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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超越现实的生命体验

2021-03-24许俊德

地火 2021年1期
关键词:三爷萨尔大庆油田

许俊德

日本人占领我国东北14年,为什么没有发现大庆油田?这是在上个世纪60年代发现大庆油田后,人们自然会想到的一个问题,更是今天互联网上很多人关心的一个问题。日本人不仅没有发现大庆油田,同样也没有发现位于东北的辽河油田和吉林油田。犁痕发表于《地火》2020年第3期的长篇小说《萨尔图枪声》,为我们再现了这段历史,也为我们解答了这个历史谜团。当然,这并非小说的全部题旨在所。

小说中的故事发生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作者为小说设置了两条叙述线,采用平行方式进行,而最终这两条线又有所交叉、碰撞。第一条线或称“日方线”,讲述的是日本人在东北勘探寻找石油的过程,主人公叫杉山秀太郎,还有他的一个学生酒井贞二。他们找遍东北也没有发现石油。其中在萨尔图一带的石油勘探有两次,但两次都被“我三爷”带领的民间抗日武装给“搅局”了。第二条线或称“中方线”,讲述的是“我三爷”从宋站躲避赌债,跑到安达,最后加入共产党抗联队伍的经历。日本石油勘探队两次被“我三爷”带领的人马歼灭,可以说都是巧合,因为“我三爷”他们根本不知道日本人在萨尔图勘探找油。他们两次打掉日本人的勘探队,都是为了“闹出点动静”或者抢点物资,没想到两次歼灭的都是日本的石油勘探队。日本人没有在东北找到石油,原因是多方面的。但小说通过两条线的叙述,表现了东北人民群众不畏强敌、勇于反抗侵略的牺牲精神,也揭示了侵略者“失道寡助”不为天佑的下场。

小说的故事性、可读性都很强,吸引读者一步步紧跟作者的叙述,完成一次超越现实的生命体验。

掩卷思索,如何界定这部小说呢?是历史题材,还是石油题材?两者都有,似乎又都不太充分。

说是历史题材的小说也可以,它描写了一个闯关东的青年人——“我三爷”因为躲避赌债离家后走上抗日道路的故事,而这个故事的指向并没有顺着革命的走向和结局去设定,而是指向了石油。

说它是石油题材的小说,它没有写新中国的石油勘探,没有写新中国的石油人,但它的终端指向仍然是石油——小说的结尾,在当年日本人勘探的松辽盆地发现了大庆油田。而此时,当年日本的找油人酒井贞二已经快60岁了。

“他来到东京南郊的大冈山,向他的老师、在东京工业大学担任教授的杉山秀太郎汇报了中国在北满的安达县附近开发大庆油田的消息。杉山秀太郎这些年来一直对没有在满洲找到石油而耿耿于怀,听到这个消息后,他显然是受到了很大刺激,他先是目瞪口呆,然后捶胸顿足、后悔不迭,发出歇斯底里的嚎叫:‘满洲曾经在日本的统治之下,我们怎么就没有找到石油? 哎!天赐的良机与我们擦肩而过呀!”

最后他因痛悔自己在中国东北找油的失败自杀了。这个人物的结局设定符合日本的武士道精神,也给小说结尾增添了神奇的一笔。

大庆油田属于陸相沉积,当时国际地质学界认为陆相沉积是不会生成石油的。杉山秀太郎这个当年的年轻人没有被权威的理论吓住,坚信在陆相沉积的中国松辽盆地一定会有石油,所以他没有被暂时的失败击倒,一直孜孜以求地勘探寻找。但是上天并没有眷顾他,而是眷顾了中国人。这也可能是侵略者“失道寡助”的应有命运吧。

这部超越现实生命体验的小说既有黑土地的地域历史和文化,又有石油的历史和文化。这样一部作品,客观上对作者提出了必备的两点要求:既要熟悉龙江历史、抗联历史,又要熟知石油勘探专业知识。对石油行业外的人来说,定然会增加其创作的难度。犁痕先生出生于宋站,又是石油专业毕业的大学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篇小说仿佛早已在历史深处等待他的挖掘和拥抱吧。

关于小说创作,作家汪曾祺有句名言:“小说就是回忆。”小说作者的“写回忆”自然少不得“回忆”中的印象,但是尤其少不得的应该是“回忆”中的体验,而且这体验既包括小说作者在小说中以叙述人的身份出现时的“体验”,姑且把它称之为“个人体验”,而且还必须包括小说中其他人物,特别是主要人物的“体验”,也姑且把它称之为“他人体验”。这两种“体验”比较而言,后者无疑较前者更难把握。

