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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迷梨园的历史学家顾颉刚

2021-03-25

中外文摘 2021年6期
关键词:谭鑫培顾颉刚青衣

好戏子的吸引力比好教员更大

1913 年春,顾颉刚与好友吴奎霄一同考入北京大学预科,从苏州赶赴北京报到。当他们兴冲冲地走进北大总务处时,却被校方告知:“新近毕业学生还没有搬走,你们来了无处可住,而且新招的学生一时尚未来齐,开课需等待些日子,建议你们还是先在城外客栈里住几天。”两位年轻人只好住进西河沿的高升客栈,那是一家纯粹的旧式客店,一间房里只有一个炕,条件简陋,不过价格倒是很便宜,两个人每天只要三吊钱。

困在小客栈里实在无聊,顾颉刚想找些什么节目消遣一下。在苏州时,他就与酷爱文艺的好友叶圣陶等人一道迷恋上了京剧,到了京城,京剧当然成为他首要的寻访目标。那个时候,北京多的是戏园子,鲜鱼口里有天乐园,粮食店有中和园,大栅栏有广德楼,肉市有广和楼,天天有好戏,从西河沿高升店出发去看戏,均近在咫尺。顾颉刚曾在自传中回忆,那时的戏价很便宜,当时每个戏院都有自己的主角,像广和楼有老生刘鸿生、老旦龚云甫、小生德珺如、青衣朱幼芬、武旦九阵风等,这样一个整齐的戏班子,票价才卖两毛钱。而天乐园则有老生孟小茹、青衣梅兰芳、花旦王惠芳等,票价更便宜,只卖一毛钱。“我辈穷小子,别的钱花不起,这一点倒可以”。

于是,顾颉刚和吴奎霄每天上午11 时左右吃了饭,12 时便进戏场,直到天快黑时才出来,一天的光阴就如此消耗过去了。

就这样倏忽一个月过去了,直到接到北大正式上课的通知,顾颉刚与吴奎霄才从客栈离开,搬进校园,开始大学生活。照顾颉刚的说法,是“改做了一个人”,同时他也坦率地承认:“好戏子的吸引力,比好教员更大,好像讲堂的梁上绕着他们的余音似的,收拾不住这心猿意马,我终究做了他们的俘虏了。”

情迷“小香水”

1913 年,顾颉刚等人才上了三星期的课,北大校园中便开始闹学潮,原因是商科同学数人,不知因为何事被校长开除学籍,全校同学起来援救,请求收回成命,校长不答应,双方僵持不下。在这罢课期间,顾颉刚又有机会回到戏园子,当时他最为醉心女伶小香水。

“小香水”是河北宝坻县人(今属天津市),原名李佩云,因其母改嫁,便随继父易姓赵。小香水幼年时随继父学花旦,后改青衣兼演老生,在京、津一带享誉十余年,1913 年在北京演出期间是她最辉煌的时候,被时人誉为河北梆子的“青衣四杰”之一。她扮相端庄,做派传神,饰演旦角时嗓音高亢清亮,圆润自如,有“铁嗓铜喉”之称,而她的青衣唱腔则悲凉凄厉、哀婉动人。后来小香水离开北京中和园到了天津,顾颉刚每天必看天津的《时闻报》,以随时掌握演出动态。

到了第一个学期快结束时,要临考了,顾颉刚却突然向家里提出了休学请求,因为他自觉有几门功课会考不及格,索性想休学半年,留在学校读书,待到次年秋天“改入甲类肄业”。没想到顾父居然答应了。如此一来,顾颉刚便可继续住在北大“吃包饭”,又能放空自己去做“专业戏迷”。

为听谭鑫培,吃烧饼度日

在演戏的男演员中,顾颉刚自述最喜欢谭鑫培的戏。他在日记中曾转述当时《亚细亚报》的评论:“女伶之有小香水,殆犹女届之谭鑫培也。”此处提到的两位演员,都是顾颉刚最为心仪的。

有一段时间,顾颉刚想看谭鑫培的戏很困难,因为那时的谭鑫培是北京伶界领袖,不常登台,只有演“义务戏”时才唱几天。可是“谭迷”太多了,就算按时入座,也别想挤得上。顾颉刚便想了一个办法:

老谭演戏必在夜间,我知道他在哪里演,便带了烧饼去看白天的戏。等到白天戏散,我即在池子里觅一个适当地方,坐了吃烧饼。那时看戏的条凳是直排的,和戏台成直角,所以无所谓前排。工人打扫,激起了满园的尘土,我也满不在乎。到别人拥挤进来时,我却已安然据有了好位子。那时戏票不在门口买,演到中间时按客收钱。再有一件困难,也得解决,夜戏必须12 时后才散,译学馆早已关门上锁,回不去了,因此只得在白天看戏之前,在旅馆里定下一个房间。伙计们识趣,看我是学生模样而又没带行李,便用了侦探的眼光笑嘻嘻地说道:“您是到城外来听夜戏?今天好,谭老板的《空城计》。”

顾颉刚算了一笔账,当时家里每年给他的学费约三百元,每个月中可以自由支配的只有二十多元,听一次谭鑫培的戏就要八毛,还要外加茶资和住宿费,总需三元。如果谭鑫培连演三天,他连听三天,总开支就要十元钱。为应付这一个月的开销,顾颉刚又想出一个花样——把学校的包饭钱停掉。那时北大食堂是学校办的,一月六元,八人一桌,六菜一汤,鸡鸭鱼肉经常有,馒头、米饭随意吃。停掉包饭后,顾颉刚便把这省出的六元钱拿去听戏,每天吃烧饼度日。那时的烧饼有大小两种,一枚小铜圆可买大烧饼一个、小烧饼两个,顾颉刚每天中午从译学馆出去,到东安门,便在小铺子里买四个铜圆的小饼,沿着皇城的城墙根走。边吃边走,走到户部街时八个烧饼早吃光了。到戏园后,泡上一壶茶,渴也解了。

果断“刹车”,告别戏园子

在流连于上海、天津、北京等地戏院多年之后,顾颉刚也自觉费钱并浪费时间,由此导致学业无成,为此他有心告别戏园子。1916 年,顾颉刚在给叶圣陶的信中写道:“嗟乎,学术不竞,惟迫人成浮华玩好之品,为社会倡优之畜,盖可悲已。”而顾颉刚在自传中也述及,在他痴迷看戏的那一时期,也有对当时政局失望的原因,甚至想到了隐居,他还记得当时叶圣陶与他探讨此事的诗句:“已惊人事随波电,祗觉桑麻系梦思。近习农书消永夜,田园村集自相期。”

顾颉刚果断“刹车”,从此远离戏院,但他为中国戏剧的研究留下了丰富而宝贵的材料。在《檀痕日载》《中国影戏略史及其现状》《九十年前的北京戏剧》等著作中,都有着他对于戏剧的独特理解和诠释。也难怪连他本人在自传中都坦陈:“倘使那时的北大设有戏学院的话,我固然不会唱,也不能拉胡琴,得不到术科方面的成绩,但学科方面经过了这样的专心致志,我真不想作第二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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