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多民族谚语的文化特性和文化价值研究
2021-03-25李树新
[摘要]中华多民族谚语指的是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或“一族多群”的谚语系统,它既是一个多元的结构,指称组成中华民族成员的众多民族的谚语形态,又是一个集合概念,是在一定数量基础上对中华谚语一体性和共通性的综合和概指。中华多民族谚语内容上具有经验性、哲理性和科学性的特征;形式上具有口语性、异变性、艺术性和民族性的特征;使用功能上具有俗传性、权威性和教育性的特征。中华多民族谚语的传承与扩布,显示了其创作主体多元性与历史悠久性,其自身发展的辐射性与吸纳性以及调适性和变化性。中华多民族谚语具有文化认同价值和多民族共有精神的建构价值,潜沉在中华多民族谚语这一载体中的中华民族精神品质和民族精神特性是推动中华文化向前发展的内在动力,是中华各民族的共同财富,是具有文化价值的“中国经验”。全方位开展中华多民族谚语的整理与研究,对保持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独特魅力、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发挥语言文化引领风尚使民族文化血脉薪火相传,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关键词]中华多民族;谚语;文化特性;文化价值
中图分类号:C95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4-9391(2021)02-0041-11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华多民族谚语研究”(16ZDA178)的中期成果。
作者简介:李树新(1958-),男,内蒙古呼和浩特人,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文化语言学。内蒙古呼和浩特 010070我国谚语源远流长,历代人民创造了浩如烟海的谚语,这一历程中也形成了大量丰富的谚语研究成果,为后人的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纵观国内外谚语研究的历史及成果,在研究的广度和深度,在学科建设的发展上,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这些研究工作深刻地改变并进一步深化了人们对谚语的认识,也为中国谚学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但中华谚语研究对象大多局限在汉族谚语或某一少数民族谚语内部,未形成带有全息式的“中华多民族谚语观”,学界尚缺乏对“中华多民族谚语”这一研究对象的明确界定、对“中华多民族谚语”特性和属性的科学总结、对“中华多民族谚语”系统的准确描绘,对中华多民族谚语的多样性、民族性、地域性等特点和中华多民族谚语蕴含的重要人类文化价值和群体价值认识不足,对中华多民族谚语文化系统的结构层次研究尚不够完善。鉴于此,本文在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理论框架下审视中华多民族谚语,深入揭示中华多民族谚语的文化特性和谚语中蕴含的独特文化价值。
一、“中华多民族谚语”概念的提出
在各民族语言文化中,谚语担当着重要角色。谚语研究一般是从单个民族、几个民族或民族间的比较角度展开的,我们认为,中华多民族谚语的研究应该在中华文化的视阈下来开展,既要研究中华多民族谚语的多元性,也要研究中华多民族谚语的一体性、整体性。要在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理论框架下审视中华多民族谚语的性质,必然会涉及到“中华多民族谚语概念”的提出。
(一)关于“谚语”名称的辨析
对于谚语研究来说,首要的问题是划定界说,而谚语的界说,乃是一个自古而今众说纷纭的问题。美国谚语学家阿彻·泰勒在1931年出版的《谚语》中认为要给谚语下定义是不可能的,是某种“不能言传的特性”使我们认定某句话是谚语,某句话则不是谚语,因此只好把谚语视作一种“民间流行的俗话”[1]。20世纪20年代,古典文学理论家、语言学家郭绍虞发表《谚语的研究》认为,谚语之所以在民间文化中能流传下来,不仅在于它内容方面的幽玄、深遂,也在于它形式的奇峭、警拔、整齐而流丽。郭绍虞特別指出:“谚语描写的世态人情极为深切而显著。它能暴露一时代社会的真相使无所遁其形;而于这精细刻画描写的中间又含有人生处世于某一时代可以奉行的真理;所以谚语虽是很简单的形式而亦常具较复杂的内容。”[2]大型谚语资料型工具书《中国谚语集成》对谚语的界定是:“谚语是民间集体创造、广为口传、言简意赅并较为定型的艺术语句,是民众丰富智慧和普遍经验的规律性总结。”[3]钟敬文主编的《民间文学概论》指出:“谚语是劳动人民用精练的语句,总结生产斗争、阶级斗争以及各种社会生活经验的语言艺术结晶。它是一种有教育意义、有认识作用或含有哲理的民间传言。”[4]1989年版《辞海》说谚语是“熟语的一种。流传于民间的简练通俗而富有意义的语句,大多反映人民生活和斗争的经验……谚语也是民间文学的一种形式。”北京大学中文系《现代汉语》说:“谚语和歇后语是在广大人民群众口头上流传的成语。大部分是以现代的词汇按照现代语法规则造成的固定词组。”[5]谚语的这些定义界说在文字表述上大同小异,只是在语义内涵上各有侧重。
