由礼节,闺门之内,不肃而成。”(1)房玄龄等:《晋书》卷73,1915页,北京,中华书局,1974。“峤性聪敏,有识量,博学能属文,少以孝悌称于邦族。风仪秀整,美于谈论,见者皆爱悦之。”(2)房玄龄等:《晋书》卷67,1785页,北京,中华书局,1974。从《晋书》本传中,我们可以看到,二人出身于世族,笃好儒学,同时又受到玄风的影响,风格修整,仪容秀美,善于谈论,这正是东晋一代名臣与名士的身份标配。在《世说新语》中,他们留下了这样的姿影。而《晋书》的人物传记,许多采自《世说新语》。

另外,二人很早就与晋元帝司马睿有交往。元帝在位时,又与太子司马绍深相交纳,深得司马绍的信任。《晋书·郭璞传》记载:“明帝之在东宫,与温峤、庾亮并有布衣之好。”(3)房玄龄等:《晋书》卷72,1904页,北京,中华书局,1974。而温峤庾亮最早是以文才为明帝所信任,而后位至亲枢,在东晋发生动乱时,两人携手并肩,与陶侃一起平定苏峻之乱。

刘勰有鉴于此,在《文心雕龙·时序》中,本着“知人论世”的批评原则,首先揭示了他们富有政治才干与文才,亲受皇帝信任:

元皇中兴,披文建学,刘刁礼吏而宠荣,景纯文敏而优擢。逮明帝秉哲,雅好文会,升储御极,孳孳讲艺,练情于诰策,振采于辞赋,庾以笔才逾亲,温以文思益厚,揄扬风流,亦彼时之汉武也。(4)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卷9,674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刘勰指出,元帝司马睿与明帝雅好文会,招揽文士,庾亮与温峤均以文才出众而获得信任,刘勰称赞明帝司马绍知人善任,揄扬风流,是当时的汉武帝。詹锳先生在《文心雕龙义证》中指出:“‘揄扬风流’,指明帝提拔风流名士。”(5)刘勰著,詹锳义证:《文心雕龙义证》卷9,1707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不过,这二人毕竟是东晋的重臣,不同于汉武帝时代的司马相如、扬雄等人仅仅是作为“言语侍从之臣”而存在的。东晋文士庾阐写《扬都赋》时,称赞温峤和庾亮:“温挺义之标,庾作民之俊。方响则金声,比德则玉润。”(6)严可均校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晋文》卷38,1679页,北京,中华书局,1958。意为温氏树立起道义的准则,庾氏成了人们仰慕的对象。比拟其声音,那就像铜钟的音响那样铿锵;比拟其品德,那就像宝玉一样晶莹发亮。可见当时二人的影响之大。

在刘勰看来,二人的文才不仅仅是因为文士身份扬名后世的,而是与他们的政治行为紧密联系的。《文心雕龙·才略》中论述文才,有的是以文士身份出现的,有的则是以政治家身份而彰显的。温峤与庾亮则兼而有之。刘勰从文才的角度评价:

刘琨雅壮而多风,卢谌情发而理昭,亦遇之于时势也。景纯艳逸,足冠中兴,《郊赋》既穆穆以大观,《仙诗》亦飘飘而凌云矣。庾元规之表奏,靡密以闲畅;温太真之笔记,循理而清通。亦笔端之良工也。孙盛干宝,文胜为史,准的所拟,志乎典训,户牖虽异,而笔彩略同。(7)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卷10,701、701、701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我们从这一段刘勰对于东晋重要文才的评价中,可以看到,刘勰对于东晋不同的作家的着重点是不同的,其中刘琨、庾亮、温峤这一类人物,既有文才又是当时政治与军事舞台上的重要人物。温峤曾任刘琨的长史,在刘琨艰难抗击匈奴时,他倾心相助,并且奔赴南方东晋王朝力陈刘琨之忠,刘琨被害后,他还坚持留在北方抗击外敌。而郭璞、孙盛等文士则离政治相对超脱一些,并未在朝廷中枢任要职。他们的文学创作,有着鲜明的现实的政治需要。

