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水关系视角下桂林环城水系演变与当代风景实践
2021-03-24田梦瑶吴曼妮郑文俊
田梦瑶, 吴曼妮, 2, 3, 郑文俊
(1.桂林理工大学 旅游与风景园林学院, 广西 桂林 541006; 2.苏州众通规划设计有限公司, 江苏 苏州 215131;3.中铁第五勘察设计院集团有限公司, 北京 102600)
0 引 言
以亲水性为选址导向并在此基础上建立与江河湖泊周连贯通的城市水系是我国古代城市规划的杰出成就[1]。水系作为“城市之血脉”构建了完整的自然生态系统, 塑造出具有鲜明个性的城市空间形态与景观格局[2]。在城市快速扩张背景下, 传统水系的衰退消亡成为诸多古城共同面临的困境, 如何科学地进行城市历史水系保护与开发利用是值得探讨的热点议题。近期相关成果包括: 将各国水体治理案例进行对比分析, 总结城市河流改造修复的先进经验[3], 陂塘水利对杭州城市格局的影响[4], 唐宋成都城市水系与自然系统嬗变[5], 以及针对北京历史水系[6]、 南宁城市水系[7]、 济南大明湖水岸复兴[8]等展开的规划实践研究。鉴古知今, 与古为新, 总结历史理水智慧, 借鉴当代营景经验, 是现代城市水系景观建设的必然路径。
广西桂林是我国首批历史文化名城之一, 也是一座因水而兴的城市。其环城水系始于唐桂州城, 在戍卫城池、 组构交通、 美化城市景观等方面发挥了巨大作用, 惜后因疏于维护而逐渐没落。20世纪90年代末, 基于古水系修复展开的“两江四湖”环城水系工程, 使桂林城焕发新的生机, 形成历史经验与当代实践的完美结合。目前对桂林环城水系的研究主要有三方面: 对于古代桂林水利工程及军事功能的简述[9], 两江四湖工程水体整治、 生态修复、 景观开发策略研究[10-11], 从植物景观、 旅游开发与城市水环境等角度对两江四湖工程建成效益的评述[12-13]。本研究以时间和空间为线索, 根据《清通志》《临桂县志》《桂胜 桂故》等文献典籍与历史地图等资料, 剖析由唐至今的桂林环城水系形态演变, 总结基于城水关系变化的城市景观营建经验, 探索公园城市建设背景下“城-水-景”一体化的山水城市风景实践路径, 以期为传统城市水系保护利用与可持续发展、 山水城市景观建设提供参考与启示。
1 桂林环城水系演变与历史景观
1.1 桂林环城水系形成背景
人类对聚居地的营筑活动促成了部分江河从天然水系到城市水系的转变, 在此过程中, 其发展模式主要受天然水源的分布与利用方式影响。在资源特征上, 桂林古城选址于水网密布的漓江中游, 漓江与阳江相汇合对桂林城形成了半围合之势(图1), 并与小东江、 相思江、 灵剑溪、 南溪等支流构成了城中最主要的天然六水。此外, 桂林还有众多点状分布的湖塘, 景致颇佳且兼备水利之能。如城西南群山下的琴潭“水声如琴”, 白龙洞西的曲斗潭“回旋数曲”; 在《清通志》与《临桂县志》对这些湖塘的记录中, 还多有“四时不涸”“俱利灌溉”“灌田百亩”“灌田千亩”等描述。这些交错、 分散的自然水体具有较强的可整合性, 为后续水系开发埋下了伏笔。在建设目的上, 桂林环城水系则起始于人居安全的初始需求。桂林“府奠五岭之表, 联两越之交”, 乃“西南之会府, 用兵遣将之枢机”[14], 然从城防角度来看, 城东有漓江为天然屏障, 城北以铁封山、 鹦鹉山为天险, 但西面、 南面便无险可守, 因而开挖城壕, 环而堑之是必然之举。壕水作为内险, 将桂林城改造成一座“金汤城池”(图2), 如南宋德佑二年阿里海牙攻靖江城、 明洪武元年朱亮祖与杨璟合围桂林, 皆因城坚水阔而久攻不下, 不得不“夜决水闸”“杀守堤兵”[9]。