就少数民族谚语的名称、范围、界限方面,学人们也有过不同的见解。蒙古族表达汉族“谚语”这一概念,郝苏民认为对应的语词是,可以包括“谚语”“格言”等。[6]藏语中谚语称作“丹慧(gtam bde)”,是语言或话语的意思。维吾尔语称谚语为“m aqal-m sil”,意思是“民众创造并广泛流传的、结构精练的、有教育意义的语句。是维吾尔族智慧的积淀与结晶,是维吾尔文化的浓缩和精华。”[7]彝族谚语乘坐“尔比”,是“彝族人民非常喜爱的一种口头文学。它形象生动,想象丰富、词句精炼、短小精悍、音韵铿锵、旋律和谐、句式整齐、吟咏上口,易于理解,又易于记诵。因而为广大群众所喜闻乐见,千百年来,一直广泛流传在彝族人民之中。”[8]苗族谚语苗话叫“Hseid lul hseid ghot”,指的是“古话古语”。[9]
谚语界说众说纷纭,各种提法都指出了谚语的一些特点,但不足以覆盖谚语的全部特征,不论是复杂的还是简单的谚语定义,迄今还没有哪一个能令人完全满意,也还没有哪一个定义能使我们行之有效地判别一个句子是否是谚语。但不论怎样定义,谚语是在群众口语中广泛流行并世代口耳相传的通俗而简练的语言单位这一基本特性是确定的,旨在找到更为确切定义的探索工作,毫无疑问会继续下去的。就目前来说,以上文提及的大型谚语资料型工具书《中国谚语集成》对谚语所作的界定来讨论谚语不失为一种权宜之计。
(二)“中华多民族谚语”概念的界定
每个民族有每个民族的谚语,也有每个民族谚语的界说,那么,怎么来认识中华多民族谚语并给予界定呢?我们认为,界定中华多民族谚语的理论前提要从中华民族说起,中华民族的概念是界定中华多民族谚语的理论基石。
中国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国,不仅在发展和演变的漫长岁月中形成了各种各样的民族群体,而且各个民族群体在长期交往交流交融的过程中逐渐凝聚为一体,形成了中华民族。1988年11月,费孝通在香港中文大学作“中华民族的多元一体格局”的重要演说,提出中华民族作为一个民族实体,“它的主流是由许许多多分散孤立存在的民族单位,经过接触、混杂、联结和融合,同时也有分裂和消亡,形成一个你来我去、我来你去,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而又各具个性的多元统一体。”[10]这一说法明确肯定了中华民族是由历史上多个民族群体凝聚成的民族共同体,是一个民族实体。
“中华多民族”是与“中华民族”概念密切相关联的一个概念。从字面意义上来说,“中华多民族”是指中华、中国的多种民族,而从民族学的角度来看,“中华多民族”是指对中国各民族、中华民族大家庭的合称,这是基于过去汉族和少数民族关系而言所提出的一个概念,“中华多民族”强调的是中华民族的“一统性”和“包容性”,它“代表对象的开放,体现着在叙说中国文化的民族构成时对过去一元的‘华夏论和二元的‘汉与非汉模式的突破。其次,它显示出主体的多元,从而超越了‘各民那样的数量罗列,为表述上的多向交流拓展出对话空间。再次,由于“多民族”所构成的是互动和互补整体,从而为从族群与地缘传统的多样性角度考察古往今来的‘华夏和‘四夷(乃至周边的东亚与东南亚地区),提供了整体性的论述视点。”[11]朝戈金在《“中华多民族文学史观”三题》一文中提出了“中华多民族文学史观”的概念,他认为,以多民族文学为出发点,“我们就可以说,汉族文学与诸多少数民族文学的关系,不能简单地处理为以一对多的关系,而是充分强调其多层面交织的、叠加互渗的关系。简单说来,就是不把汉族文学传统与少数民族文学传统看成是1对55的关系,而是看成这55中的每个1,都是与汉族的1平等的关系,当然,它们之间也存在着‘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交流和对话。地域的、族群的、方言区的、以及其他以特定文化尺度标示出来的文化限阈,都各有内在的生命运动轨迹,当然也都应当得到足够的尊重和平等对待。”[12]
明确了“中华多民族”和“中华民族”的概念后,我们就明确了“中华多民族谚语”的概念。中华多民族谚语,即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或“一族多群”的谚语形态和系统,它既是一个多元的结构,指称组成中华民族成员的众多民族的谚语形态和系统,又是一个集合概念,是在一定数量基础上的综合和概指,指称中华多民族谚语的一体性和共通性。
目前,在中华谚语研究过程中,人们对“多元”的论述比较多,认识比较充分,但是对“一体”认识不足。使用“中华多民族谚语”这一概念的好处是对过去“大汉族”和“少数民族”概念的消解,意指中华多民族不是由“大”的、“多”的“1”和“小”的、“少”的“55”来作对比的,数量意义不是简单的数量相加。有了“多”将一般抽象性的“中华民族”的概念有了更准确更具体的定位。也可以反过来说,这样界定的好处是既体现了“一体”,又强调了“多元”。
二、中华多民族谚语的基本特征
谚语有多重属性。怎样看待中华多民族谚语即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或“一族多群”的谚语形态和系统的属性即基本特征呢?这需要在一般谚语属性和特征的基础上加以综合概括。
关于谚语特点的概括,前人的著述很多。武占坤与马国凡《谚语》从修辞、词句使用、语法结构等方面对谚语做了详细的研究,其后,武占坤《中华谣谚研究》提出谚语的六大特点:内容的广泛性和周遍性、思想性、科学性、情感性、权威性、时代性和地方性[13];李耀宗《中国谚学若干问题谭要》一文认为,谚语“兼具语言、文学、语俗及百科文化载体等四性”[14];还有学者提出谚语具有知识性、行业性、人文性,内容上富有教育意义,形式上言简意赅、精练形象;也有人指出谚语具有群众性、通俗性、哲理性、稳固性、广泛性、教训性、民族区域性等特点。
