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声音省略掉了(5首)
2021-03-24海男
海男的小说具有很强的抒情性,但她的诗歌却有着明显的叙事意味,这可以說是一种文体上的互补,但更可以视作她独属的一个写作标识。在组诗《有些声音省略掉了》中,诗的背景被置放在西南的自然生态中,诗人以美丽的文字书写那些平凡的人与物,以每个词的光亮去照耀一草一木、一鸟一兽、一石一水,对永生这个概念在灵魂层面进行了新的阐述,揭示了神性追求中的人性底蕴。
传统是每个诗人或作家的起点,对于它的态度则决定了他(她)今后的走向。晓雪显然是深谙这一点的,她的诗歌语言典雅、克制、内敛,仿佛经历了唐诗宋词的淘洗;与此同时,她又注意吸收口语的自然和流畅,使作品呈现了鲜活的特征,从而消弭了雅俗之间通常的对立与冲突。
赵亚东的诗歌散发着浓烈的草根气息,我从中读到了底层民众所经历的酸甜苦辣和因此带来的喜怒哀乐,也因此感觉到了他们强健的生命力和对生活的热爱。令我更为欣喜的是,他在生活场景的铺叙中一直进行着精心的剪裁和对词语的打磨,这使得本组作品具有了精准的表现力,并充满了诗性的元素。
有些声音省略掉了
树叶带着最后的哀鸣,以剥离肢体的节奏
正在蜕变。黎明召唤我醒来
敞开窗帘,看见灰蓝色的天空下
旅者背倚地平线,往前走
时速比尘埃中的蚂蚁们快得多
因为旅者要追赶光热,并在落日之前
抵达。而蚁族们,是快乐无忧的
它们会在暴雨来临前筑巢
修建尘埃中的宫殿
某天午后,因为行走,天气炎热
我便坐在一棵大榕树下歇脚
蚁群顺着巨树的肢体正在往上跑
庞大的队伍,仿佛是奔赴蚁王集结号
我仰起头来,密密麻麻的黑蚁们
正在奋力往上爬,是的,蚁群们
正在奋力往上爬。那一时刻
有些声音省略掉了,有些树叶变黄了
有些人离开了,有些人又回来了
那天午后,巨树冠顶,黑蚁家族
举行了盛大的庆典,我感觉到了树体在晃动
一阵风吹来,秋天来了。私语过后
带着秘密武器的旅者,途经了我的故乡
我们在闪电中看见了彼此,同时
看见最后的几片树叶在高于枝干的云图
低声歌唱。风云处,有暖流和寒川
有些声音省略掉了,就像生命
投入黑暗时的睡眠,就像拥抱
滑入了一个圆圈,成为了一体
圆圈,像传说中那样跳舞
走了那么远,来到一块平地
群山挟持着岩石,树篱,牧羊人在旁边
吆喝着群羊。从高山顶顺箐谷流下的溪流
是血液的一部分。走了那么远
来到高山平地,海拔五千米以上
首先是呼吸,我们从出生以后
就找到了从一片充满叶脉的大地之呼吸
人,为什么需要呼吸?又为什么要摆脱母体
燕子为什么要来屋檐下筑巢
又为什么要越过电线杆,往天空飞翔
走了那么远,从低处往上走
身后隐约有父亲使用过的收音机
广播里的沙哑声;身后,是学校,幼儿园的
积木童话版块;身后是洗衣机搅动的泡沫
身后是母亲九十岁使用的黑檀木魔杖
走了那么远,来到高山顶的一块平地
身后,是互联网下的一只黑蜘蛛侠
沿着墙壁往树枝间编织着镂空的神话
是饮水机、磁悬浮中过来的一段插曲
身后,是干枯的麦秸,拾穂人找到的祖先
走了那么远,来到高山顶的一块平地
身后,云簇拥着那些为灵魂而发明了咒语的
伟大的神性。从低处往上走
古老纺织机前,一个妇女手中穿满了线团
她坐在低处河谷的村落,为自己
织一块头巾,为天地织一匹锦绣
石沙中滚动的涧流,流经她的家门口
她与世界保持着足够的距离
没有人知道她的生死,只有云游动在她头顶
走了那么远,来到山顶
该来的人都来了,我们伸出手
开始围成圆圈,像传说中那样跳舞
移动磁波就像看光影变幻
移动磁波就像看光影变幻
从一根晾衣绳可以感觉到体味被太阳抚摸过了
从一河床裸露的卵石感觉到白花花水底的鱼群
你存在于语词游离在星际的房间里
我存在于波动的磁铁在飞逝的梦乡中与你相遇
揺篮在白云深处晃动,冰川依旧像银色弥漫
让我们羞愧。发明台阶的先知
将我们引入密室,城堡,野外的蜜蜂
在几十里之外,惊闻了我们在人间的
顿足。如此的彷徨,只有使用向日葵的热烈
我们才能在山冈上谈论爱情
蜜蜂们飞过来了,猛然落在满山遍野的