图1 清嘉庆《临桂县志·总图》所见桂林城外围江河走势[15]
图2 (宋)静江府城池图所绘桂林壕水
自然优势与人工改造的结合使零散的水体逐渐整合为完整的城市水网, 演化出了桂林独特的山-水-城结构和城市风景面貌。
1.2 桂林环城水系历史演变及其园林化
为适应不同时期社会需求而随之发展的水利工程系统为城市风景建设提供了可利用空间, 在长期经营中, 部分城市水体周边基础设施逐渐丰富, 商业、 文娱活动增加, 形成了供市民休闲、 游憩的主要场所, 逐渐演化为我国古代公共园林的重要类型[16]。桂林环城水系同属此类, 通过对《清通志》《临桂县志》《桂胜 桂故》等文献中的历史图像分析, 解译唐代至民国时期桂林环城水系的形态演变, 根据相关文字记载, 其历史形态演变和园林化过程可分为萌芽、 兴盛、 衰退3个时期。
(1)唐代以军事功能为主的城壕系统为后续景观营建奠定基础。桂林城始建于汉, 其有文字和实物相互印证的城建历史可以追溯至唐代[17]。唐桂州城东临漓江, 西靠壕塘, 南有鉴湖(今榕杉湖)为护城河, 人工城壕与自然河流湖泊相互贯通, 已形成环城有水的初步形态(图3a)。在水景建设方面, 大和年间, 桂管观察史李渤开发了隐山蒙溪(西湖前身), “水合而成池,池因山麓,不资人力,高深向背,缭绕萦回,五、六里间,方舟荡漾靡微, 风镜清波”[18]。但此时的“环城”水系只是作为护城河限定了城市外部轮廓而未与城市内部湖泊连通,亦不具备游赏功能, 可观可游的西湖则只是一个孤立的景区, 各水体之间连接度较低。
图3 桂林环城水系历史形态演变
(2)环城水系形态及景观功能的完整形成是在宋代。崇宁年间, 王祖道修朝宗渠将漓江水引入西北端护城河, “于城北当道穿渠, 使有流, 东接漓江, 西入西湖, 达于阳江”[18]; 几十年后, 朝宗渠堵塞, 范成大于淳熙元年将其修复扩建; 孝宗乾道年间, 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张维重修西湖盛景, 扩水面至700余亩, 南宋诗人刘克庄曾曰“桂湖亦在西, 岂减颖与杭?”认为此时的桂林西湖景色不输于杭州西湖和颖州西湖; 南宋末期, 出于加固城防的需要, 又修筑了从杉湖至鹦鹉山脚的西壕塘, 与朝宗渠打通。通过这几次修建, 桂林城中一湖(西湖)、 一渠(朝宗渠)、 三塘(阳塘、 西壕塘、 揭帝塘)、 六水串联, 形成了完整的环城水系(图3b)。此举一方面达成了“以水固城”的功能强化, 另一方面确立了桂林“山-水-城”的城市形态格局。水系将城中原有风景名胜相串联并促进了沿岸景点的进一步开发, 大量滨水建筑兴建于湖畔江边, 以便多角度地观赏周边风光, 开发了3条水上游线[19], 掀起了城内泛舟游览的热潮。联系、 开放的整体景观环境和舟游遍至的水上交通, 使环城水系的性质从水利基础设施, 转化为重要的城市公共空间和风貌标识。滨水景观建设与游赏行为从个体或小规模活动上升为地方城市风景审美的集体取向与文化自觉。