我们认为,郭绍虞《谚语的研究》里关于谚语特性的观点、武占坤提出的汉语谚语的六大特点以及李耀宗《中国谚学若干问题谭要》一文关于谚语特点的总结,可以作为我们探索中华多民族谚语基本特征的出发点。概括起来说,中华多民族谚语具有以下几方面的基本特征:
(一)从内容看,中华多民族谚语具有经验性、哲理性和科学性的特征
经验性是谚语语义的基本特点。谚语所传授的知识包括自然知识、社会知识,以及概括和总结这两方面的哲学知识。它们“或源于直接感知,或兼含间接推理,或反映成功,或总结失败,无不是体验或观念的经验性结晶”[14]。中华多民族谚语覆盖范围广泛,涉及现象、知识、道理、规律、文化、思想、风俗等各个方面,可谓包罗万象。用武占坤的话来说可以说是囊括宇宙,被覆八极,“举凡大千世界的林林总总,方方面面,事事物物,现现象象,大至天体的运行,小至昆虫的生态,人们眼下的一见一识,心中的一情一理,大都在谚语中得到反映。”[13]
谚语富有哲理性。谚语能“直接或比较直接地从世界观方法论的高度,来揭示真理,概括规律,反映了朴素的辩证唯物主义观点,反映了‘真、善、美的思想意识。”[15]谚语总是升华带规律性的经验,洞察事物的本质,从而能够十分准确地表达出某种深遂而又闪光的见解,具有令人折服的说理性和训诫性。汉族谚语“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蒙古族谚语“水滴积多盛满盆,谚语积多成学问”,彝族谚语“黄牛不入水牛圈,水牛不同黄牛牧”这些至理真言,生动揭示了谚语哲理性的魅力。
谚语具有科学性。谚语反映了事物本身内在的实质,反映了事物之间的必然联系性,及自身发展运动的规律性,对指导人们的生活和生产实践都具有科学的指導意义。人们日常生活上角角落落的一些小见识,旮旮旯旯生活经验的点点滴滴,也往往在谚语中得以呈现。“谚语概括的知识总结的经验,都是广大群众在生产斗争或社会斗争中直接得来的,并经过群众不断丰富,不断修正,并且反复验证了的东西、都是科学的真知卓识。”[13]
此外,中华多民族依存于中华民族的社会生活,中华民族的历史、传统思想和道德观念等密切相关,反映了中华民族的文化素质和心理状态等,带有鲜明的人文色彩。中华多民族谚语生长于特定的环境和时代背景之中,蕴含着特定时空的密码与信息,时代特征鲜明。有西晋八王之乱,封官过滥,才有‘貂不足,狗尾续的谚语,有南北朝的骈俪文字流行,才有‘博士买驴,书券二纸,未有驴字的谚语。”[13]而“天宇出头夫做主”与“妇女能顶半边天”则鲜明反映出新旧两个时代的社会风貌,至于大量自然谚的产生和发展,与人类文明同步,记录着人类生产力、尤其科技文明发展过程,其时代感更加鲜明。谚语一般为“民风土著论议”,因此还具有地域特色。北方人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广东人则讲“丑新捕总要见家公”,北方人讲“一个萝卜一个坑”,上海人则讲“一个萝卜一个汪”,这是谚语的地方性的明显表现。农谚的地方性在谚语中表现得更为突出,由于不同地区的气候,土镶和基他种植条件不同,因而谚语的说法也不大一样。斯大林说:“语言作为人们在社会中交际的工具,同样地替社会一切阶级服务。在这一方面语言表现出对社会各个阶级是一视同仁的。但是,人们、个别的社会集团、个别的阶级对于语言远不是漠不关心的,他们极力设法利用语言为自己的阶级服务,把自己的特别的词、特别的术语、特别的用语强加到语言中去。”[16]鲁迅也说:“粗略的一想,谚语固然好像一时代一国民的意思的结晶,但其实,却不过是一部分的人们的意思。现在就以‘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来做例子罢,这乃是被压迫者们的格言,教人要奉公,纳税,输捐,安分,不可怠慢,不可不平,尤其是不要管闲事;而压迫者是不算在内的。”[17]不同的阶级总是极力设法利用语言为自己的阶级服务,旗帜鲜明地把自己的意识注入语言之中,谚语同样如此。
(二)从形式看,中华多民族谚语具有口语性、异变性、艺术性和民族性的特征
口语性。中华多民族谚语是人民群众的口头创作,是一种在民间以口头形式传承的艺术形式,口语化程度高,朗朗上口,通俗易懂,毫不晦涩,便于记忆。
异变性。语言变异是指偏离语言常规的语言形式。中华多民族谚语在不断发展和使用的过程中,会产生某种形式的变异。如“三个臭皮匠抵个诸葛亮”也说成“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三个臭皮匠,合个诸葛亮”,“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也作“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又说成“胳膊只折在袖子里”“胳膊折在袖内”。
艺术性。中华多民族谚语是中华各族人民在长期的生产劳动和生活实践中创造的一种节律感较强、富有知识性、短小精悍的精辟语句,常见的形式是由两句构成,也有一句、两句、三句、四句的。这种艺术性突出表现在结构凝练、短小精干,用词形象生动、质朴明快,发音铿锵有力、音调和谐、韵律优美,修辞手法多样、含蓄隽永、形象生动。如“勤俭好比燕衔泥,浪费好比河决堤”是明喻,“困难是石头,决心是榔头”是暗喻,“老鹰爪子大,但捉不住苍蝇”是借喻,“一锅煮不下两个公羊头”为借代,“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是押首韵,“守口如瓶,防意如城”是押脚韵,“见人短命,见货添银”是押腰韵,“姑口烦,妇耳顽”是押首脚韵,“少不离乡是废人,老不离乡是贵人”是押首腰韵,“笑一笑,少一少;恼一恼,老一老”是押首腰脚连环韵,谚语的韵律使得谚语具有了音乐性和可接受性的特点。中华多民族谚语的艺术性是谚语的生命力所在。