庄子说过:“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这自然使小说作者遇到了难题,然而小说作者还是寻找到了消解这个难题的对策。比如在确定小说主要人物的时候,尽量缩短小说作者与主人公的种种距离,于是,“个人体验”与“他人体验”就有可能相近或相通。而在这种“距离”中,年龄又是小说作者“缩短”的重要目的。因此在小说中,通常所见的现象是小说作者的年龄与其作品中主要人物的年龄,大体上是接近的。许多小说作者所采用的缩短自己与其小说主人公距离以及缩短“个人体验”与“他人体验”距离的对策是颇有自知之明的,也因此是颇为英明的。这是因为经由上述的“缩短”途径,作者才能充裕自如地进入到人物的精神世界之中,进而才能贴切地把握住他们的喜怒哀乐、思想和情绪,把握住他们的性格以及命运。这也是更多的小说作者喜欢选择现实题材,喜欢塑造和自己的经历相近人物的原因。

但必须承认,小说作者如果仅仅以现实题材、以和自己年龄接近作为主人公的选定标准,那么终究要造成自己小说作品人物谱系的单调和划一。而从小说作者的人生体验这个角度来考察,由于“年龄切近”所能触及的层面往往徘徊于“个人体验”的幅度之内,因此无疑是狭小的。而狭小很容易导致肤浅,这就要求小说作者在尊重“个人体验”的同时,还必须尽力摆脱“个人体验”的拘泥,向“他人体验”的界域拓展,从而最终扩大和深化自己的生命体验。

就《萨尔图枪声》来说,小说中的“我三爷”、李丹红,以及日本人杉山秀太郎、酒井贞二,这些人即便历史上真有其人,他们也早已不在了。他们的年龄大大超越了作者的年龄,他们的经历也是犁痕先生所没有经历的。杉山秀太郎、酒井贞二作为勘探寻找石油的人,他们勘探找油的经历,犁痕可以根据自己在油田工作的经历和阅历来尽量贴近真实地描写,但他们的精神、思想、情感层面的东西因为时代不同、民族不同、年龄不同,必然是难以“切近”的。而“我三爷”李龙山和李丹红等人的经历,犁痕是一点点都没有的。那么,这些人物的“他人体验”对犁痕来说是一片空白。造成空白的原因是因为不在同一个时空中,犁痕生活在现实中,生活在当下,小说人物生活在历史中,那是过去了的“现实”和过去了的“当下”。这该怎么办?没有其他出路,唯有跨越当下、超越现实这道障碍,从而获得超前的生命体验。

这自然不是一件很轻易的事情,可是写小说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小说作者对于超越现实的生命体验不但不应该感到畏惧,反而应该认为这是一种富于乐趣又颇为神秘的诱惑,尤其应该把它看作是对自己小说创作能力的考验和检测。对作者来说,是检验是否走向成熟的一个标志,对青年作者来说更是如此。因为你不可能总是在现实中,尤其是在“同龄”这条小溪流中,与你相熟的小伙伴嬉戏流连,或者一起慢慢长大,你必须尽快尽早地跃进到更为辽阔、更为恢宏的人生大洋之中,去感受和体验更为完整也更为繁复深奥的人生。

要实现这个目标,出自于两个方面的驱动,一是社会和读者的驱动,渴望有这样的小说出现,广泛而深刻地展现人生图景,揭示人生底蕴和真谛,从而具备观照人生的认识价值;二是小说作者自身的驱动,渴望寻找到充分调动和施展自己艺术创造才能的机宜,不仅能够游刃有余地表现出与自己的年龄相对应的、烙刻着实践印记的人生体验,还要得心应手地表现出超越现实、超越当下、超越个人生命体验的“他人体验”。由于后者包含着更多想象和虚构的因素,更足以显示小说创作的本质特征,因此也就更富于美学价值。

就《萨尔图枪声》这部小说表现的题材而言,我觉得更多地体现了作者自身的驱动。据犁痕自己说,七八年前,父亲不幸骨折,卧床休养,他在陪护时,父亲给他讲了家族中的许多故事。这些故事就发生在他的故乡黑龙江省肇东县宋站镇。