刘勰在《文心雕龙·才略》中强调“庾元规之表奏,靡密以闲畅;温太真之笔记,循理而清通。亦笔端之良工也”(8)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卷10,701、701、701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参酌南朝时的“文笔之辨”,可知当时的所谓“笔”,主要是指政治文件一类,是实用文体的总称,与文学的抒情浪漫不同。我们可参照史实来考量。《晋书·庾亮传》记载:“元帝为镇东时,闻其名,辟西曹掾。及引见,风情都雅,过于所望,甚器重之。由是聘亮妹为皇太子妃……明帝即位,以为中书监,亮上书让曰。”(9)房玄龄等:《晋书》卷73,1915-1916、1916-1917、1917页,北京,中华书局,1974。庾亮在元帝时即受重用,他的妹妹被选为太子妃之后倍受恩宠,连王敦这样的枭雄都对他另眼相看。元帝死后,明帝即位,任他为中书监,这是一个任职中枢,接近权力中心的位置,庾亮却上表辞让,其中最有名的是这段话:

臣历观庶姓在世,无党于朝,无援于时,植根之本轻也薄也。苟无大瑕,犹或见容。至于外戚,凭托天地,连势四时,根援扶疏,重矣大矣。而或居权宠,四海侧目,事有不允,罪不容诛。身既招殃,国为之弊。其故何邪?由姻媾之私群情之所不能免,是以疏附则信,姻进则疑。疑积于百姓之心,则祸成于重闺之内矣。此皆往代成鉴,可为寒心者也。(10)房玄龄等:《晋书》卷73,1915-1916、1916-1917、1917页,北京,中华书局,1974。

这说明庾亮对于历代外戚之祸是很清楚的,对于自己因外戚身份入居中枢的忧虑。这篇上表情辞恳切,既说理透彻,又气度娴雅,名士风度尽显其中,受到皇帝的认同,“疏奏,帝纳其言而止”(11)房玄龄等:《晋书》卷73,1915-1916、1916-1917、1917页,北京,中华书局,1974。。这篇《让中书令表》被《文选》卷38所选录(12)萧统编,李善等注:《六臣注文选》卷38,705-707页,北京,中华书局,2002。,成为名篇,刘勰认为此文堪为章表类文体的范文。《文心雕龙·章表》中评价:

及羊公之《辞开府》,有誉于前谈;庾公之《让中书》,信美于往载。序志显类,有文雅焉。(13)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卷5,407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刘勰将庾亮此表与其他范文并列,赞扬“信美于往载”,为后人所称道,从文章表现来说,此文与羊祜的《辞开府》一样,善于序志联类,援用典故来说明,温文尔雅。有趣的是,温峤也有一篇类似的《上疏辞中书令》,却写得言简意赅:“臣才短学浅,文疏不通。中书之职,酬对无方,斟酌轻重,岂惟文疏而已!自非望士良才,何可妄居斯任!”(14)严可均校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晋文》卷80,1921页,北京,中华书局,1958。两相对比,庾亮的章表文采斐然而温峤较为朴质。

相对于庾亮,刘勰对于温峤的评价更为切实:“温太真之笔记,循理而清通。”(15)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卷10,701、701、701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刘勰强调温峤的书札笔记循理清通,符合实际,注重实效,是他过人的施政才华的展现。参照温峤在东晋政治舞台上的表现,可知温峤的书札,是他敦厚的人品与高超政治才能的彰显。皇帝选择他任中书令,也是人尽其才,选人得当。《晋书》本传记载:“明帝即位,拜侍中,机密大谋皆所参综,诏命文翰亦悉豫焉。俄转中书令。峤有栋梁之任,帝亲而倚之,甚为王敦所忌,因请为左司马。”(16)房玄龄等:《晋书》卷67,1787、1792、1793页,北京,中华书局,1974。温峤掌握着朝廷权力中枢的档案文书,诏命文翰,因而他的书札笔记,即使是个人之间的来往,往往与朝廷政务相关。晋明帝对中书一职有过明确的要求,他在手诏以温峤为中书令中指出:

中书之职,酬对多方,斟酌礼宜,非唯文疏而已。非望士良才,何可妄居?卿既以令望,忠允之怀,著于周旋。且文清而旨远,宜居机密。今欲以卿为中书令,朝论亦咸以为宜。(17)严可均校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晋文》卷9,1512页,北京,中华书局,1958。

可见,中书之职非唯文疏,亦且承担“酬对多方,斟酌礼宜”的要务,非望士良才,不可妄居。皇帝对于中书令一职的重要性与人选要求是十分清楚的,他选择温峤是再三考虑过的。“文清而旨远”,是这种职务上起草诏书的要求。温峤对此也十分清楚,故而担任此职后,殷勤酬对,十分谨慎,在书疏来往上措辞未敢丝毫有所疏忽。在后来任官上的书札也一直保持这种态度。

例如,苏峻叛乱后,当时手握重兵的征西将军陶侃因为元帝去世前未加以列入顾命大臣,内心忌恨,观望不前,意欲回军,温峤致信陶侃,信中先陈说形势危急,接着以私谊恳求陶侃以大局为重,摈弃前嫌,立即出兵:“仆与仁公并受方岳之任,安危休戚,理既同之。且自顷之顾,绸缪往来,情深义重,著于人士之口,一旦有急,亦望仁公悉众见救,况社稷之难!”(18)房玄龄等:《晋书》卷67,1787、1792、1793页,北京,中华书局,1974。最后痛陈军情紧急,在此一举:

约峻凶逆无道,囚制人士,裸其五形。近日来者,不可忍见。骨肉生离,痛感天地,人心齐一,咸皆切齿。今之进讨,若以石投卵耳!今出军既缓,复召兵还,人心乖离,是为败于几成也。愿深察所陈,以副三军之望。(19)房玄龄等:《晋书》卷67,1787、1792、1793页,北京,中华书局,1974。

这封致友人陶侃的书信,情辞兼重,公私咸具,荡气回肠,千载之下读之犹感正气凛然,虽然《文选》书类没有选录此文,但此文的价值决不在庾亮的《让中书令表》之下。“温太真之笔记,循理而清通”(20)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卷10,701、713、715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刘勰的评价,照之以历史上的记载,可以说是中肯之语。

二、“心之照理”:温峤、庾亮文本的解读

当然,刘勰对于温峤与庾亮的评价起主导作用的,还是其人生观与伦理观,影响到他对于二人的评论。刘勰在《文心雕龙》专门有一篇《知音》,感叹:“知音其难哉!音实难知,知实难逢,逢其知音,千载其一乎!”(21)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卷10,701、713、715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他从自己的遭际中体悟知音难觅,因而对于历史上的作家力图去充当他们的知音,同时他也认为知音在于知心:“世远莫见其面,觇文辄见其心,岂成篇之足深,患识照之自浅耳。夫志在山水,琴表其情,况形之笔端,理将焉匿?故心之照理,譬目之照形,目瞭则形无不分,心敏则理无不达。”(22)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卷10,701、713、715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他认为知音一是要知人论世,二是要以心知心,阅读也是读者与作者心灵交流、获得知音的过程,他对于温峤与庾亮的政治才干与文才十分钦佩,出于这种感情,他也尽量去阅读他们文章中的人格与心灵。

刘勰受儒家思想的影响是很明显的,儒家思想的核心是忠孝节义这些观念。魏晋南北朝时期,受到老庄与玄学思想的影响,追求个体生命价值,因而世族中人,贪生畏死,丧失节操是普遍性的现象,颜之推在《颜氏家训》中,对于士大夫的这种行为曾痛加诟病。刘勰虽然为佛门中人,但他的儒家思想根深蒂固,他对于庾亮与温峤人格与文章的评价,也清晰地展现出这一点,在这些问题上,刘勰的儒家思想是很坚执的。

