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赛克城市

儿童节：为影子庆祝

与君虽异物，生而相依附。

——陶潜《形影神三首》

你是我今生的尺度。二十余年里，

从未收获明亮的礼物：你只拥有我，

清醒的时辰，以及孤独的荒唐。

所以今天就应该是你的节日。

坐进彼此相隔的门廊，一弯故乡的

橘子蜷在掌心。为你表演哑剧

吃果肉，把雨后的上弦月剥到你嘴里。

我们的童话都不真实了。还说什么

顺着藤蔓，蚂蚁爬上鲸群云端，

瞳孔里涌现出金色的大海。

在你面前，我情愿因闪烁的汁液

而天真;再为银河系发甜的十二星座

完整破碎一次。饮下每瓣祝福，

戴黑面具的雪白天使，我们

一起重新为这温暖到老的夜景举杯。

无 题

以发呆为生活的副业，偏爱

将来无法养家糊口的想象力

有时候，我可能是一座瓷瓶

或黑白无常，但欠缺观赏性

驻守在彩虹桌面之心，向内

发问，挖掘到一瓢清水为止

只要开始便不再停息的修行

还不够透明，肉身的欲望胚

漂泊着，太阳离我如此遥远

多沉淀些光，它折射的碎片

顺流于海马体线条，以唤醒

透明的种子，和春末的暖温

一整天，至少有十二次机遇

与世界相爱。退雾的玫瑰花

灵魂氤氲进一团芬芳的美丽

越来越平静的时辰中，唯一

对话于我，像一串沉默的零

一只手把她赋予我，敞开着

和她，热拥在无根也无浊的

吻里，我们彼此消融尽鷇音

秉持傲立的梦境。卧在暗处

所有的纷争与虚亮流向寂落

仿佛是，我的声音因她绽放

外部汹涌的空气轻颤了片刻

马赛克城市

是崭新的镜像之城，所有人

邂逅无数个自己，分裂的模糊。

我们的爱人，你们的死敌，

甚至还包括一切陌生人。

清醒时，跫音消逝在梦境街头，

宛如大惊失色的古典派艺术。

这世界变化得难以让人清楚认识，

视觉蜕变中掺入了更多的狐疑。

“我们如今必须生活在

如水一般的日子里。”

是的，这座城市浩繁的广告

稀释了曾属于我们童年的情感。

以至于每个人都沉浸其中，

规训新版本的身体;那些芜杂的

声音，悄然间改变了街区。

它们对人间的占领开始于灰色的手，

隐晦了不可言说的内在性地带。

你必须重新学会去爱，去光复惊奇感，

回答柏拉图的洞穴寓言。

和解生活是艰难的。新工业时代

蒙太奇的造雪工厂赏赐了

冬天一个足够光荣的巨大哑巴。

不再令我们感动。这水族馆

与玻璃体营造的世界，

坚硬的脉络。是我们精神之湖

蒙受的附加的重轭，

雕镂出每颗心灵痛苦生长的风霜。

直到夜半时分，

你目睹城市，它滚烫的额头

终于暂时成为黑暗的挚友，

如钻石般在空气里闪耀。

以及原始中一枚尚未开凿的古老璞玉，

是无限的零，死亡序列之上的变奏。

再次从我们胸中升起，斩获

她在宇宙中走向胜利的名字：月亮。

白露将至，别虔城而往江城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杜甫《月夜忆舍弟》

整个季节在风中望向我：提前北上，

趁这尘世的寒还不够庞然。

赣县北站，是个全新的身体，

因白澈的灵魂而日趋磨亮

它丰盈的结构。旗帜醒目于旅人

各自提携的勇气和难舍的柔弱。

一件行李便是一种心情。预示着

白露呱呱坠地之际，我们眼中可以如霜，

如雾;如飘雨，也如飞雪。

以至于每一程山水都值得

赋予它们深情，为彼此分别又重逢。

如果耐心恒久到白昼辞离夜色，

列车疾驰，时节如流。

以其浩瀚的原野而感馈我们

亲眼见证露脚在天地游走

轻湿寒兔的虔诚。

抑或拨一通电话，背后依旧是故乡

渐远。又如果明月高悬，

那就随流浪之梦滑入世界的反面，

似潜行者坠落云端之上的乡愁。

而它们将一直在晨曦中飞逝——

“等待太漫长，头发早就白了！”

你握不住一颗泪滴，正如生活无法轻易占有

全部的你。我们睡后，它也许能听见

星光慢慢凝结在幸存者身上的声音。

从指骨间拔出剑气，长唱一句：何人

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长江即事

层层水花泛起，这灵魂片羽的鸽群

长江，开始从时代的细处打量我

渡轮之上，我局限于甲板

身后，江水继续袒露雪白的果肉

一如揭示我血液里的远古

众人一齐抬头，黄昏便泥沙般陷落

采沙船仍旧模拟着飞鸟的弧度

它们信奉长江与天空同样适于滑行

镜中千百次练习，泥沙入腹

江水就更深一尺，赫然证明着

它们发掘者和艺术家的双重身份

经过长江大桥时，有人操持不同口音

谈论同一段历史如家珍细数

而我与大桥垂直，与整条长江垂直

水汽升腾，钢铁锁架在体內发烫

从桥水之间铺展，地质学、建筑学

和更多水利史，精致堆积如佚名诗篇

拙劣的照相术。我始终无法通过镜头

捕捉那些石头在水下的缄默或低吟

千古悠悠。无数泅渡者

反复试炼过这里的暗流与咬合力

我们骇于呼喊，月光却突然变得躁动

惊起江心蛰伏的湿气

最后码头拾起我，如同

江水抛出一块松动的卵石

两侧游移的伞，被雨水打磨像七点钟

而晚风借助阔长的跑道

正一点点吹散我平庸的欲望，并试图

没收这肉身所有轻浮的辎重

【迟牧，本名刘林云，1996年生于江西赣州，现为武汉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作品见于《诗刊》《星星》《长江文艺》等，曾获全国樱花诗赛二等奖和邯郸大学生诗歌节一等奖，入围《中国校园文学》首届全国大学生诗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