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断诬陷案

黄平

一

这天一早，县令夏亦清带着一众衙役下去巡查。快到李家庄时，大家又热又困，就进路边树林里歇脚，忽然看到林子里有人在打斗。两个汉子将一个年轻人打倒在地，年轻人死死抱住其中一人的腿，不肯松开。

衙役大吼一声，上前将他们拿下。打人的汉子一个叫赖毛，一个叫苟娃，都是李家庄人。他们说昨天从城里买了一个宋代的白玉碗，今天走到这里，被这个木匠撞了一下，白玉碗掉地上摔破了。他们要木匠赔偿三十两银子，一开始木匠耍赖，说身上没钱，他们不信就搜起身来。结果木匠身上和包袱里真没银子，又检查工具箱，结果找到一个金发簪，要拿来抵偿，没想到木匠不给，还冲上来拼命。

那个年轻木匠说自己叫雷云，三月前到李家庄李率家做木工，昨天活干完了，今天回家。刚才是这两人故意撞上自己，却说把他们的宝贝摔坏了，要赔银子。自己据理力争，他们不听，强行搜查，要拿金发簪抵偿，自己不肯，才跟他们打斗起来。

夏亦清看那发簪，虽然小巧，但是纯金打造，做工精美，值不少银子。再看看打碎的白玉碗，不禁笑了，对赖毛和苟娃说：“你们的戏演得太差了，怎么说道具也得选好一点吧！这样的歪瓜裂枣，也敢说是宝贝？明明就是讹诈，还不从实招来！”

两人还想狡辩，夏亦清厉声说道：“古玩字画本官见得多了，你二人还想胡说八道不成？”两人见县太爷火眼金睛，知道抵赖不了，只好如实招供。他们两人都是赌徒，这段时间手气差输了不少钱。昨晚赌钱时听说李率家的木匠已经完工今天要回家，寻思着他身上肯定有工钱，就动了坏心思。两人找了个破碗装在布袋里，今天早早躲在树林里，等木匠过来后就故意撞上去碰瓷。

事情查清后，夏亦清忽然对雷云说：“木匠，本官还了你公道，但你的事也要说清楚！”

雷云一愣，不解地问：“大人，还有何事？”

“你既是完工回家，身上怎会没银子？工钱呢？”雷云脸上一红，回道：“大人，李家没有钱，说是先欠上。”

夏亦清“哼”了一声：“你忙活数月，没拿到一文工钱就走，这也说不过去吧？”雷云小声说：“人家不给，小的也没办法。”

“这个金发簪是女人之物，为何藏在你的箱子里？莫非是李家没给你工钱，你就偷了人家东西？”

“大人，冤枉啊！”雷云环顾众人，说道，“小的有话，只想说与大人听。”

夏亦清听后一挥手，让其他人离开。

雷云这才说道：“大人，这个金发簪真不是偷的，估计是李率的儿媳秋杏暗中放的。”

“秋杏？她这是为何？”夏亦清奇怪地问。

雷云神情黯淡，说了起来。

二

原来，秋杏的男人去年病故，家里只有她和公公李率。今年在外学艺的小叔子要出师回家了，李率就收拾出一间旧房预备给他住。房子破旧不堪，所以请木匠雷云到家里，修补门窗梁柱，添置床凳桌椅。

秋杏贤惠善良，孝敬公公，操劳家务，可李率却是个赌徒加酒鬼，经常打骂秋杏。雷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忙完活后会帮她做点事。秋杏却怕引起误会，经常婉言拒绝。昨天活干完了，雷云和李率算好工钱，一共八两银子，说好第二天付清。傍晚时，秋杏忽然面红耳赤地找到雷云，告诉他一件不光彩的事。李率这段时间输得精光，付不起工钱，竟然想了一个伤天害理的主意。他让秋杏晚上洗澡時假装看见蛇，喊雷云来救命。到时他闯进来，咬定雷云调戏秋杏，趁机把工钱昧下。秋杏又羞又怕不答应，李率就恶狠狠地威胁她。秋杏无奈，只好答应下来。趁李率出去后，她就来偷偷告诉雷云，要他到时假装睡着没听见，让李率的阴谋落空。

雷云惊呆了，他痛恨李率的无赖行径，更钦佩秋杏是个深明大义的好女人。到了晚上，秋杏果然在浴房大喊：“有蛇！救命啊！”

雷云马上冲了进去。穿着单薄的秋杏着急地说：“不是不让你进来吗？快出去！”

雷云笑了笑说：“我是自愿的。我不进来，你以后的日子就更难过了！”秋杏哭了：“你怎么这么傻呀！”这时，李率带了二狗和小七两个赌友冲了进来。

李率假装暴跳如雷，把雷云揍了一顿，还说要送官。二狗和小七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说家丑不可外扬，不如私了。李率就写好一张字据，说雷云调戏秋杏，愿用工钱相抵，让雷云签字画押。雷云无奈答应了。