(3)唐宋以降, 城水失衡的现象已逐渐显现。自元开始, 城内沟渠逐渐湮没, 壕塘多有淤塞, 湖塘面积缩小、 污染, 河流、 湖泊隔断[20]。明洪武八年, 虽又增设了一条人工河道, “导阳江经新城西门外通宁远桥, 分二派与漓江合焉”[21](图3c), 使榕杉湖变为内湖, 一时间“演漾各数百亩, 临水人家, 粉墙朱榭, 相错如绣。茂林缺处, 隐见旌旗”[22]。但从整体来看, 未能改变环城水系水势减微的走向, 由于不断的围湖垦田, 西湖大片水域废为稻田、 藕池或陆地; 明中期, 朝宗渠彻底荒废。《桂胜 桂故》记载: “(西湖)今悉为田, 仅余一线水, 出注阳江”; “(朝宗渠)方公信儒至, 又为缮筑。然今湮塞已尽”[18]。至清时, 城中不少湖塘已完全干涸消失(图3d)。到了近代, 更是物景消亡, 如榕湖、 杉湖、 桂湖等水域虽保留了下来, 但与江河隔断成为死水(图3e), 又因发展工业, 内湖水质污染严重, 生态环境与城市风貌遭到严重破坏。
2 复兴与超越: 基于水系重构的当代风景营造实践
作为城市最具生命力的景观形态, 桂林环城水系始兴于唐, 繁盛于宋, 而宋代以后环城水系的蓬勃景象却难以恢复, 环城水系的消亡导致了城市形象受损、 居民休闲空间压缩、 生活质量和生态环境质量下降等一系列问题。自1998年起, 桂林开始规划并实施“两江四湖”工程, 从形态和功能上修复城市水系, 旨在改善湖泊生态、 旅游和人居环境, 打造融合山水意境的城市滨水活力空间。
2.1 当代桂林城市水系形态重塑
两江四湖是一项集城市水利建设、 生态修复、 城市基础设施建设、 城市滨水景观建设于一体的综合治理工程, 以环城水系历史风貌尤其是宋代“一水抱城流”的水系格局为范例, 并在此基础上重塑与现代桂林城市发展相适宜的水系形态, 提升城市景观、 促进旅游业态开发。整个工程分为三期进行, 在水系形态上, 一期主要是治理榕湖、 杉湖、 桂湖水体污染, 开挖木龙湖, 重修生态岸线, 连通城内“两江”(漓江、 桃花江)与“四湖”(榕湖、 杉湖、 桂湖、 木龙湖); 二期工程是通过西清湖与桃花江连通, 拓展出内湖以外的第“二环”水系, 达成枯水期漓江向桃花江和内湖补水、 改善水质的效用, 并将两江四湖的水上游览路线由12.60 km延长到26.38 km; 三期工程预期将桃花江与南溪河连通, 构成覆盖面更广的第“三环”水系(图4)。
2.2 “两江四湖”引导下的城市风景建设
`2.2.1 资源重组, 优化布局 环城水系周边景点由文人官员自发性开发, 山水景观在空间上的衔接, 使原本分散分布的园林景点沿水系组成了一个完整序列[23], 各景点在风致上虽自有区分, 然由于缺乏系统性规划未能形成科学的功能分区和风景类型的更优组构。两江四湖工程将桂林滨水景观的资源优势进一步明晰化, 依据各段水体不同的形态特点和历史背景, 按主题划分为榕杉湖、 桂湖、 木龙湖等滨水景观区。两江四湖与象山、 伏波山、 叠彩山、 鹦鹉山等诸山共同组成以靖江王城为构图中心的桂林 “翡翠项链”, 达到整体性、 多元性的有机统一。
整体来看, 两江四湖规划再次通过水系引领了城市景观格局发展, 结合二期与三期工程, 将形成主城区以“叠彩山-独秀峰-靖江王城-象山”为景观主轴, 以两江四湖为水系动脉, 由多环水系嵌套逐步向外辐射的大园林城市格局(图4), 从“历史人文-自然生态”两方面彰显城市景观特色, 构建“山-水-人-城”和谐整体。
图4 环城水系引导下的“山-水-城”新格局
