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药文化推广困境:中医隐喻性语言的解读与翻译
2021-03-26望丽影
望丽影
(亳州学院 教育系,安徽 亳州 236800)
作为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中医药文化凝聚着中华民族无与伦比的智慧和独特的医学经验,已经成为世界了解和认同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中医药文化的对外传播在文化强国战略的实施,我国文化软实力的提升以及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方面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1]。在此背景下,国家通过出台相关政策大力提倡传承和创新发展中医药文化,加快推进中医药文化的海外传播。而中医药文化的海外传播离不开中医翻译工作,中医翻译是实现中医药文化对外传播的重要突破口之一。做好中医翻译工作有利于中医药文化深度融入全球语境以及中国文化软实力的提升。中医学是中国特有的一门与天文、地理和人文密切交融的古典医学体系,它以中国的传统文化、古典哲学和人文思想为理论基础,因而其语言具有哲学性、科学性以及模糊性等特点。另外,因古代医家受当时认知条件的限制常常采用取象比类(即隐喻)的方式阐释中医医理医法而使中医语言还具有隐喻性,存在大量的隐喻表达,这些隐喻性语言的存在给中医翻译工作造成了很大的困难。
根据西方认知隐喻理论,隐喻是人类认知世界的一种基本思维方式[2],它规范和深刻影响着人类的各种社会行为,其中包括文化创造活动。因此,对任何文化形态进行深层次的考察都离不开隐喻视角,中医药文化也是如此。本文拟基于隐喻视角从中医隐喻性语言的解读之困出发,即如何较为准确地理解和识别中医语言中的各种隐喻,探讨中医语言的隐喻性特征及隐喻类型,并在此基础上,总结恰当有效的中医翻译策略,以提高翻译质量,助力中医药文化的对外推广,从而更好地促进中医药事业的高质量发展,推动中医药走向世界。
一、中医语言的隐喻性特征
在认知条件极为有限的古代,“取象比类”是古人认识自身和外部世界的重要认知方法之一。该词最早源于《周易·系辞下》:“古之包牺氏之王天下,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3]其中“近取诸身,远取诸物”正是“取象比类”的具体表现。所谓“取象比类”即是中国古人借助具体物象来描述和解释抽象复杂事物的一种认知方式,它的运用极大地促进了中国传统科学的发展[4]。在中医发展的历史过程中,“取象比类”这一认知方式无论是在病因病理的阐释还是中医概念的形成以及理论体系的构建方面同样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随着西方认知语言学的发展,隐喻不再只是一种修辞手法,而是一种普遍存在的认知方式,其认知过程和中医的“取象比类”在本质上是相通的,都是借助于已知的具体的事物来认识、理解和阐释未知的、抽象的事物。从这个角度上说,“取象比类”的认知方式即是基于隐喻的认知方式,这一中国式隐喻认知模式衍生了大量隐喻性语言,隐喻性是中医语言最为显著的特征。一般来说,隐喻由“本体”、“喻体”和“喻底”三部分构成[5]。中医隐喻因其特定的历史文化背景而使其三个组成部分都具有各自鲜明的特点,为了更加有效地提高中医药文化的翻译质量,促进中医药文化在海外的广泛推广,本文以隐喻的三个组成部分对中医语言的隐喻性特征进行深入研究。
1.本体特征。中医隐喻中的“本体”通常是指中医医学各个方面的内容和概念,主要包含病理、病象和治则等[6]。因中医思维受中国古代哲学的深刻影响,与中医病理、病象和治则等相关的隐喻术语的本体都较为抽象,模糊不易理解,富含哲学性,其中病象指的是人体自身出现的异样情况或症状。在中医语言中,古代医家常借助于具体形象的事物来说明人体的各种病象,比如《素问·平人气象论》有云:“目裹微肿,如卧蚕起之状,曰水”。这句话的含义是“眼睑微肿,如卧蚕之状,也是水病”。在这句话中,用卧蚕这一具体的事物说明人的眼睑微肿这一病象,该隐喻的使用生动而又形象。再如,《灵枢·九针十二原》有:“夫善用针者,取其疾也,犹拔刺也,犹雪污也,犹解结也,犹决闭也。”其中“拔刺”、“雪污”、“解结”、“决闭”这些隐喻的运用就是为了说明针刺治病的原理,就好像拔出肉中刺,洗去污垢像雪一样洁白以及解开缠结和疏通闭塞一样,让人们深刻体会到针刺的治疗效果。
