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柔
2021-03-24梁新英
梁新英
每一个春都像从前面的春拷贝下来的,万物呈现同一种气质——柔,看似绵软,其实极具亲和力与包容性。
雪花最先感知春讯。在大兴安岭以北,冬天的雪没有“花”的姿态,称“雪沫”更合适。它像精盐,散散落落,仿佛傲气的人,彼此客气疏远,不肯融合。阳光一照,满地银屑,亮白亮白的,晃得人睁不开眼睛。走在银毯上,“咯吱”声响亮、贵气,脚印一串,深深浅浅,这是冬特有的韵律。
就像词是诗余,初春的雪是冬的余味。沾了“余”字,气象就变了。少了磅礴,少了壮阔,更显幽婉,缠绵。春雪是名副其实的“雪花”,它像柳絮,因风而起,含了水汽,性子柔和了。落在睫毛上,水润清凉,入眼比滴眼液舒服。在松软的雪地走过,“噗噗”的闷声,似不明缘由的惆怅,黏答答的。脚印勾了毛边,像水滴在宣纸上洇开。小孩子滚起大雪球,堆雪人、打雪仗,尽情享受春雪带来的快乐。
风,软了,像有人拿蒲公英的绒球,或是杨花弄你的痒。风和风筝是一对恋人,十指相扣,奔跑,深情凝视。空中都是反串,鱼在飞,燕子在游,碧海青天里,大人的快乐、小孩子的愿望互相追逐。
小河醒了。被朔风没收的音韵重又响起,叮叮咚咚,在吟诗,在弹奏。小鱼游来,蜻蜓飞来,牛羊走来,河畔是一个热闹的世界。水且歌且舞,去寻找诗和远方。纳细流而滔滔,水何其包容。九曲回环,水滴石穿,水何其柔韧。
柳的宁弯不折,与水的曲折向前一样,是一种智慧。垂柳是树木里的水,因柔而生姿。柳丝依依,若轻舞的水袖。垂柳生在水边,长发及腰,终日临水弄影。水怜柳之婀娜,柳惜水之柔媚。长在道旁,抚一下你的发丝,牵一牵你的衣角,温婉的小女子模样。
杨树伸向天空索要温暖的枯手,渐渐生出绿意,轻柔了,成为舞蹈家的手,哪怕简单的动作里都是风情。一枝绒绒的绿意斜伸过来,榆钱一串串,一簇簇,像绿蝴蝶扎堆落在枝上,掩在翠叶里。整棵树丰腴起来,像初孕的少妇试图遮掩微隆的腹部,羞涩里漾着欢喜。
比树更柔的是花,花瓣绸子似的,深红浅紫的朵儿,或浓或淡的香气,韧性减了,柔嫩无骨,让人怜惜。游走花间,眼波柔亮,笑也软糯了。
雨细细的,像闺蜜的私语,窃窃不绝;雨輕轻的,仿佛怕惊扰了谁的梦。绵绵的雨,轻柔地洗濯着世界。草润了,花鲜了,迷迷蒙蒙,眼前的一切感觉那么不真实。撑一把伞,轻移碎步,或收了伞,任雨丝沾湿长发,沾湿衣襟,一颗心润泽起来。
暮色中,散步的人三三两两。鸟儿聚在一棵柏树上啁啾,几十只的样子,歌声高亢,这里是欢乐的海洋。一兴奋就忘了秩序,鸟和人一样。鸟儿是灵动的花朵,花谢花开要等一年,这些会歌唱的花朵飞来,树随时可见花开。树下,人听痴了。临街一面窗子,乐声流淌。笛子,或者萨克斯,曲子在倾诉,路过的人染了情绪,跟着明媚,或婉转,心软了,步子轻捷。
柔,是一种气质,也是一种胸怀。春天的柔,是娉婷的,绰约的,像戏曲中的青衣,又比青衣多了风骨。这种柔不是弱,是容,是韧。春天的柔情里面,并不失侠骨,就像那些你看不见的,春风与阴暗的角落里,顽冥不化的垢冰的角斗。
(编辑 高倩/图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