民族性。中华多民族谚语因其构成,往往具有深刻的民族意识和独特的民族特征、民族气派、民族风格,谚语体现的是民族性的深层的心理、信仰、认知模式、精神观念、集体记忆。如“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鲁班门前弄大斧,夫子门前弄孝经”“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就反映汉文化的传统,具有汉文化的特点。蒙古族谚语“朋友多的人像草原一样辽阔,朋友少的人像巴掌一样狭窄”就表现出了浓郁的草原民族特色。朱介凡认为不同的民族个性、生存条件、生产生活特质均在其民族谚语中反映充分,他在《中华谚语志》中指出“蒙古人的佛性,沙漠旷野的生活,以及对于事事物物的朴质见解,与西南的苗瑶谚语,大异其趣,一如其地土风光之不同。于此,蒙古民族、宗教、政治、经济、乡土社会生活的特性,皆有充分显示。”[18]体现为具体谚语如“羊可怜,狼也可怜”“众人口是圣人,众人眼是神仙”“成人由小,成马由驹”等。藏语谚语有“天上的太阳月亮,人间的达赖班禅”“出藏的大臣,进贡的喇嘛”“汉人饭饱肚,藏人水饱肚”“蛮丫头出不得关”,朱介凡指出“西藏高原地带,多在雪线以上,有了此种生活背景,其谚语品质,与我国其他边疆地区所表现者不同,是须得注意的。”藏语谚语还有“不要因怕麻雀而不种青稞”“自己偷了猎把,把糟耙袋扔给他人”“内部勇气不消失,哪怕外面格萨尔兵”“夏六月的鹿茸,冬十月的察香”这些谚语里的青稞、措把、糟耙袋、格萨尔、鹿茸、察香,都是藏旅人民和其社会生活中所独有的。“黑夜蹲不起狍子的猎人,就打不着罕达犴(驼鹿)”“只有登上没人走的路,才能打到更多的野物”反映的是鄂伦春族的狩猎文化,“早晨雾盖地,阳骄好晒田”“雨落四月八,田埂粘巴巴”等谚语是壮民族的稻作文化写照,“汉人敬官,彝人敬火”是彝族谚语的文化镜像,这些谚语凸显了民族特性。谚语的民族性使谚语具有了独特的艺术魅力。
(三)从使用功能上看,中华多民族谚语具有俗传性、权威性和教育性的特征
俗传性。中华多民族谚语是中华民族非常喜爱的一种口头文学形式。是中华各民族人民在长期的生产和生活中创造出来的,具有普遍而深刻的群众基础,深受人们的喜爱。
权威性。谚语大都是由前代人那里传承下来的,在人们心目中,谚语的思想内容具有公理性和权威性,常常被人们奉为圭臬,诲人或律己,闪烁着内容上的权威性之光。彝族、藏族人民發生纠纷和争讼时,调解人引用数段恰当的谚语即可平息争端,就是严重的冤家械斗,有时也可以借此暂时得到解决。谚语是人们处理问题的依据,辨别是非的准绳,扶持正义,谴责邪恶,反剥削反压迫斗争的有力武器,起着道德规范和习惯法的作用。
教育性。谚语最初始的功能就有传授知识和经验的功能,在某种程度上谚语就是道德箴言。从社会交往到个人修养,从家庭生活到社群关系,从天文历法到生产劳作,谚语都是一部祖先的哲学和智慧之书,规范着人们的价值观念,有很强的引导性、训诫性,发挥着巨大的教育功能。
三、中华多民族谚语的文化传承与扩布
中国谚语宝藏源远流长,浩如烟海。然而,究竟‘源于何时,如何‘流长,却因鲜见确凿之依据而一语难详。谚语的起源虽不可得知,但推想它的所由成立,应该与现在流行语的成立一样,是经由辗转传布而来的。“谚语的成立,亦是基于一辈人选择出来淘汰出来的隽语。一个社会中间定有几个多阅历、广见闻、通达人情、擅长修辞、并且具有奇警的才能底人,因于这些人观察经验的结果,归纳出几则当时的所谓真理,很美丽的宣之于口,于是流俗竞相引用,即竞相传布,谚语遂以成立。”[2]纵观中华多民族谚语的历史我们可以发现,中华多民族谚语是中华各民族文化交融的产物。
(一)创作主体多元性与历史悠久性
从中华多民族的角度看,谚语的创作主体具有多元性。中华多民族谚语是由中华各个民族的人民群众在长期历史发展过程中创造出来的,是广大劳动者多年来对大自然、人类生活习性等诸方而悉心的观察和高度的概括。它们或来源于人们长期的社会实践,或来源于人们长期的生产实践,其中不少来自农业生产或对气象的预测,或来源于寓言、神话、名著及格言。就谚语产生的历史来看,谚语的源头应该在口头。但由于口语有着稍纵即逝的特点,绝大多数谚语无法追溯真正源头,所以我们只能借助文献记载,找到谚语较早出现的文献来源和文字形式。
就汉谚来说,早在先秦时期就出现了大量的谚语,先秦谚语是中华谚语的源头,研究先秦谚语对于认识中华谚语的起源和性质有重要的意义。我国早期的谚语,在先秦时期的《易经》《诗经》《左传》《尚书》以及诸子著作等诸多文献典籍中都有保留。有的文献还明确提到所引为“夏谚”或“周谚”,说明这些谚语具有十分古老的歷史。秦汉以降,谚语内容及应用范围在不断丰富和扩大。由宋至清,谚语的发展变化更是异常显著,数量骤增,应用广泛,文人辑录谚语的工作也是逐渐兴盛,出现了大量的谚书、谚典。蒙古民族民间文学广博丰赡,如许多谚语和格言散见于多种典籍中。《蒙古秘史》中就包含了丰富的箴言、格言和谚语。敦煌石窟藏有《松巴谚语》等藏文书卷,说明在一千三百多年前,当藏文面世不久,便有人开始了对谚语的搜集和记录。大约产生于11世纪至13世纪之间或者更早一些的藏族民间英雄说唱史诗《格萨尔王传》里就出现了大量的谚语,千百年来在藏族人民群众中广为流传。成书于十一世纪后叶《突厥语词典》收录了近三百条维吾尔族谚语。11世纪喀喇汗王朝时期用回鹘语(古代维吾尔语)写成的长诗《福乐智慧》中引用民间口头流传的格言、谚语200多处。其他少数民族也都有各自谚语产生发展的历史渊源。
中华多民族谚语的来源是广泛的,我们应该重视中华谚语来源的多元性和历史由来的研究,应该注重从中华谚语的来源、文献记载和产生方式来揭示谚语生成的理据和原因。
(二)辐射性与吸纳性