庾亮的名气虽然比温峤要大,但是心胸人格显然不如温峤,在建功立业方面远逊于温峤,甚至可以说是苏峻之乱的始作俑者,险些断送东晋王朝。庾亮权势欲极强。他虽然在著名的《让中书令表》中,对自己的外戚身份深以为戒,诚惶诚恐,但是当晋明帝死后,成帝(即他的外甥)即位,妹妹庾太后将大权交付于他,庾亮遂成为东晋王朝的主政者,这时候,他的志大才疏暴露无遗。庾亮秉政后,有意识地想联合温峤等人,打击以王导为代表的王谢大家族,但是在当时的情境下,要想马上废除王谢世家大族的政治势力,是不可能做到的。他先是改变王导的宽松施政方针,采用严厉的政策来打击世家大族的势力,甚至杀了皇室中人,庾亮猜忌陶侃,架空王导,得罪了许多人,引起政局动荡,庾亮不顾诸多大臣的反对,将苏峻引入京师,最终酿成苏峻与祖约的叛乱,都城建康失守,幸亏温峤与陶侃奋力收拾局面,挽救了东晋王朝。

相比来说,温峤没有王谢家族那么显赫的家世背景,也没有陶侃那样起自寒微的军事才干,更没有庾亮那样的外戚身份,但是他温厚宽仁,舍生取义,临大事而不乱,谋大义而无私,南朝梁代著名文人任昉《王文宪集序》:“前郡尹温太真、刘真长,或功铭鼎彝,或德标素尚,臭味风云,千载无爽。”(23)严可均校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梁文》卷44,3202页,北京,中华书局,1958。刘勰认同任昉的评价,他在《文心雕龙·诏策》中指出:

自魏晋诰策,职在中书。刘放张华,互管斯任,施命发号,洋洋盈耳。魏文帝下诏,辞义多伟。至于作威作福,其万虑之一蔽乎!晋氏中兴,唯明帝崇才,以温峤文清,故引入中书。自斯以后,体宪风流矣。(24)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卷4,359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刘勰强调魏晋时代皇帝的诰策的起草与发布,掌握在中书令手中,但西晋时张华等人的诏策之文,注重发号施令,而魏文帝曹丕甚至下诏时难免作威作福,引起臣下的批评,明帝崇才,因为温峤文清才高,人品克肖,引入中书,掌管皇帝的诏策。晋明帝称赞他:“卿既以令望,忠允之怀,著于周旋”(25)严可均校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晋文》卷9,1512页,北京,中华书局,1958。,由于有了这种道德人品,所以温峤写出的诏策才能具有体洁文清的特色,从他之后,诏策这一类的文体,“体宪风流矣”。刘勰的赞叹,不仅是指文体风格而言,而且指温峤诰策中体现出来的雅正精神与风清骨峻,是一种格调和境界。

刘勰的这段评价,要言不烦,对此并没有做详细解释,但是结合温峤担任晋明帝中书令之后的表现,还是可以看到一些清晰的轨迹。明帝任用温峤任中书令的时候,正是东晋王朝的多事之秋,烦琐的政务,复杂的关系,其时任中书令温峤的职责重大,事务繁忙,可想而知,也正因为如此,受到王敦的猜忌,王敦发动兵变后,温峤凭借丹阳尹这一要职,利用这一军事要地,阻止了王敦的进攻。王敦之乱平定后,温峤又上书要求赦免王敦的属官,他认为大部分的人是迫于情势而不得不追从王敦,应当区分不同情况来分别处理,不能一概而定。要求皇帝宽免对待,“陛下仁圣含弘,思求允中;臣阶缘博纳,干非其事,诚在爱才,不忘忠益”(26)房玄龄等:《晋书》卷67,1788页,北京,中华书局,1974。,最后皇帝听从了他的建议,这是温峤宽厚仁爱的心胸人格之彰显,也为东晋王朝笼络了大批的人才。这篇上疏写得情理兼通,雍容大度,堪称名臣名文。

