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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城市,那些“她们”

2021-03-24

时代邮刊·下半月 2021年3期

女性来到城市,有时候是为了改变命运,有时候是为命运所推动。不同的城市,书写了不同的女性故事,每一个都值得我们细细咀嚼。

火塘边的老祖母从未想象过的人生

吴光于

11年前,一张“春运母亲”的照片击中人心。照片中的年轻母亲背着巨大行囊,左手提包,右臂中还揽着一个婴儿,其坚毅感动了无数人。

这位“春运母亲”名叫巴木玉布木,如今已经32岁了,她是一位来自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越西县的普通彝族农家妇女。

凉山州地处我国西部深度贫困地区,1956年民主改革前还处于奴隶社会,社会发育程度极低。新中国成立初期,虽然物质匮乏,但中国政府还是持续向当地“输血”。20世纪70年代,火车沿成昆铁路呼啸来到巴木玉布木的家乡。之后,一批批彝族青年沿着这条铁路离开了大山,去城市中闯荡。

曾经的大凉山,女人的命运如出一辙:出生后订下“娃娃亲”,十六七岁就嫁人,生儿育女,辛苦劳作,终其一生。出生在改革开放后的巴木玉布木不用再像母亲那样一生围着火塘、农田和牛羊转了,南下务工的大潮将她带到千里之外的城市。2010年1月30日,她坚强的身影被定格在媒体记者“春运”的镜头中。过去三年,凉山州年均外出务工人数超过100万人次,务工收入占农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一半以上。

在巴木玉布木的家乡,扶贫,是新中国成立后特别是改革开放后凉山人的集体记忆。1994年,我国“八七扶贫攻坚计划”开始实施,当时的巴木玉布木正值幼年,越西县是当时的592个国家级贫困县之一。在她12岁时,凉山州解决了210万贫困人口的温饱问题,虽然生活艰辛,但她与家人已不必忍饥挨饿。

此后,随着经济社会不断发展,我国的贫困线标准不断调整。我国开始实施精准扶贫时,凉山州还有51万贫困人口,山高坡陡的越西县依然是最难啃的“硬骨头”之一。过去8年,1.2万多名扶贫干部从四面八方奔向这片土地,通过精准扶贫,越西县8.2万个贫困家庭从土坯房、茅草房搬进了通电、通水、通路、有完善卫生间的安全住房。巴木玉布木也告别了土坯房,搬进了新居。

过去,由于医疗资源匮乏,两个孩子先后夭折,成为巴木玉布木一生的痛。如今,越西县乡乡有卫生院、村村有卫生室,通过医疗保险,贫困家庭住院只需承担5%的费用。今天的凉山母亲已不必再像她们的妈妈那样,在黑暗的土坯房中忍受分娩的痛苦和危险。

从没上过学是巴木玉布木最大的遗憾。今天,她的四个孩子都走进了学校。近年来,当地筹集8.55亿元资金推进学校基础设施建设,贫困家庭孩子从幼儿园、义务教育阶段到中职、高中都有资助政策,曾经辍学的4470名学生全部重返课堂,女童入学率超过99%。

国家政策的倾斜、海量扶贫资金和项目的注入改变着大凉山的模样,改写着人们的命运。千千万万个凉山母亲,也用双手创造着美好的生活,为她们的后代撑起一片爱的天空。

越西县城北感恩社区,阿敌阿呷木2019年通过易地扶贫搬迁从深山搬来这里。离开山头进城头,她放下了农活,捡起了绣花针。今天,在凉山州妇联的支持和培训下,全州彝绣从业妇女近2万人。

越西县河东乡,从小啃着玉米、土豆长大的莫色小兰,曾在爱心人士的资助下完成学业,大学毕业后本有机会留在大城市工作,她却选择回到越西做一名教师。过去12年,她在授课之余不分昼夜地奔走在助学路上,凭一己之力为孩子们筹集了237万元助学款,帮助了559名面临失学的孩子。

出生于越西县新民镇的阿西阿呷,过去25年坚守值乘在成昆铁路普雄站与攀枝花站之间的绿皮“小慢车”上,服务着将“小慢车”视为“生命线”的彝族乡亲。阿西阿呷在列车上调解纠纷,担任翻译,解决困难,甚至为人接生……