谚语是一种有深刻内涵的语言文化现象,从古至今,中华多民族谚语的传承扩布在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过程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中华多民族谚语的传承就纵向来看,是一种历史的继承和发展,很多谚语原封不动传承至今。《汉书·五行志》颜师古注:“谚,俗所传言也。”汉语谚语“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出自《国语·周语下》,“远水不救近火”出自《韩非子·说林上》,“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出自《战国策·赵策一》,历代都在反复引用,至今说法依然不变。“古代突厥谚语,从收入《突厥语词典》到现在已经经历了近千年的时间,均能以不同的方式流传至今,充分显示了民间口承文学的顽强生命力以及它们的永恒价值。”[19]
中华多民族谚语的传承就横向来看,是一种彼此借鉴和交流,形成一种谚语内涵在空间上的伸展。当今中国是一个拥有五十六个民族的国家,但她的悠久历史,处处都闪烁着自古以来多族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文化创造力;在时空交错的格局里,族群间你来我往的互动,总体上历史地结成了彼此相依的命运共同体。由于文化的交流,中华各民族谚语之间存在着交流借鉴、彼此影响的情况,这种交流借鉴、彼此影响在不同的时代或隐或显,但却从来没有停止过。这里面既有汉谚对少数民族谚语的辐射,也有少数民族谚语对汉谚的逐渐渗透与吸纳。“维吾尔族人民长期居住于丝绸之路的要冲,在与东西方各民族的长期广泛的交往中,他们一方面保持着自己的传统文化,一方面也受到了各种民族文化的不同影响。反映在谚语中,就是在继承和创造本民族谚语的同时,也吸收了一些其他民族的谚语,买买提祖农与阿不都克里木编著的《维吾尔民间文学基础》一书中列举了不少外来谚语(见该书417-418页),就是证明。因此,各民族间的文化交往也是彼此丰富谚语宝库的一条途径。”[19]陈世明在《维吾尔谚语中的汉语借词考》一文中也说,“维吾尔族人民自古以来就和汉族人民或密切往来,或杂居一处,在长期的语言接触和文化交流过程中借入了大量汉语词语,使汉语借词在维吾尔语词汇中占据了一定的地位,从而丰富了维吾尔语词汇。”[20]陈世明具体举例说,维吾尔语中“”(树要经常修剪才能成檁,书要经常读才能长知识),这里的lim是借词,借自汉语“檩”。再如“”(官老爷一有事,太太就尿急)中的“”借自汉语的“太太”一词。从藏语谚语“(“教”源于印度,“律”源于中原)“可以看出藏民族发展的历史长河中,与周边民族交流文化的过程”[21],这句谚语说明语言与文化在汉藏之间有着很好的交融。更有说服力的是,“在藏族民间,至今仍流传着一些谚语,比如:‘天上一对日月,地上一对舅甥‘茶叶离不开盐巴,藏汉两族是一家之类。这些谚语,有的直抒胸臆,讴歌藏汉友谊。”[22]满族在发展过程中,与汉族接触并交融,也受到汉族语言与文化的影响。这些影响对满族语言与文化的发展都产生了一定的作用,在满族谚语中也有相应的反映。“在清代,满族文化和汉族文化迅速融合,出现了各取所长的局面。这在满族谚语中,表现尤为突出,即汉族谚语逐步被译成满文,在满族民间得到广泛流传,这些谚语随时间的流逝,都赋予了本民族的特色。例如,汉族名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乐不可极,志不可满‘人无远虑,必有近优‘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等在满族民间被当作谚语而广泛流传,译成满语后既顺口,又具满族谚语的韵律特点。”[23]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多民族共同杂居的地方,少数民族不但被中原的汉文化所影响,同时各少数民族之间的文化也存在彼此影响的情况。如“北方其他少数民族,如蒙古、锡伯、达斡尔、鄂伦春、鄂温克、赫哲等族的文化,与满族的文化也有相互影响和吸收的现象,尤其是在他们中间流行的谚语,大有族属难辨之情况,需要我们深入去研究。”[23]
当然,由于谚语的体量小、口语性强,很难有文献记载其出处和传播路径,我们也无需对每一条谚语都进行一番苦心研究,以对其传统性进行验证。但从中华多民族谚语的内容上可以观察到,从国家时政到经济生产,从人际交往到生活情感,从文化教育到人生价值,从思想情绪到生活情感、生理健康、对立统一、自然气象等,涉及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教育、情感、家庭、个人修养、思想意志、世间百态、农业、自然、气象、风土人性,以及其他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谚语存在着许多相通和一致的地方,多民族谚语间的局部交融和整体交融从未间断过,是一种显而易见的客观存在,多元互补、多向互动、分进整合、多元一体,是中华多民族谚语发展的规律性特征。
(三)调适性与变化性
作为一种民间口头传承,谚语经过人们反复引用,世代相传,一部分保留下来了,一直不变,沿用至今,另一部分发生了程度不同的变化,或结构上发生变化,或意义发生变化,有的甚至脱胎为新的变体,还有的经筛选被历史淘汰了,不再被使用。如一些反映天命、征兆、禁忌、算命、相术、鬼神的谚语,像“水绕鉴湖弦,吉水出状元”“穷痣脸上贴,福痣腰中别”“狗来进财,猫来带孝”等,随着人们思想的进步,科学的发展已不为人所知,逐渐消失了。“我们曾经熟悉而且常用的蒙古贞谚语,如:‘有佛之地鬼怪多,有福之地罪孽多‘雨过处有露水,佛过处有风水‘供起来是佛,玩起来是泥‘癞瓜儿的籽多,坏喇嘛的经多等形象又生活、讽刺又趣味的蒙古贞谚语在我們的生活语言中越来越陌生了。”[24]另外一些宣扬消极、颓废、享乐主义人生观的谚语,像“三杯通大道,一醉解千愁”“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等也在逐步缩小了其使用范围。凡此种种都体现了谚语的调适性与变化性。
