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
2021-03-24丁嘉阳
天刚蒙蒙亮,村子被阴冷笼罩着。中年男人轻轻打开院子的门,踩着泥泞的小路向南走了几步,来到隔壁院子的门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清脆的撞击声惊醒了墙头睡梦中的小鸟,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刚进院门,男人便看到院子的矮墙边,堆着些板凳和石砖。
他没有进屋。他知道,人不在。
这间破旧的瓦房,住着他年过古稀的老母亲。母亲在这个偏僻的村庄生活了大半辈子,养了两个儿子一个闺女,五十多岁时,丈夫离世,大儿子去了城里,闺女嫁到了外地,只有二儿子留在了身边。儿子在老屋旁建了栋新房,母亲却怎么也不肯过去住。“我在这住了几十年住惯了,不稀罕你们那新房。”每次劝她,她就皱着眉头用这样的话搪塞过去。老屋虽然破败,但母亲每天都清扫整理,倒也干净整齐,直到她得了病。
一开始,母亲只是记性变差,渐渐地,她开始不认得人,也不忙活着收拾院里屋外,墙角砖缝长出杂草,门前尘土随风吹起。到了后来,母亲竟有点疯的迹象,会猛不丁地逮着个人就打,搞得乡里邻居见着了都绕道走。
可每年的春天,她都会走出院子去村头的路口,在路口一站就是一整天,不管刮风下雨,就站在那儿,望着路的尽头。回村看望父母的年轻人都从那个尽头出现,经过路口回到属于他们的那一缕炊烟。
母亲在等谁?母亲在等她的女儿。出嫁的时候,女儿告诉难舍的母亲,每年春天她都会回来看母亲,让母亲记得到时站在路口,接她回家。
她清醒的时候便牢记着闺女的这句话,疯了,什么都忘了,还惦记着闺女,每年到了春天,便守在路口。
“女儿回来吗?”
“刚嫁那几年常回,后来啊也就不清楚了,次数少了吧。”
开始,大家还叽叽喳喳地问,听到答案后叹口气,恍若没遇见这事一般,各忙各的去了。
晚上,母亲还硬要睡在路边,儿子怎么劝她都不听。暮春寒凉,儿子硬拖着年过花甲的老母亲把她拽回家。可第二天,她又早早地站在了路口。
今年实在不行了,母亲已经七十有四,儿子给门上了锁,看着母亲吃完饭睡下,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半夜,母亲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扯了扯锁上的门干着急,转身环顾着院子,目光停在了低矮的墙头。她找了些散落的砖块垒高了,又从屋子里搬出椅子条凳,先把两张椅子放在垒好的砖上,再把条凳架在椅子上,现在,她要爬到椅子上去。她弓着背,踩着砖,爬上了椅子,椅子立刻晃了起来。母亲重心不稳,差点被晃了下来,她慌忙扶住红砖墙,稳住了,又爬下来,重新搭建。
驼背的身影折腾了很久,感觉稳固了,高度也够了,她扶住膝盖,缓缓直起腰板。这次,她先踩上一只脚,伸出干瘦的胳膊够到椅子背,另一只手扶着墙壁,手指扒着墙缝,上下看了几眼,吸了吸气蹬上去,稍稍摇了摇,好像弱不禁风的干枯老树。母亲站在了条凳上,稳住了,把双手够到了院墙上,朝墙外瞅了两眼。
墙那边也堆了些砖块,可以落脚,但比老人高出半米的墙,转身落地依旧困难。她没怎么犹豫,笨拙地伸出腿,跨上墙头,瘦弱的身子在墙头上趴了很久,她望了望天,下定决心,蹭着外墙落了下去,直接跌坐在砖块堆上,她踉跄站起,拍拍手掌,踏上了通向路口的路。
中年男人看到散落在墙边的椅子和砖块,转身朝路口走去。
天已经亮了。远处,天地相接的交界,太阳正散发出万丈光芒,照亮人间。母亲形影单只,立在路口,守望着女儿回家的路。
她不知道,十二年前,女儿就已经离世了。她不知道,她依旧在等。
丁嘉阳:江苏省泰州中学梅苑文学社学生
指导老师:何文峰
编輯 沈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