今天一早雷云离开李家，他不知道工具箱里有金发簪，直到赖毛和苟娃搜出时，他才忽然想起，这应该是秋杏为了弥补他的损失悄悄放进去的，所以奋不顾身与他们争夺起来。

夏亦清听完，不由义愤填膺，气愤地说：“还有这样不要脸的人！如果你所说属实，本官定会替你讨回公道。”

“多谢大人！为了秋杏清白，小的不想声张，只求大人设法将金发簪送回给秋杏。小的光明磊落，和秋杏绝无私情，请大人明鉴！”

夏亦清摇摇头说道：“本官岂容他们诬陷好人，再说你没拿到工钱，怎么养活家人？”

“小的尚未成亲，家里只有一个老母。我有手艺，不会挨饿，家母心善，也不会有怨言。”

夏亦清点点头，心中有了主意，问清楚李率家的地址，换了便装，亲自去了李家庄。

找到李率家，夏亦清拍拍大门，一个年轻女子走了出来。女子眉目清秀，却面带愁容，眼角还有泪痕。夏亦清问：“你是秋杏？”女子一愣，点了点头。夏亦清拿出发簪问道：“你可认识这个？”秋杏惊道：“这是我的发簪，怎么在你这里？”

夏亦清掏出一块令牌说道：“我是官府之人，今天在路上盘查盗贼，在木匠雷云身上发现了这个发簪，怀疑是他偷的，所以过来询问。”

秋杏着急地说：“这是我送给雷云的，官爷不要为难他！”接着，秋杏顾不上害羞，一五一十说起了来龙去脉，跟雷云说得一样。原来，昨晚雷云明知是陷阱还往里钻，秋杏非常感动，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把陪嫁的金发簪悄悄放在雷云的工具箱里。她知道雷云不会接受，所以没有告诉他。

夏亦清感叹不已，真是个好女子啊，忽然心生一念，问道：“秋杏，你公公不仁不义，现在这件事一出，李家恐怕还要生出事端，你愿意嫁给雷云吗？”秋杏眼睛一亮，又摇摇头说：“我公公不会同意的，还有李太公那关也过不了。”

夏亦清笑道：“你只管放心，本官自有办法。”

离开李家，夏亦清心想：李率是个无赖，李家庄的族长李太公极爱面子，又是个护短之人，他几个子侄都在朝廷做官，连知府大人都要给他几分面子。要想成人之美，不能硬来，得想个万全之策。

回到树林，雷云急切地问起秋杏之事。夏亦清却没说实话：“秋杏现在很惨，李率输了钱，要把她卖给一个老头做小。秋杏想不开，差点寻了短见，幸亏本官去了，唉！”

雷云听了吓得不轻，带着哭腔央求道：“大人，秋杏是个好女子，您要救救她！”

“本官也只能帮她一时，现在只有你才能救她。如果本官做主把秋杏许配给你，你可愿意？”

雷云大喜过望，跪倒磕头：“那是小的福气，一切听大人安排。”

夏亦清把赖毛和苟娃叫来，仔细询问了昨晚之事，然后带着众人去了李家庄。

三

族长李太公听说县太爷来了，忙到门口恭迎。夏亦清拱手道：“太公，本官刚刚在路上遇到一个案子，涉及李家庄的人，所以特来叨扰，想借太公府升堂审案，不知可否？”

太公高兴地说：“这是老朽荣幸，定当配合。”

听说县太爷要在庄上审案，乡亲们纷纷前来观望，不多时，李府大门前挤满了人。衙役把人犯带上大堂，夏亦清对赖毛、苟娃说：“太公在上，你二人速速招来。”

賴毛和苟娃不敢隐瞒，把碰瓷之事说了一遍。夏亦清说：“讹人钱财，必当严惩，先杖责二十大板。”赖毛和苟娃吓得浑身发抖，大喊饶命。

族长脸色一沉，骂道：“你们败坏李家庄的名声，该打！”

打完以后，夏亦清又指着雷云说：“太公，木匠雷云在李率家干了三个月，居然没结到一两银子，这说不过去吧？”太公就问：“木匠，这是为何？”

雷云说出实情，众乡亲顿时议论纷纷。夏亦清问太公：“您老先猜猜，李率能不能做出这种事来？”

太公迟疑地说：“李率贪杯好赌，全庄皆知。不过赔上儿媳名声昧下工钱之事，就不好说了。大人，这是木匠的一面之词，还得问问李率！”

不一会儿，李率被传到堂上，他申辩说，昨天晚上雷云调戏儿媳秋杏，被自己抓了现行，本想送官，是雷云要求私了，自己考虑儿媳名声才答应下来，当时二狗和小七在场可以作证。现在雷云恶人先告状，请大人为自己做主，说完拿出字据递了上来。

夏亦清又传秋杏等人前来，结果，二狗和小七所说跟李率相符，秋杏却跟雷云说的一致。见秋杏胳膊肘往外拐，李率恼羞成怒，上前要扇秋杏耳光，衙役赶紧上前，把李率摁倒在地。夏亦清又问太公：“双方各执一词，太公您相信谁呢？”