四、中华多民族谚语的文化价值
中国是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中国人民依靠自己的勤劳、勇敢、智慧,开创了民族和睦共处的美好家园,创造了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创造了言简意赅,富含哲理,风格鲜明、形象生动、简洁凝练、含蓄隽永的谚语。充分认识和挖掘中华多民族谚语的文化价值,全方位开展中华多民族谚语的整理与研究,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文化工作者特别是谚语研究工作者应有的作为与担当。
(一)文化认同价值
所谓文化认同就是指特定个体或群体认为某一文化系统(价值观念、生活方式等)内在于自身心理和人格结构中,并自觉循之以评价事物、规范行为。谚语看似是一种微小的可有可无的东西,但它往往是几千年不变的套语或文本模式(template)的表述,是某些思想体系在历史中形成的一种框架、态度、评价。彝族谚语,“前辈不说谚,后辈无理据”,谚语是人们自觉循之以评价事物、规范行为,表达人民的思想感情和经验智慧的手段,是塑造一个人人生态度或一个时代的生活气质,传播文化和理念的利器。
谚语的这种文化认同价值在谚语的日常运用上,特别是谚语的引用上表现得特别明显。齐如山曾说:“凡学者,一切的观念和评判都以经书上的语词为标准;至于读书甚少,或未受过教育之人,大概都是以这些谚语为准绳:凡办理一件事情之前,必先引用语,作为办理该事之标准;或谈论一件事情之后,亦必引用一语,作为此事之评判。总之,这就是国民心理中的经典,国民心理中的法条,国民心理中的格言。就如同学者心理中的经史,教徒心理中的经典,有人一提这种语词,大家便不能驳辩,且是心服口服。大致是全国不读书,或读书不多的国民的思想,都不能跳出这些谚语的范围的,所以他在社会中的势力比任何经史的格言,及小说、戏剧、大鼓、小曲等等力量都大得多。凡在社会中有声望的人,都记得这些谚语,非常之多;谁记得比较多,谁在社会中声望就比较大。久经世故的老人,脑子里头总有一二千句,其次也有一千来句,最少也有几百句,若再少则是平常人了。盖平常人也要记得三二百句。”[25]
中华各民族都有崇尚经典重视引述的文化传统。自古以来,汉族人习惯使用“俗话说”“常言道”“古人云”“老话讲”作引辞,这种引述行为是群体的有规律的连续性文化现象,是一种语用习俗,其实也就是一种文化认同。“一个人可以不借助他人的语言和思想而清晰地表达自己,想必这种能力古今如一,但是为什么古人却还要如法炮制呢?我将其视为一种文化上的认同现象,一个人称引《诗》并不是因为他不能表达此时此刻的心情和感受,而是借助《诗》的时间管道来升华个人的精神世界,在这个过程中,在《诗》这一经典语言和不能一瞬的个体生命之间结成了一种关系,个体借助不朽的语言为现场注入时间的元素,成为生命中一个闪光的瞬间,让未来可以沿着韵脚丈量过的记忆一次次返回这一时刻;同时,语言正是在这种不停地出场中,逐渐树立起永恒的身躯,与时间和大地融为一体,变成一座令后来人仰望的丰碑。而这样一个互相凭借的过程,就构成了文化的血脉。”[26]笔者曾在《政治人物引谚话语模式的文化审视》一文中提出,在构成文化血脉的引述活动中,不单是民间有引谚的传统,庙堂人物对维护引谚口传文化传统是有相当影响的。古往今来,从帝王将相到至圣先贤,从领袖哲人到文章里手,莫不在文章写作中,引经据典,引用谚语。当今政治话语生活中,政治人物引谚话语模式也是当代中国话语表现出的一种特殊的语用现象,是与文化传统相契合的有规律的连续性的相当有影响的语用习俗现象。我们可以这样说,“俗话说”“古人云”“常言道”“子曰诗云”建构了一个充满内在张力的而又富有影响力的话语模式,政治人物引谚的话语模式强化放大了话语的影响力,强化放大语言文化习俗的传承功能。这种话语模式既体现并维护了汉民族口传文化特征,延续放大了用典文化传统,同时有力地说明了作为人民口头文学基本形式之一的谚语的文化功能和作用,说明了谚语的权威性和文化认同价值。
(二)民族共有精神的建构价值
在以口语为基础的社会中,谚语是处理和保存知识形成文化认同的重要的方式。“我们可以从中国的谚语中看出,尽管谚语开始作为具有悠久历史的农民口语文化的‘小传统的例证和传递者,但后来却与‘大传统同步发展并相互影响。”[27]在中国长达几千年的使用口语的历史上,中华多民族谚语担当了负载传统知识和价值观的角色。
一个社会有多少团体和组织,便会有多少集体记忆。集体记忆可以通过一首诗、一首歌、一个故事、一篇文章、一个映像、一个地方、一个场景、一幢建筑物表达出来。我们认为,谚语同样是中华共有文化精神的最好记忆,中华多民族谚语构建了中华民族独特的文化价值体系。
中华多民族谚语体现中华共有文化精神是十分明显的。在两千多年的历史长河之中,中华多民族谚语体现了中华民族在多元族群交融生活实践中所逐渐内生且不断聚合成的一種共识性价值与共鸣性情感,那就是爱国主义精神。如汉语有“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国破家必亡”“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尽忠报国,尽孝守家”“国乱国亡,国亡家亡”“国家国家,有国才有家”“家贫出孝子,国乱识忠臣”“失去家人,痛苦一生;失去祖国,痛苦万代”等反映爱国思想的谚语,哈萨克族有“大地养活人民,英雄保卫祖国”,柯尔克孜族有“离开祖国的人,象离开花园的布谷鸟”的谚语,说明哈萨克族、柯尔克孜族早己把自己个人、家庭的前途和命运跟国家、民族的前途和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维吾尔谚语也一样。阿布力克木·达吾提在《论维吾尔民间谚语中的爱国主义思想》一文中提出,维吾尔语中有许多爱国思想的谚语,“花卉的名贵在花丛中,国家的精英在民众中”表达了维吾尔族人热爱家乡和人民,把一切献给人民的观念,“大丈夫时刻为祖国着想”“爱祖国的人前途无量”反映的是要珍爱祖国,保卫祖国的思想。对维吾尔族来说,“自己生长的祖国、家乡是无比广阔,任何人都应该情系家乡和祖国,使其繁荣富强:在任何时候和任何地方,只要热爱国家和人民,为国家和民族奉献自己,为保卫祖国、为祖国的繁荣发展做出一定的贡献,国家和民族也就会对他敞开怀抱,使其得到无穷无尽的力量。”[28]