当然,刘勰最欣赏的还是温峤其人其文中浸润的忠直品格。他在《奏启》中赞叹:“晋氏多难,灾屯流移,刘颂殷勤于时务,温峤恳恻于费役,并体国之忠规矣。”(27)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卷5,422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刘勰称道温峤的忠诚,认为他的奏启是“体国之忠规”。温峤与东晋其他名臣相比,以忠诚恳恻著称。早年他在北方为刘琨属官,助力刘琨抗击外寇,刘琨遇害后,他上《理刘司空表》追思刘琨忠诚:“琨忠诚,虽勋业不遂,然家破身亡,宜在褒崇,以慰海内之望”(28)房玄龄等:《晋书》卷67,1786、1786、1788、1788-1789页,北京,中华书局,1974。。在东晋皇室面临艰难曲折时刻,他义无反顾地效力东晋王朝,不避强横。当王敦意欲废掉皇太子时,温峤挺身而出,驳斥王敦的诬蔑太子不孝。在王敦发生叛乱之前,温峤早在预备,抢先占据丹阳,拱卫京师,在后来发生的苏峻之乱中,温峤更是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他在庾亮狼狈不堪投奔自己时,团结庾亮,“峤素重亮,亮虽奔败,峤愈推奉之,分兵给亮”(29)司马光编著,胡三省音注:《资治通鉴》卷94,2953页,北京,中华书局,1956。,温峤还说服陶侃以大局为重,摒弃前嫌,宽释庾亮,笼络各方力量,历尽艰险,平定苏峻之乱,挽救了危在旦夕的东晋司马氏政权,对于东晋王朝来说,温峤可谓是忠臣义士。

温峤的忠直,还表现在直言敢谏上面。当他与太子司马绍在东宫相遇时,即以直言敢谏著称。《晋书·温峤传》记载:“时太子起西池楼观,颇为劳费,峤上疏以为朝廷草创,巨寇未灭,宜应俭以率下,务农重兵,太子纳焉。”(30)房玄龄等:《晋书》卷67,1786、1786、1788、1788-1789页,北京,中华书局,1974。《晋书·庾敳传》记载:“敳有重名,为搢绅所推,而聚敛积实,谈者讥之。都官从事温峤奏之,敳更器峤,目峤森森如千丈松,虽礧砢多节,施之大厦,有栋梁之用。”(31)房玄龄等:《晋书》卷50,1396页,北京,中华书局,1974。王敦之乱平定后,“是时天下凋弊,国用不足,诏公卿以下诣都坐论时政之所先,峤因奏军国要务”(32)房玄龄等:《晋书》卷67,1786、1786、1788、1788-1789页,北京,中华书局,1974。,其中涉及国计民生,要求朝廷体恤百姓之苦,关注民生,解决百姓生计问题。他在奏启中的第二条提出:“一夫不耕,必有受其饥者。今不耕之夫,动有万计。春废劝课之制,冬峻出租之令,下未见施,惟赋是闻。赋不可以已,当思令百姓有以殷实。”(33)房玄龄等:《晋书》卷67,1786、1786、1788、1788-1789页,北京,中华书局,1974。表现出对于民生的关注与体恤百姓的情感,所以刘勰称其为“温峤恳恻于费役”,刘勰最后总结:

夫奏之为笔,固以明允笃诚为本,辨析疏通为首。强志足以成务,博见足以穷理,酌古御今,治繁总要,此其体也。(34)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卷5,422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这是以温峤等人的奏启为范例,说明奏启这种文体其实是以作者的人格精神为底蕴的。刘勰一贯强调“吐纳英华,莫非情性”(35)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卷6,506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温峤与庾亮的文章,何尝不是如此呢?刘勰指出,奏启虽然是实用的文笔,但是以明允笃诚为本,出于这种心灵精神,写出来的文章才能辨析文理,疏通事情,头头是道,有条不紊,然后引经据典,穷理尽性,酌古御今,治繁总要。

刘勰对于温、庾二人的文学批评贯穿着道德人格、政治活动与文学成就兼容并包的原则。例如,他对于温峤的直言敢谏是很欣赏的,但对于温峤写的《侍臣》这篇箴言却是有微词的。他在《铭箴》中指出:

至于潘勖《符节》,要而失浅;温峤《侍臣》,博而患繁;王济《国子》,引多而事寡;潘尼《乘舆》,义正而体芜。(36)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卷3,195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艺文类聚》有这篇《侍臣箴》,其中告诫太子:“不以贤自臧,不以贵为荣。思有虞之蒸蒸,尊周文之翼翼。晨昏靡违,夙兴晏息。师傅是瞻,正人在侧。屏彼佞谀,纳此亮直。”(37)欧阳询:《艺文类聚》卷16,295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由于《艺文类聚》是节选,今人无由得知全文,从现在选录的来看,似乎也看不出刘勰所说“博而患繁”的缺点。但刘勰的批评肯定也是出于自己的文章观念,他认为铭箴应当体现出“义典则弘,文约为美”(38)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卷3,195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的观点,对温峤的这篇箴言是持批评态度的。这说明他对于温峤文章的评论,也是兼顾文体特点的,并不纯粹是以道德人格决定一切。刘勰对于文体批评有着自觉的意识,《文心雕龙》的上半部分中,文体论占了将近一半的篇幅。他在《序志》中指出:“若乃论文叙笔,则囿别区分。”(39)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卷10,727、718、719、719、719-720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对于作家作品中的文体优劣与各种瑕疵,他是毫不客气地加以指出的,对于温峤箴体文章的批评就说明了这一点。

三、“摛文”与“负重”:刘勰感叹温、庾的背后

刘勰《文心雕龙》中对于温峤与庾亮的评价,彰显了刘勰作家论的丰富蕴涵。两汉时代的作家论,受到儒家思想的影响,强调文品出于人品,以政教道德覆盖作家的才性与文情。这种作家论虽然有一定的意义,但是过分强调道德因素对于作家的评判,也会抹杀作家的才性与文华,对于作品的评价易于简单化,班固对于屈原及其作品的评价就是证明。

刘勰《文心雕龙》中对于作家与作品的评价,一方面受到两汉儒学思想的影响,强调作家要以道德人格作为写作的标准,因此,他对于文士与作家的要求很高。他在《程器篇》中指出:“《周书》论士,方之梓材,盖贵器用而兼文采也。是以朴斫成而丹雘施,垣墉立而雕杇附。而近代词人,务华弃实,故魏文以为古今文人之类不护细行。韦诞所评,又历诋群才。后人雷同,混之一贯,吁可悲矣!”(40)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卷10,727、718、719、719、719-720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梓材,指木匠把木料制成器具,这里指《尚书·周书》中的《梓材》篇:“若作梓材,既勤朴斫,惟其涂丹雘。”(41)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卷17,388页,北京,中华书局,1986。刘勰用《尚书·周书》中的典故来比喻培养人才,通过用木匠选材、制器、染色作比方,说明文士的造就,既要重实用又要兼顾文采,以达文质彬彬的境界。刘勰将作家纳入“士”的范畴,这是他赋予作家超越文人的价值蕴涵。刘勰对于汉代以来的文士不拘细行深感不满,发出悲叹。接着他历数一些文士的道德瑕疵。刘勰认为:“文既有之,武亦宜然。古之将相,疵咎实多。”(42)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卷10,727、718、719、719、719-720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刘勰指出,文士由于抒发性灵、忽于操守,难免在道德品行上会有所欠缺,但是人们往往因为文士地位较低而指责他们,将相因为位高权重而受到优容,这是极不公正的,他在《程器篇》中说:“盖人禀五材,修短殊用,自非上哲,难以求备。然将相以位隆特达,文士以职卑多诮,此江河所以腾涌,涓流所以寸折者也。名之抑扬,既其然矣;位之通塞,亦有以焉”(43)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卷10,727、718、719、719、719-720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这些观点,也可以说是对于两汉文士论的突破,也是《文心雕龙》作家论中的出彩之处。

从作家的身份标志与地位来说,刘勰强调作家的价值在于通过书写来达到“负重”的目的。在刘勰心目中,温峤与庾亮相提并论,在于二人都是以军政要人的身份而从事文章写作的,与一般文士不同。《程器篇》中指出:

盖士之登庸,以成务为用。鲁之敬姜,妇人之聪明耳,然推其机综,以方治国,安有丈夫学文,而不达于政事哉?彼扬马之徒,有文无质,所以终乎下位也。昔庾元规才华清英,勋庸有声,故文艺不称,若非台岳,则正以文才也。文武之术,左右惟宜。(44)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卷10,727、718、719、719、719-720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刘勰认为,“士”的最大价值,在于成就事功,鲁国的敬姜,虽为女流,也能以方治国,士大夫学文,安能不达于政事?他批评扬雄、司马相如有文无质,所以只能居于下位,大丈夫为文,怎能不达于政事?真正的文人,应当心怀社稷,建功立业,他推崇的建安文士,也正是如此。刘勰指出,庾亮才华清英,又是东晋的勋臣,因为政坛名声太大,反而遮蔽了他的文艺影响,如果他不是台岳重臣,完全可以因文才而名扬后世。刘勰真正欣赏的文学家正是这种政绩大于文才的才士。

当然,刘勰对于庾亮的评论有些过高,庾亮是一个功过参半的人物。初唐大臣房玄龄在《晋书·庾亮传》中评价他:“晋昵元规,参闻顾命。然其笔敷华藻,吻纵涛波,方驾搢绅,足为翘楚。而智小谋大,昧经邦之远图;才高识寡,阙安国之长算。”(45)房玄龄等:《晋书》卷73,1936页,北京,中华书局,1974。对于庚亮的政治地位、文华才干与政治过失作了客观的评价。司马光批评:“庾亮以外戚辅政,首发祸机,国破君危,窜身苟免;卞敦位列方镇,兵粮俱足,朝廷颠覆,坐观胜负;人臣之罪,孰大于此!”(46)司马光编著,胡三省音注:《资治通鉴》卷94,2970页,北京,中华书局,1956。将他视为东晋之乱的罪魁祸首。当代史学家田余庆先生评价:“庾亮起自外戚,无功晋室,而又措置乖谬,与王、谢家族的历史很不一样。庾氏家族不能比齐王、谢,是可以理解的。”(47)田余庆:《东晋门阀政治》,131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可见,刘勰对于庾亮的评价值得商榷,但他赞扬庾亮,主要还是强调勋臣政治上的名声太大,反而掩映了他的文学成就。

在对于温峤、庾亮的评论中,倾注了刘勰的无限的人生感慨。我们不妨将《文心雕龙》的其他篇章加以互证,从中可以看到刘勰的心志。在《诸子篇》中,刘勰指出:“诸子者,入道见志之书。太上立德,其次立言。百姓之群居,苦纷杂而莫显;君子之处世,疾名德之不章。唯英才特达,则炳曜垂文,腾其姓氏,悬诸日月焉。”(48)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卷4,307-308、310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刘勰不仅强调文章要原道、征圣、宗经,以圣人的经书为法则,而且强调要向诸子学习,通过著书立说,来传述自己的心志。这实际上对于作家提出了很高的要求,也是刘勰为之一生奋斗的目标。当然,现实是很无情的,刘勰在仕途上并不得志,于是他对于文章写作更加看重,希望在其中寄托自己的人生感慨。他在《诸子篇》中感叹:“嗟夫!身与时舛,志共道申,标心于万古之上,而送怀于千载之下,金石靡矣,声其销乎!”(49)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卷4,307-308、310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他强调越是在人生坎坷时,越是要志共道申,标心万古,送怀千载,金石可销,名声不朽,这是对于司马迁发愤著书书写观的阐扬。杨明照先生指出:“这里表面上虽在谈诸子,实际无异于自白。”(50)刘勰著,詹锳义证:《文心雕龙义证》卷4,663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王运熙先生也指出这一段话:“寄托着刘勰自己写作《文心雕龙》企图名垂千古的怀抱,故被纪昀评为‘隐然自寓’。”(51)王运熙、周锋:《文心雕龙译注》,145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他们都指出了这段话包含着刘勰整个人生感慨与写作《文心雕龙》的关系。