太公捋捋山羊胡说：“大人，不是老朽偏袒李率。秋杏洗澡时雷云出现在浴房，这事本来就说不清楚。而李率既有人证又有字据，我相信李率之言。”

夏亦清点点头说：“太公所言极是。白纸黑字，证据确凿，雷云调戏秋杏属实，本应先杖责二十大板。但雷云两次挨打，身上有伤，这板子回到县衙再补上，您看如何？”

太公得意地笑了：“大人英明！”

夏亦清又说：“雷云有罪，自有律法处置。但他辛苦数月，家里还有老母要奉养，李率也得把工钱付给雷云，你可同意？”

“大人赏罚分明，应该应该！”

夏亦清回头对李率说：“你听清了吗？”

李率不乐意了，争辩道：“大人，这不妥呀！雷云调戏秋杏，还要付他工钱，我不是吃亏了吗？”

“放心，你先把银子给雷云，本官再让他赔偿于你，怎会吃亏？”

李率不解地问：“大人，这样拿来拿去，不是多此一举吗？”太公也在旁边说：“是呀，何必呢？”

“太公，这其中大有讲究。李率和雷云那是私了，现在既然上了公堂，就得公事公办。这样一来，李率既付了工钱，又得到补偿，没人敢说闲话。”

太公一听有道理：“就依大人所言。”

四

于是，夏亦清吩咐两个衙役跟着李率回家取钱，并且交代，只能回家拿钱，不许半路借钱。

李率面露难色，怯怯地说：“大人，小人最近手头紧，家里现在拿不出这钱来。”

夏亦清不信：“不可能呀！说好的八两银子，只过了一晚，怎么会没了？”

李率眼珠一转，说：“小的该死，昨晚赌钱，银子全输光了。”

“那你昨晚和谁一起赌钱，胜负如何，一一说来，本官自会查证。”李率顿时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二狗、小七，昨晚你们不是在一起吗？你们来说。”夏亦清不达目的不罢休。二狗和小七面面相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夏亦清见状，扭头对太公说：“看来是本官没有面子，还是太公您来问。”

太公黑着脸问道：“你们两个，快说！”

二狗和小七赶紧回话：“太公，昨晚从李率家出来后，我们三人没有赌钱，喝酒去了。”

太公恼了，指着李率问：“昨晚究竟怎么回事？”李率只好承认昨晚没有赌钱。太公大怒：“既然没赌钱，刚才为何要说谎？银子呢？”

李率耷拉着脑袋，无言以对。这时，夏亦清开口道：“太公，这还不明白？李率就没打算付工钱，自然没有准备银子。”

太公恍然大悟：“这么说，雷云和秋杏说的才是实话，真是李率设下圈套诬陷雷云？”

夏亦清朗声说道：“各位乡亲，大家想想，雷云在李家那么长时间，如果他对秋杏有非分之想，何必等到最后一天？”

风云突变，乡亲们都对着李率指指点点。这时二狗和小七吓坏了，马上翻供，说昨天晚上是李率请他们去帮忙捉奸的，这是李率给雷云下的套。如此一来，李率再也无法抵赖，瘫倒在地。

夏亦清厉声道：“大胆李率，不顾廉耻，诬陷无辜，欺骗本官。来呀！给我先打二十大板。二狗和小七助纣为虐，各打十板。”

几个衙役如狼似虎，把李率等人打得哭爹喊娘。用完刑后，夏亦清对太公说：“这几人行为不端，败坏民风，本官要将他们带回县衙，示众三天，以儆效尤，再押大牢，依律严惩。太公呀！可惜您老一世英名，就被这些小人毁喽！”

那些人一听，慌忙叩头求饶：“大人饶命！太公救命！”

太公老脸挂不住了，起身作揖道：“都是老朽治庄无方，请大人高抬贵手，从轻发落！”

夏亦清叹了一口气道：“太公，您宅心仁厚，让本官为难啊！”

太公一听有戏，赶紧加大求情力度。夏亦清看火候差不多了，就说：“太公，您可要一碗水端平，好事做到底呀！”

太公不明就里，问道：“请大人赐教！”

“其实这事一出，最可怜的是秋杏。本就年少亡夫，公壮叔大，瓜田李下，现又得罪了公公，在李家怎么待得下去？我看雷云和秋杏倒是般配，不如成全他俩，给她一条生路，您看如何？”

太公久经世故，马上会意，当即答应。于是，夏亦清宣布结案：雷云未娶，秋杏守寡，两人善良互敬，重情重义。本官成人之美，判二人结为夫妻。雷云工钱不必支付，权当聘礼。李率等人本应严惩，幸未铸成大错，且已受杖责，暂免牢狱之刑，交由太公严加管教。

离开李家庄后，雷云心有余悸，谢过夏亦清道：“刚才真悬呐！小的以为翻不过来了。谢大人妙计，还小的清白！”

夏亦清笑了笑说：“本来这种事情，很难说得清楚。还好本官抓住李率的漏洞，再借太公之力，才成全了你们呀！”雷云拉着秋杏，一齐含泪跪谢：“大人恩情，永世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