团结是一个民族群体意识和行为所呈现出来的精神风貌和精神状态。人们在处理诸多事务中,彼此尊重相互协作互相配合、联合或结合。汉语很早就有反映团结精神的谚语,如,“二人同心,其力断金”“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人心齐,泰山移”“一箭易断,十箭难折”“一人拾柴火不旺,众人拾柴火焰高”“一人难挑千斤担,众人能移万座山”“一根线容易断,万根线能拉船”“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柴多火旺,水涨船高”“人多山倒,力众海移”。这些谚语讲的都是团结力量大的道理。中华各民族中都有相当数量的反映团结友爱的谚语,如维吾尔族有“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事成于和睦,力生于团结”。蒙古族的团结谚语有“齐心的蚂蚁能够啃掉角鹿,合力的喜鹊能够赶跑老虎”“雁怕离群,人怕掉队”“风调雨顺的地方,花草茂盛;团结和睦的村庄,生活兴旺”藏族“格萨尔《霍岭大战》就有包含了崇尚团结与和睦的谚语,从谚语中“能窥见看齐意识、大局意识、核心意识、政治意识的治国理政新理念新思想的萌芽状态。”[29]纳西族谚语在表现民族关系民族团结方面别有特色。纳西族有“藏族卜线牌,白族卜海贝,彝族卜骨纹,傈僳卜竹片,璐鲁卜鸡骨,久阿卜做拉,纳西做三百六十种卜法”“藏族煨茶叶,纳西熬骨头,纳西藏族不分家。”“藏族繁衍的子孙愿多如树上的叶子,白族繁衍的子孙愿多如地上的青草,纳西繁衍的子孙愿多如天上的星星。”等反映与周围的藏族、白族、彝族、傈僳族、普米族等民族相处的谚语,这些谚语体现了他们互相依存、互助互爱、亲密无间的关系。此外,水族有“一根木头盖不成房,一块砖头砌不成墙”,乌孜别克族有“最伟大的力量,就是同心合力”,傣族有“箭装满袋大象踩不断,团结起来的力量胜过大象”,赫哲族有“两个协调的力量,可以分十个人的力量”,藏族有“百根柳条能扎笤帚,五个指头能握拳头”,达斡族有“修剪的树木,生长得又直又高;齐心的人们,团结得又牢又固”,壮族有“篝火能把严寒驱散,团结能把困难赶跑”,哈萨克族“团结的可贵,在敌人面前才会深知”,这些谚语体现出来的团结精神深深地印在中国人的民族意识中,深深地扎根于中华民族的心灵之中,成为维护祖国统一、民族团结和人与人友好相处的牢固纽带。
邻里关系是古代的一种居民组织关系。中国传统的社会形态的邻里关系是多种多样的,但中华民族有一个共同的文化传统那就是都十分注重邻里关系的和谐,中华各民族中都有相当数量的反映邻里关系和谐的谚语。汉语“远亲不如近邻”“千金买邻,八百置舍”的谚语,反映出邻居关系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藏族、维吾尔族、哈萨克族、蒙古族也许多重视邻里关系的谚语。如藏族谚语说“吹倒邻人的大风,不会绕过自家的帐篷”“没有木柱支不起帐篷,没有邻居难过好日子”“近邻不可断,远亲不可疏”“近邻即使不和,也能胜过远亲”,维吾尔族谚语说“邻居平安,自己也平安”“邻居即便作坏事,你也不要做蠢事”“和睦能结邻家”“房屋像麸子一样便宜,邻居比金子贵重”,萨克族谚语说“有借有还是邻居的规矩,有来有往是使者的惯例”。蒙古语关于邻里的谚语有,“两轮成一车,两户成邻居”“若只庇护自家狗,定与邻里不和睦”“选好房屋,莫如选好邻居”。白族、瑶族、彝族、苗族、哈尼族、壮族、侗族、回族、朝鲜族关于邻里关系的谚语也不少。白族谚语有“十家远亲比不上三家近邻”意谓与邻居友好相处,关系会比亲戚还亲,关系疏远的亲戚再多,也比不上和睦相处的街坊邻居。瑶族谚语有“做刀把要选好木头,盖房子要选好邻居”意谓做刀把一定要选择质地优良的木头,盖房子一定要选择好人来为邻居。彝族谚语有“邻居的狗不能打,隔壁的猫不能爱”意谓不要伤害邻居家的猫狗,不要对邻居家的爱物产生贪占之心。远亲不如近邻,与邻居友好相处是一大乐事。苗族谚语有“弟兄齐心邻寨乐助,弟兄疏心邻寨耻笑”,哈尼族谚语有“祸福同受,近邻胜似双亲”,壮族谚语有“亲要帮亲,邻要帮邻”,侗族谚语有“树栽多年成林,邻居多年知心”,回族谚语有“亲帮亲,邻帮邻,亲邻团结一家人”,朝鲜族谚语有“花三两钱买房子,花千两银择邻居”。中华各民族关于邻里的谚语不单数量多,而且广为流传,有的甚至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成为中华各民族人民做人处世的准则,体现出中华民族与邻为善、以邻为伴,亲诚友善的文化的理念。
诚信谚语承载了中华各民族的诚信文化传统和诚信文化精神。汉族谚语强调“人心要诚,火心要空”“人要实心,火要空心”“为人处世,信用二字”“奸诈是万恶之端,忠诚是百善之源”“人靠心好,树靠根牢”“人是实的好,姜是老的辣”,都在讲诚信是道德的根基,诚信是人格的完美与完善,是处理人际关系的基本准则。蒙古族历来把诚信视做一种美德,谚语有“好马奔驰千里,好人一片忠诚”“好马走路平稳,好人说话真诚”“牲畜的品种肥壮的好,人的品质是忠厚的好”“良马不会改变速度,好人不会违背诺言”“真诚的人,即使坐牛车也能撵上兔子”“真诚厚道能长久,奸诈狡猾难持久”等,体现了蒙古族对诚信品格在方方面面的要求。白族谚语有“高价买不到良心,信任价值千金”,纳西族谚语有“你诚我信是立友谊的桥梁,你坑我骗是树仇敌的门槛”“做人要正直,当家要节制”,这些谚语,都將诚信作为人的基本品格和首要要求。