绣娘、教师、列车长……那是火塘边的老祖母从未想象过的人生。

一个单身女性的城市生活

風语者

决定离开漂泊10多年的北京,回到长沙,是因为一个不大不小、生活成本低、办事便利的城市,能给徐薇(化名)更多的确定感和安全感。

在一个地方扎根的标志,是拥有一份能够安身立命的工作。徐薇在离家15分钟步程的地方,找了一家上市公司做内刊编辑。去年疫情严重的时候,徐薇的公司并没有裁员,连福利都没有少,徐薇很感恩。当然,对于工作,她并不那么担心,因为城市那么大,机会还是很多的,勤奋靠谱有本事的人总能找到一份工作。

到长沙之后,徐薇收入骤降,每个月工资只有3000多元,还好房租比较低,开支比北京少多了。内刊编辑的工作不算辛苦,因此她还有余力在一家小说网站写网文,她更新还算稳定,有固定读者群,每个月收入已经超过了工资,所以日子过得也算美滋滋。

为了有一个安静的写作环境,她自己租了一套一居室。对于女生来说,一个人生活的时候,最担心的是安全问题。每次爸妈打电话过来,千叮咛万嘱咐,总忘不了让她注意安全。徐薇毕业后就一个人生活,平时还是很谨慎的。她租房子的小区,在市中心的繁华地带,小区是老小区,物业很敬业,不仅有24小时巡逻,修理处也有人值班,任何时候都可以向他们求助,无论是修理水管还是排风扇。小区里到处都有监控,外来人员进入都要登记,搬大物件出小区也要登记。

住在这里让徐薇很有安全感。她总觉得人的素质高不高不是天生的,在有监控、有保安的前提下,犯罪成本增高,人就会自动变得更遵纪守法一些。事实证明,她一个人在这里生活得安安稳稳,老邻居们告诉她,这个小区别说出什么大事儿了,连小偷小摸都很少有。

在来到这个小区之前,徐薇随着公司搬家也搬了一次家。那时,她在这个城市没什么朋友,很自然地去租房平台找搬家的师傅。虽然花了钱,但人家是明码标价,并没有讹她,而且半天之内就给她搬好了,一切弄得妥妥帖帖。她看师傅辛苦,想搭把手,他也没让。

徐薇现在住的地方很繁华。离家两公里之内,社保局、派出所、银行、医院、体育馆、中小学、图书馆、理发店、餐饮、旅店、电影院、大剧院、菜市场、小区食堂、零食铺、蛋糕店俱全,生活中有点什么事很容易就解决了。前段时间,她请了半天假去社保局办新社保卡,办完之后又在社保局二楼的合作银行激活了医保卡,半个小时就完事了。时间还早,她想着反正请了假,干脆又去理发店找熟悉的理发师做了头发,回来的路上没忍住,还是买了一杯奶茶喝。回到家里,在团购平台上订的肉和蔬菜刚好送到家,她给自己做了一顿简单营养的午餐,吃完之后,居然还能睡个短短的午觉再去上班。这要是在北京,半天之内能办成这么多事,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很知足了。

有些人说,城市是很冷漠的,大家都互相不认识,也不关心。徐薇并不这样认为。她在这里生活久了,和小诊所的范爷爷、理发店的能能姑娘和阿峰、小区门口的保安、固定给小区送快递的几个快递员和同一栋楼的邻居都很熟悉,他们经常关心她,环境让她感觉很温馨。当然,一说到“怎么还没找男朋友”的话题,她就会机敏地找个借口闪人了。

她经常去一墙之隔的图书馆走一走,习惯在门口的24小时自助图书馆借书还书,有时候甚至只是歇一歇脚。大夏天的时候,这里的空调开着,非常凉爽,附近的环卫工人和民工除了看书,中午也会过来打个盹。那个时候,她尤其觉得城市很好,因为她那么普通,只是本分地工作生活,就可以安全地、衣食无忧地、快乐地、知足地生活,像其他的普通人一样。

我现在的生活就是曾经的梦想

布布

外人看来,凤凰(化名)这一路都走得很漂亮,年纪轻轻就在居住不易的京城有了房,有了光鲜的工作和职位。在一些白领剧热播的时候,一些昔日里的同学朋友,会暗戳戳地挤对她或者好奇地跟她讨论剧中情节的真假在他们心目中,她已经是实现了人生理想的那一类人。毕竟,她面对镜头侃侃而谈的视频,确实也在行业内刷过屏。

凤凰来自一个普通的小县城,读书时也不算学霸,大学毕业时,班主任都不太记得她的名字。记得毕业前最后一次班会,她鼓足勇气上了讲台,盯着台下的老师说:“老师,以后能不能,也往我们这些普通的同学身上看一看。”老师这才不自然地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这样一个普通的女生,无论在任何岗位都那么寻常可见,人们普遍对她们不抱什么希望,如果说每个人出生都有一个剧本,那么,她们拿到的角色是“路人甲”。