花丛中。我们找到了自己的房间
走进去。自从有悬浮于闪电暴雨的磁波开始
生命就不再安于沉睡的时间
因而,梦醒以后,生命开始寻找
寄生于树枝、岩石、花朵、波澜的另一个腹地
阳光谜一般的斑驳,使每一个疗伤者
抬起头来,石头上有了光,厨房中有了光
血液中有了光,眼睛中有了光
移动磁波者就像看光影变幻
数不尽的谷粒在仓房中等待春光来临
一只云雀从窗口扑进粮仓
盗走了一粒金黄的种子,它飞行的速度
诡异中充满了自由和独立的喜悦
我俯下身来,收拾了大半辈子的烟火
想跟随你去另一个星球居住
外星球,需要带上火柴和谷粒吗
需要我用右手拎起箱子吗
需要我乘上缓慢的牛车再改乘绿皮火车吗
外星球有男人女人吗
有写诗的女诗人穿着棉麻长裙穿过房间
去山坡上筑起栅栏的空间吗
旅人,从尘沙漫漫的天地间走来
旅人,从尘沙漫漫的天地间走来
首先,看见了从靴子下越起的一片尘沙
因为起风了。其次,看见了裸露在外的胳膊
因为天气炎热。再细看,看见了地平线
挟持着一个生命,从我的视觉区域走来
天空就要以咖啡色迎来我们一天中的黄昏
倒立的水瓮,已经站起来了,将装上麦芽
酿制到明年,或许是几十年以后
才可以开封的酒窖。心,仅仅用跳动
就能预测天象的变幻,月光的皎洁度
就像一条夜晚的河流,悄无声息的
礼赞着,使那些消失的生命重又轮世回来
当旅人,丈量着一棵树与沙尘暴之间的距离时
水汹涌着,那是海上推逐于陆地的帆船
那是漂泊者的另一番人生,且慢,让我们
慢慢咀嚼一个人置身于万马奔腾中的孤独
再喜悦的分享,当一个人从荒野
回到一间房,找到浴室水笼头
脱下衣装,裸体迎向沐浴的姿态
旅路依然漫长而神秘
如果遇见石头,那肯定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背倚着澜沧江岸一块巨石,伸手去触抚它的
冰凉。它没有拒绝我,云在蜷缩,以看不见的
速度,改变了天气云图。我钻进一座
果园,想驻足片刻。一匹孤独的狼,就在附近
我从幽蓝色的光线中,放慢脚步
不想惊动它的存在。并不是害怕它吃掉我
攻击我的肉身。放轻脚步往前走
旅路依然漫长而神秘
狼就在果园、树篱的另一边
天黑了,我看不见狼的皮毛
但听见了它的嚎叫声。一阵寒颤涌遍周身
树枝弯曲,遮蔽了我苍白的脸
屏住了呼吸,却很然感觉到血液在流速
手指僵硬,发丝拂过面颊
刹那间,将身体贴近一棵大树
果园中突然出现了这样一棵巨树
面颊冰凉,感受到了树皮在摩擦声中
收留了我皮肉之间渗出的汗水
而灵魂去了哪里?狼并没有漫步
它在树篱那边的荒野上伫立着
一匹孤独的狼,它忽视了我的存在
其实,那匹狼是能看见我的
它的皮毛,灰黑色被风吹动的皮毛
感受到了,在另一边的巨樹下
那个颤栗者,手指伸进树皮深处
想让自己来一次彻底的伪装术
变成树体的一部分。其实,我是害怕
被那匹狼看见,我害怕它进攻我时
腾起的四肢,我害怕它的饥饿利齿
我害怕我自己将历尽一场生死搏斗之后的终曲
其实,那只狼已经看见了我
我能感受到狼在荒原中与我对峙的场景
一匹狼为何放弃了攻击我
因为那匹狼看见了我头顶上浓密的树枝
一匹狼为何放弃了吃掉我的肉身
因为那匹狼看见了我身体中有骨骼的结构
一匹狼为何要在荒原的黑暗中与我默默对峙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夜色中有银光闪烁
宛如酒杯在碰撞。如此惊恐的时辰
我慢慢撤离,走了很远,再走了很远很远
回过头,林中果园已消失,荒原变成了迷雾
一匹灰黑色的狼,跑到天边尽头的落日下
嬉戏去了。我们之间,没有进攻和死亡
唯有生的速度,让我们消失在世界的版图
旅路依然漫长而神秘,抬起头来
百米之外,有异灵的踪影,我想起了
那匹孤独的狼,倘若我们再次相遇
它是进攻我,吃掉我?还是在丛林深处
带上我,让我跟上它的速度
去纵横或历尽我们灵魂中的又一场对峙
或许,等待我们的将是一场战役
或许,等待我们的,是远隔天宇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