“八十多年前,我家族的先人们立足宋站镇,以恒易昌商号为掩护,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建立地下交通站,传递情报,掩护和救援战友,为抗联筹措物资,配合抗联作战,开展敌后破坏活动,为了拯救民族于危亡,实现中华之崛起,战斗在燃烧三肇烽火的大地上……冥冥之中,他们的行动一定与大庆油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历史总是在偶然性中隐藏着必然性,而任何偶然性又总是服从于必然性。于是,我写了《萨尔图枪声》,在将诗歌赋予石油精神之后,又将小说与石油、与大庆建立了紧密联系,也算是用自己的文学爱好为培养我的大庆油田做点事吧。”(摘自犁痕的另一篇小说《暗夜行动》的“创作手札”)

在大多数大庆“油二代”的记忆里,大庆油田的历史起始于1959年9月26日松基三井的喷油,脑海里装满的都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以来父辈们开发建设大油田的场景,以及自己童年少年伴随油田发展的时光,对会战前这片土地上的历史基本是空白的,即使知道一些,也不觉得和大庆油田有什么关联,甚至用“地方”一词来指称。在笔者个人的脑海里,大庆油田的历史就是从石油大会战至今的一段发展史。读完犁痕的《萨尔图枪声》,大庆这片土地的历史在我的脑海里一下子无限地延展开来,不再是孤立的一个时段,而是具有绵长的连续性。《萨尔图枪声》打通了我潜在的记忆,让这片土地上的现实和历史实现了时空上、文化上的某种贯通。

这部小说采用了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如果第一人称“我”是小说中的某个人物,那么这一视角是非常受限的。但《萨尔图枪声》中的“我”只是叙述者,它不承担故事中任何人的经历和见识,因此小说视角基本上是第三人称,第三人称的优势是“全知全能”。它决定了作者对于他的人物的一切,包括感觉、心理以及潜意识等等,都不必站在一旁去猜测,完全可以径直地深入其中。作者比人物本身还具有权威性,这是因为人物并不可能全知全能,小说作者却可以全知全能。正因为如此,犁痕超越现实的生命体验,也就不存在对“真实”的某种保留了。所以,小说开篇聚焦的便是日本东京,是谋划侵华的那些军國主义者们——这是第一人称视角根本做不到的。但小说中作为叙述人的“我”,又增强了小说的真实性,无形中拉近了读者和小说故事的距离。

尽管“我”的叙述视角不受限,犁痕在写作时,笔墨仍然是克制的,有些地方本来可以信马由缰地展开,但总是及时刹车,点到为止,给读者留下充分想象的空间。

比如小说在对“我三爷”和李丹红关系的处理上便是如此。李丹红的男朋友吴秀范牺牲后,李丹红对“我三爷”是很有好感的,但作者没有去继续演绎他们之间的故事发展。后来,作者让李丹红在一次袭击日本勘探队的战斗中牺牲,虽然对其个体生命来说是个意外,却又是战争残酷的必然,更是小说故事发展的“恰到实处”。对一个成熟的小说作者来说,“克制”是成熟的表现。就如现实生活中的一个人,当他离开集体,一个人独处时,其行为能够做到“克制”“慎独”是考验一个人修为的试金石。小说作者的创作本来就是一种个人行为,相当于现实生活中的“独处”。

正因为犁痕笔下的“克制”,才使得这部小说在结构上、故事发展上、语言表述上,都显得紧凑、干练、干净,没有那么多芜杂的枝蔓和泥水。而在历史信息量的提供上,又是充分的。比如“惊动国府”这一章,专门写了日本人在扎赉诺尔找到石油的消息惊动了国民党南京政府,蒋介石派石油地质专家前去了解情况,这便自然牵出了石油行业人员熟知的我国石油地质前辈——专家翁文灏等,一下子把历史和我们熟悉的石油联系、贯穿起来。

因此说,这部小说题材选得非常好,这是一个没有人涉足的领域。作者把历史和石油嫁接在一起,极大地扩展了小说的思想。作为历史小说来读,它丰富了历史小说的表现领域;作为石油小说来读,它拓展了石油小说的表现空间。

犁痕先生从上大学到走上工作岗位,业余时间一直从事着更充满想象力的文体——诗歌的创作。如今走过“知天命”之年的他,突然转行叙事性更强的文体——小说写作,且一上手就突破自己年龄的界线,追求超越现实的生命体验,且题旨的指向宏阔、深刻,掩卷之余让人思考、难忘。从这个意义上说,《萨尔图枪声》在艺术上是成功的,犁痕的创作转型也是成功的,甚至呈现出人们期待的潜力来。我也预祝犁痕先生有更多、更好的小说作品问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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