路人甲凤凰做过最出格的事儿,就是在23岁那年,放弃东北老家相对稳定的工作和已经谈婚论嫁的男朋友,义无反顾地来到北京。在此之前,她反复思考过,那个苦口婆心劝她来北京的男上司是不是对她有什么想法,所以才一再地邀约她来到北京发展。

对方却告诉她,他看中的是她的踏实厚道,跟浮夸的媒体圈气质不太一样,应该能吃得下初创的苦。2009年底,她到了某大网站的旅游频道工作,天南地北地向各个景区推广宣传效果,自然是苦的,常年无休是标配,深夜加班亦是常态。当时互联网在全国的普及率并不高,尤其一些偏远落后地区的景区,甚至连一台电脑都没有。当她和同事们苦口婆心地说服对方来投一些广告资源后,对方因为无法在任何渠道看到推广而质疑他们,不愿意与他们合作。后来每次出差,她都拉着一个皮箱,里面除了洗漱用品之外,都是她打印装订的图文宣传册子,见面后送给客户,这才让客户打消疑虑。

在互联网疯狂开疆扩土之际,她亦得了一点互联网的红利,成为了某个网站的中层,攒了一笔钱,在天通苑房价跌破2万的时候买了套小一居。考虑到未来结婚等问题,又过了几年,这套小一居变成了另一套两室一厅的首付。同时,正是中国电影市场扩张之时,年仅32岁的她竟然因为“懂互联网”,被猎头挖到一家业界有名的电影公司做宣发公司的副总监。

至此,她成了大众心目中的“成功人士”,对她自己而言,这亦是10年前不敢想象的奇遇。“最大的幸运,就是在抉择的那一刻,选择了来到北京吧。”

这个城市给我的一切,我都感恩

小凤凰

“什么叫功成名就?”刘晶(化名)笑眯眯地将这个问题抛给访问者。

她有一张鹅蛋脸,笑起来嘴角边梨涡微现,优雅而从容,仿佛从未吃过生活的苦。但事实上,她和丈夫的人生格言却是:“人生总得从吃苦开始,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是他们自己半生的经验,亦是许多中国人奉行的人生指南。

上世纪90年代末,刘晶的丈夫从浙江贫困地区来到兰州,当时是真的穷,他们全家一年到头只有过年能吃得上肉。到兰州遇到刘晶时,两个人几乎一无所有,风餐露宿,一路艰辛自不用说,最穷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共吃一碗牛肉面,面上指甲盖大小的五六块肉丁,两个人推来推去,都想夹给对方吃。

也是撞上西部大开发的大势,从赚到第一个“1万”,到赚到第一个“10万”,慢慢地生意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后来他们又看准了基础建设,修路、建桥,顺风顺水地都做起来了。刘晶觉得,兰州这个城市的发展,是有自己一点贡献的,但相比城市给予自己的,自己做的那点贡献又显得微不足道了。

他们现在是人们眼里的“人生赢家”,积累了足够的财富,人生早就实现了自由。有时候开着车路过曾经奋斗的地方,她和丈夫免不了要缅怀一下过去的岁月:“当年修这一段路的时候,咱们的头发还都是黑黑的呢!”也是在那个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在和这座城市一起成长,有浸润岁月的深厚情感。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在这个城市越发游刃有余起来。她开始退出和丈夫共同打拼的生意,把更多时间用来陪伴孩子,还做一些并不那么掙钱但一直想做的事情。

她开了一家咖啡馆,纯粹是因为自己喜欢。2020年因为疫情,咖啡店的生意受到影响,账面上平进平出,但她仍然坚持开了下去。“客流量和周边店铺的消费者都减少了,大家的收入都影响了。我倒无所谓,但店里的员工需要这份工作,不然他们就得去其他地方重新开始,况且旁边高校还有一些老师,固定地将喝咖啡作为一种生活习惯,就算了为了陪伴他们,都必须得做下去。”她开的咖啡店是连锁品牌,但后来总部倒闭了,她顺着店里的需求一步步摸索,用了一年多才重新建立起整个供应链。

像很多功成名就的人一样,赚了足够的钱之后,她去世界各地旅行,去教育发达的城市读书,去国内外很多城市做投资……这些城市都很好,她有时候忍不住在心里对比兰州,不由得对兰州的一些落后之处吐槽两句。然而她从未想过离开兰州,因为这是与她共同成长的城市,曾经庇护过她,成就过她。每次回到这个空气清冷、生活节奏缓慢的北方城市,她才能真正舒一口气:“回家了,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