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渔村

黄可奕

台山市北陡镇浪琴半岛附近的海岸线上，有一个小渔村。

那个渔村不大，百来户人家，坐拥一个小小的海湾，海水不清，沙滩不净，出海的渔船搁浅在沙滩上，一条内陆河从远远的山脚下逶迤而至，带来被生活污染的淡水。这里暂时不会被过度开发。村里两条大体平行的街巷，东西贯通整个村舍。走一趟，花不到十分钟。村里的房子，新旧杂陈，作为游客来看，新不如旧。旧的房子，被饱含盐分的海风吹过许多个日子，面目黯淡，墙体斑驳，却别有造物者的神韵。也有一二家，守着小本生意不放，买卖海产品，有鱼干，紫菜，有鱿鱼，有虾酱，生意淡得不行，我们路过时，没有客人，老板是很老的老人，端坐在一旁，看着货物发呆。屋子越往里越幽深，像黑洞，在沉默中吞噬人类的年华。

我们安顿好，走过其中一个街巷。恰午后时分，街巷里的生活即将进入午睡时间，连守门户的狗都不见踪影。阳光在瓦檐下落下光和影，静悄悄的。忽然，一户小平房里飘出一曲经典老歌，驻足听一听，是王菲的。天后当年的歌喉真好，年轻的时候唱情情爱爱的感怀，唱得意真情切而不落俗套。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什么东西上面都有个日期，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即使是天后的歌，也会过期吧。她的歌与这个小渔村格格不入，却又天衣无缝地契合。

再后来，遇到一户人家正在办婚事，才终于热闹起来。鞭炮，红联，花枝招展的婚车，人来人往的觥筹交错。这场婚礼，仿佛把整个渔村的元气都汇聚于此。

晚上，我们走了另一条街巷，走到尽头，又兜回这条。路灯隔得好远才有一盏，除却路灯，便只有人家窗户里透出来的一丝半点的光。忽然，路旁院子的墙头上飘过来一把醉熏熏的声音：要喝酒吗？

啊！这不是今日那办婚礼的人家吗？借着一点暗淡的光，看见那骑在墙头上的，是个年轻人，一身白衬衫，扣子解开了两个，发胶定型的头发尚未完全凌乱……他莫非是新郎？大婚之夜，他在这里干嘛？路过时，他艰难地斜着眼光看我们。我说：“今天你大婚？恭喜啊！”

他不理我，只執拗地连声问：“你要酒喝吗？你要喝酒吗？”他已经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屋子里已经黑灯瞎火，门口的婚联依然新鲜红亮，地上成片的鞭炮纸屑已被辗成红泥。

这个忧伤的新郎，骑在墙上，两腿晃荡，在漆黑的夜里，不知要多久才能从酒精的迷醉中清醒过来。醉酒易醒，柴米油盐的长梦难为。钱钟书比喻说婚姻是一座围城，他此刻骑在围城的墙头，在醉酒中独对长夜，大概是在思考进城还是出城的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