2.喻体特征。在中医“取象比类”思维方式的影响下,古代医家常常运用“象”或“喻体”即人类可以看见或能够具体感知的天下万物之属性来认知和解释人体自身的各种生理病理现象和规律。“喻体”既可以是肉眼看得见的自然象,也可以是人们能够感知的社会象。只有充分了解喻体特性,才能进一步比较和分析本体和喻体的相似或相同属性,最终才能够认知和阐释各种生理病理现象。如《素问·五藏别论》中有:“胃者,水谷之海,六腑之大源也。”该句中本体“胃”是饮食食物汇集并进行腐熟、消化之处,犹如百川汇聚入海,与喻体“海”具有相似性,因此将“胃”比作饮食之“海”能够使人们更加深刻地了解“胃”这一人体器官的生理功能。又如《素问·灵兰秘典论》中:“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该句就是隐喻性表达,其中的“君主之官”为喻体,将人的心脏系统隐喻为古代的君主,意为“像君主一样的器官”,隐喻的使用可以让人们充分理解心脏系统功能的重要性。
3.喻底特征。隐喻构建的前提是本体和喻体之间具有一定的联系,即本体和喻体之间的相似性,这种跨范畴的“相似性”称为喻底[7]。以喻底为基础,通过喻体理解和认知本体的思维过程,古人称之为“应象”。在中医语言中,“应象”是将各种自然象、社会象等喻体与人的生理病理现象本体进行比较和归类,进一步推理出其相似性即“喻底”,并用以解释说明中医各种生理病理现象而认知疾病。如《素问·太阴阳明论》中:“脾者土也,治中央”,土能生养万物,而脾能运化转输水谷精微,是人体脏腑组织发挥功能的物质基础,如土一样滋养万物,具有滋养功能是本体“脾”和喻体“土”的相似之处,即喻底。
二、中医语言中的隐喻类型
在中医发展的历史过程中,古代医家对于疾病的认知主要来源于自身经历和生活经验,即通过自然界和社会生活中能够为人们感知的具体事物来认识和理解人体的生理病理现象和规律。这种“取象比类”的中国式隐喻模式的直接影响就是中医语言中大量隐喻性表达的产生,隐喻性成为中医语言的显著特征。因此,要做好中医药文化的翻译和对外推广工作,了解中医语言中的隐喻类型是非常必要的。根据人们感知经验和来源的不同,中医语言中的隐喻可以分为自然型、社会型和哲学型隐喻[8]。
1.自然型隐喻。中医药文化根植于中国传统文化,其发展融合了诸子之说和百家之论,如由庄子提出的“天人合一”思想概念强调天地人三者是相应的,彼此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该思想对中医药文化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天人合一”思想的指导下,中国古代医家以身体经验感知为基础,借助自然界中的“风、寒、暑、湿、燥、火”等具体概念认识人体,阐释人体发病的各种病因,也因此创造了中医语言中的许多自然型隐喻。
如《素问·离合真邪论》中:“故天有宿度,地有经水,人有经脉。天地温和,则经水安静;天寒地冻,则经水凝泣;天暑地热,则经水沸溢;卒风暴起,则经水波涌而陇起。”在该句中,“天地温和”、“天寒地冻”、“天暑地热”、“卒风暴起”等自然界现象形象地描述了“经水”即“河流”因季节和温度的不同而产生的形态变化,将这种能够具体感知的自然界河流的形态变化用以隐喻人体经脉的血气流通变化,使人们更为深刻地认知和理解人体寒热对经脉的血气流通产生的影响。再如上文所举之例“胃者,水谷之海,六腑之大源也。”即是将人体器官“胃”喻为自然界之“海”,形象生动地阐释了胃的生理功能。
2.社会型隐喻。社会型隐喻主要源于人们的社会生活经验[9]。在中国古代,医家们借助社会生活中表达空间、事件、事物及关系等各种具体或抽象的概念认知和阐释中医学中各种无法触摸的、抽象的人体生理病理现象,从而形成中医语言中的各种社会型隐喻。如《素问·至真要大论》云:“论言治寒以热,治热以寒,而方士不能废绳墨而更其道也。”在该句中,“绳墨”是指木工测量木材时所使用的线绳和墨斗,此处用来隐喻中医治病的规则或原则,借助该隐喻可以使人们更加明白用温热的药物治疗寒症和用寒凉的药物治疗热症的不可改变的中医治病原则。再如上文所举之例,“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该句将人体的心脏器官隐喻为中国封建社会政治体系的最高层——君主,此隐喻的使用可以使人们很容易地准确理解心脏系统功能的重要性。
3.哲学型隐喻。哲学是人们对自然知识、社会知识、思维知识的概括和总结,是世界观和方法论的统一。作为世界观和方法论,哲学不仅指导人的各种社会行为,也指导着人类的科学研究。中医学作为中国古代传统科学的瑰宝,在其形成过程中同样从中国古典哲学思想中吸取了大量的养分,实际上,中医理论体系的构建和发展是以中国古典哲学为基础的。中医学与中国古典哲学这种水乳交融的密切关系使得许多的哲学型隐喻得以产生。如“阴阳”这一中医学核心概念就源自于《易经》,这一对哲学范畴自身具有统一、对立和互化的特点,是中国古典哲学对蕴藏在自然规律背后的、推动自然规律发展变化的根本因素的描述,是奠定中华文明逻辑思维基础的核心要素[10]。汲取中国古典哲学精华的中医药学将这一对哲学范畴应用于中医理论体系构建和实践中,从而产生了“阳杀阴藏”、“阴阳互根”、“阴生阳长”、“阴不抱阳”、“一阴一阳谓之道”等隐喻性表达。