思想认识、道德规范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最深层的价值释义,中华多民族高度体认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价值的意涵,蕴含中华民族精神品质和民族精神特性的谚语是多方面的,除上文所述外,还有民本理念、和合思想、包容特征、责任意识、创新精神、人伦情怀、人格修养、高尚气节、社会美德等。从这些丰富多彩语义趋同的语言中我们不难发现,“多元一体”的中华多民族谚语系统承载了中华文化价值观,彰显着中华民族的思想和理念,推动着民族共识的形成和民族凝聚力的维系,在构筑社会主义新伦理道德的同时淬炼着多元主体共享的价值规范与共通的心理旨趣。或者可以这样来概括,中华多民族谚语是承载中华各民族历史记忆的主要凭借物,是沉潜中华多民族文化内涵,反映和记录文化认同和文化传承态势的共有精神文化财富的重要载体,同时,也是是中华民族历史形塑的精神引领与民族国家价值诉求的社会表达。
五、全方位开展中华多民族谚语研究,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
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表明,对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来说,最持久、最深层的力量是全社会共同认可的核心价值观。核心价值观,承载着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精神追求,体现着一个社会评判是非曲直的价值标准。潜沉在中华多民族谚语这一载体中的中华民族精神品质和民族精神特性是推动中华文化向前发展的内在动力,是中华各民族的共同财富,是有文化价值的“中国经验”,全方位开展中华多民族谚语的整理与研究,这对保持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独特魅力,传承中华民族这份难得的优秀文化遗产,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对发挥语言文化引领风尚的功能,使民族文化血脉薪火相传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挖掘中华各民族谚语中的优秀传统文化的价值理念和思想精髓,全方位开展中华多民族谚语的整理与研究应该着重做好以下工作:
第一,以中华多民族谚语的整体观和系统观为主要指导思想开展研究,注重对中华多民族谚语特性的整体关照。谚语研究不仅要关注汉语谚语,也要充分关注各少数民族谚语的研究,尊重每一个民族的谚语特性,挖掘各个民族自在的谚语特征和谚语文化,总结各民族谚语语言特征的艺术性,内容上的丰富性和多样性,把中华多民族谚语的整理与研究还原到“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历史语境之中,站在“多元一体”的文化格局高度来开展比较研究和综合研究,力求全面、客观、科学地展示中华多民族谚语的整体面貌,挖掘中华多民族谚语研究的重要社会意义和独特学术价值。
第二,全面系统搜集、整理中华多民族谚语的语料,有效增加中华优秀文化产品的供给,把群众喜闻乐见、具有广泛群众基础的优秀谚语文化加以总结和推广,让广大民众充分认识和接受优秀传统文化的时代价值。在充分占有语料的基础上,构建一套框架清晰、层级分明、体系严谨、方便实用的中华多民族谚语义类体系。
第三,开展中华多民族谚语韵律与节奏特性、句法特性、语体风格和修辞特性的研究,全面总结中华多民族谚语在语义、句法、节奏、韵律、语体风格、修辞方面的艺术特性。
第四,开展中华多民族谚语的文化特性、文化价值研究,重点挖掘蕴藏在中华多民族谚语中的中华共有文化精神和文化价值,为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促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做出积极贡献。
总体而言,开展中华多民族谚语的综合研究,将会促进各民族谚语研究以及少数民族文学、语言学科内部的对话、交流,从而在更深的层次上加强各民族之间语言、文化、文学、历史的了解,加深全社会对各少数民族谚语文化重要性的认识,共同审视我们的文化遗产,在不同文化之间架起理解的桥梁。这对促进民族团结,维护国家统一,提高中华民族的整体凝聚力,具有重要的政治意义。同时,中华多民族谚语蕴含着最持久的观念意识和最深层的共有文化精神追求,包含了对共有文化价值的充分肯定,对共有文化生命力的坚定信念,开展中华多民族谚语的综合研究,有助于弘扬民族文化、建设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展示中华民族的文化自信。这在创造有特色的中华民族新文化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体现了谚语研究和运用的认识论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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