刘勰的人生追求与遭遇何尝不是如此呢?《梁书·刘勰传》记载:“天监初,起家奉朝请,中军临川王宏引兼记室,迁车骑仓曹参军。出为太末令,政有清绩……迁步兵校尉,兼舍人如故。昭明太子好文学,深爱接之。”(52)姚思廉:《梁书》卷50,710页,北京,中华书局,1973。可见,他在走出寺庙、步入官场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很是得意,只是因为昭明太子死后,失去了政治上的靠山,才遁入空门。然而他写作《文心雕龙》,乃是他人生志向的彰显。刘勰在《文心雕龙》最后一篇《序志》中感叹:“岁月飘忽,性灵不居,腾声飞实,制作而已。夫有肖貌天地,禀性五才,拟耳目于日月,方声气乎风雷,其超出万物,亦已灵矣。形同草木之脆,名逾金石之坚,是以君子处世,树德建言,岂好辩哉?不得已也!”(53)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卷10,725、720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刘勰深感于人生短暂,在如此短暂的生涯中,如何使生命的价值得到实现,是他一辈子苦苦思虑的问题,他从古人发愤著书中找到答案。于是通过写作《文心雕龙》来实现其人生价值。他在《程器》中写道:

是以君子藏器,待时而动,发挥事业,固宜蓄素以弸中,散采以彪外,楩柟其质,豫章其干,摛文必在纬军国,负重必在任栋梁。穷则独善以垂文,达则奉时以骋绩:若此文人,应梓材之士矣。(54)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卷10,725、720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刘勰认为,写作文章乃是经纬军国大业,这样的文士才是真正的栋梁之材。詹锳先生指出:“这两句说写文章的目的在于经邦纬国,肩负重任则是为了作栋梁之材。”(55)刘勰著,詹锳义证:《文心雕龙义证》卷10,1895、1896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庾亮、温峤这样文武兼备、经纬国家的人才是一流的人才,司马相如、扬雄一类文士则难以担当。王元化先生指出:“此说出于儒家。孔子:‘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孟子:‘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是其所本。这种人生观决定了刘勰的愤懑和不平,不会超越‘在邦无怨,在家无怨’的儒家思想界线。纪昀说他由于郁郁不得志而发愤著书,这个论断,大体不差。《诸子》篇‘身与时舛,志共道申’的感叹,也同样说明了‘穷则独善以垂文’的道理。”(56)刘勰著,詹锳义证:《文心雕龙义证》卷10,1895、1896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从这些评价可以看出,刘勰借评论温峤、庾亮这两位东晋名臣,抒发出内心的郁愤,彰显出他的人生理想。

通过上述的分析,我们大体上可以得出以下的结论:刘勰的作家论蕴涵十分丰富,远远超出传统的诗教范畴与以气论文的方式,而是涵盖着他全部的人生理想与汉魏以来的文学思想。他在《程器篇》中所强调的“器”,乃是一个综合性的概念,包含着作家的道德修养、才性能力、事业追求、文学才华等等因素,而文学才华与作家成就仅仅是其中的一部分,作家的真正价值,不仅仅是文才与成就,而是立德、立功、立言的人生目标的实现。他自己一生的追求与写作也是在摛文经国、负重立德的人生道路上艰难前行,最后以壮志未酬而告终。他的《文心雕龙》写成后“未为时流所称”(57)姚思廉:《梁书》卷50,712页,北京,中华书局,1973。,其价值在当时并未实现,一直到唐代之后才逐渐为人们所认识。《文心雕龙》在评价作家时,既关注那些声名卓著的文豪,也瞩目那些不为人们所熟悉的人物,在其中投注了深沉的寄慨。他对于温峤与庾亮的评论即是如此,由于这些评论散见于各篇,并不成体系,因此,需要我们爬梳与钩沉,将其通贯起来加以分析。在此过程中,可以抉掇出许多有意味的问题与结论来,这也是本篇写作的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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