三、中医隐喻性语言的翻译策略
海外推广中医药文化并使其深度融入全球语境,中医翻译工作是必不可少的一步。但中医语言是基于隐喻认知的语言,隐喻性表达无处不在,这一特征给中医翻译设置了很多障碍。只有深入解读中医语言的隐喻性特征及其类型并选取恰当的翻译策略,才能够使译文既保留中医药文化特有的文化内涵,又易于为译语读者接受,从而做好中医的翻译和推广工作。基于此,本文提出以下三种中医翻译策略。
1.保留喻体,对等映射翻译。人类相同的生理构造和对自然界一切变化的经历和体验决定着人类对于自身和外界事物会产生共同的认知体验,即人类不需要通过相互学习就可以获得“共有的非文化知识”[11],并因此形成彼此之间相同或相似的认知模式以及大量语义重叠度较高的概念结构。鉴于此,译者在中医药文化翻译过程中可采用保留喻体,对等映射翻译的方法,这种翻译方法既最大限度保留了中医特有的文化内涵,使译语读者易于理解和接受中医药文化,取得良好的文化认同效果,又能够使语言表达更加形象生动。例如上文所举之例,“胃者,水谷之海,六腑之大源也。”该句即可采用保留原文喻体,对等映射翻译的方法将其译为“The stomach is the sea of the food and water and the major source of the six fu-organs.”此种翻译方法既可以保留原文隐喻意象和展现特有的中医药文化特色,又能够丰富译语表达。再如《素问·六微旨达论》中:“天之道也,如迎浮云,若视深渊。”“迎浮云”、“视深渊”是人类共同的认知体验,译者可采用同样的翻译方法将其译为“How profound is the principle of heaven:It is like the floating cloud above,and the deep abyss below.”
2.替代喻体,转换等效翻译。由于受社会历史文化等各种因素的影响,英汉两种语言之间确实存在文化意象错位的现象[12]。同一个概念在两种语言中时常会引起完全不同的联想和表达而导致认知冲突的产生,致使读者误读和曲解原文要表达的信息,但在译语中又确实存在另一种可以引起和原语相同或类似的认知模式。翻译时,译者可以采用替代喻体,进行转换等效翻译的方法。该译法一方面可以消除理解上的障碍,使译语读者获得与原语读者相似甚至相同的认知体验和感受,另一方面又可以准确地将原文中文化意象的深层含义表达出来。如《素问·汤液醪醴论》 中“孤精于内,气耗于外。”该句中的“孤精”意为“精内无气,阴中无阳”,在翻译时,可以将此隐喻转换为“阴(yin)”这一西方读者更为熟悉的隐喻性表达,因此可译为“Yin keeps inside while yang outside.”采用转换等效翻译的方法既可以再现原文隐喻的含义,也能够使译语读者获得更为深刻的认知体验。再如,中医常用隐喻术语“天数”的翻译,若将其译为“heavenly numbers”,极易引起译语读者的误解,译者可转换喻体将其译为“the way of heaven—natural development of the body”,采用译语读者更为熟知的概念替代原文喻体的译法易于被译语读者所理解和接受。
3.省略喻体,直陈等效翻译。由于受地理环境、文化历史背景等各种因素的影响,不同民族之间在思维方式和社会行为等方面存在着较大的文化差异,文化差异的存在使得文化空缺成为不同语言之间普遍存在的现象。中医是中华民族最为耀眼的瑰宝,具有很强的民族色彩,文化空缺的现象更为普遍,世界上任何国家或民族的语言都无法与中医语言完全相对应[13],尤其是一些具有鲜明民族特征的中医隐喻性语言,难以在译语中找到相应的文化意象。在翻译时,译者可以忽略原语的隐喻性语言特征,采取省略喻体,直陈等效翻译的方法,把喻义所隐含的医学信息表达出来即可。如《素问·脉要精微论》 中:“仓廪不藏者,是门户不要也。”“仓廪”一词原指贮藏米谷的“粮仓”,中医语言中指的是人体器官“脾胃”,该词具有鲜明的文化特色,为避免因文化空缺致使译语读者对原文产生误解,译者可将该词直接译为“spleen and stomach”。再如,“血之府”这一中医隐喻术语指的是“血脉”而非“住所”,因此译者可省略喻体将其译为“vessels”。
中医是中华文明最耀眼的瑰宝。在国家提倡中医药文化融入“一带一路”发展战略的新时代背景下,在海外大力推广中医药文化是必然的发展趋势。然而,中医药文化中大量隐喻性语言的存在为中医药文化的对外推广设置了障碍。研究提出只有深入解读和分析中医语言的隐喻性特征以及各种隐喻类型,并选取恰当有效的中医翻译策略才能够提高中医药文化的翻译质量,更好地实现中医药文化的精准译介和有效的海外推广,让中医药文化在新时代焕发出新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