2.2.2 营景兴城, 文旅并进 两江四湖滨水景观利用对自然山水的模拟精炼, 突出地方特色, 并通过对历史人文要素的保护与再创造, 呈现新的景观形式。在自然景观营建方面, 通过分割水面形成湖、 池、 潭、 瀑等有区分度的水景, 提高了水体自身的观赏效果; 采取生态护岸和叠石驳岸, 结合栈桥、 游船码头、 亲水平台等形成高低变化、 形式丰富的驻留区域; 采用254种园林植物构建多样化植被群落, 营建棕榈园、 木兰园、 银杏园、 雪松园、 水杉林等生态林园(图5a)。
作为我国首批历史文化名城, 桂林拥有364处历史遗产, 以自然山水为本底,共同构建出具有地域性文化生态系统特性的文化景观[24-25]。环城水系工程结合历史人文遗迹进行文化景观营建, 弥补了桂林在历史文化旅游体验方面的不足, 如以中外著名桥型为蓝本新修和重建共19座景桥(图5b), 组成名桥博览园①, 实现交通、 文化、 游赏功能的有机结合; 对李宗仁官邸、 古南门等遗址进行保护性修复, 打造黄庭坚系舟处等名贤遗迹纪念性景观,建设木龙湖仿宋建筑群(图5c)。两江四湖水系文化景观的建设, 突出了桂林历史文化脉络与山水景观环境相依存的特点。两江四湖水上游线的开辟, 恢复并扩展了宋代桂林的3条水上游览线路, 使得“一水抱城流”的环城水系景观部分重现(图6)。在此基础上, 对两江四湖航线灯光统一设计, 充分利用景桥、 建筑、 古塔、 山林, 构成点线串联、 高低相称的灯光动势[10], 形成了虚实结合、 动静相宜的桂林城市夜景营造热点区域(图7), 达成了对古代桂林山水游赏文化的延续与发扬。
图5 两江四湖滨水景观营建分布
图6 两江四湖水上游线变化
图7 环城水系夜间灯光密度
3 总结与启示
3.1 桂林环城水系古今演变总结
纵观古今, 桂林环城水系的发展可分为萌芽、 兴盛、 衰退、 复兴4个阶段, 包含着试错性、 曲折性, 也映射着“城-水”关系历史演变和人居环境建设的探索过程(图8)。
图8 桂林环城水系整体演变脉络
(1)古代桂林环城水系的形成源于城防需求下对区域水系资源的巧妙利用, 通过对周边风景要素的整合和基础设施的完善逐渐形成园林化的空间环境, 进而引导了城市景观整体布局。各阶段水系功能与性质的转变、 “城-水-景”关系状态, 对城市发展具有重要影响。
(2)两江四湖工程在修复古水系的基础上实现了对历史的超越, 表现为城市总体景观格局的拓展、 景点布局优化、 景观形式创新和休闲娱乐活动丰富度的增加, 以及文化内涵、 社会效益、 经济效益等方面的综合提升。
(3)纵观古今, 桂林环城水系始终展现出联系、 开放的空间特征及平等共享的营建思想, 并因历史变迁多为风景营建的集中地、 人文活动的发生地, 具有了更深层的文化属性。时至今日, 环城水系已发展为集休闲娱乐服务、 文化服务、 旅游服务等多种功能于一体的水景观体系, 成为桂林鲜明的文化地理标识。
3.2 启示: “城-水-景”一体化的山水城市风景实践路径
从农耕时代、 工业时代发展到生态文明时代, 桂林环城水系实现了由城池防御向环境风景提升的功能演变, 与城市发展的动态互馈则体现出城市水利及滨水景观处理在人居环境建设中的重要战略价值。从“两江四湖”工程的经验可看出, 传统山水城市水系的保护与更新是一个系统性问题, 是集水利、 交通、 安全保障、 社会服务、 景观、 生态、 文化建设为一体的复合任务。通过总结桂林城市水系景观建设模式, 提出“城-水-景”一体化的山水城市风景实践路径。
首先, 以水为脉整合城市空间。通过对城市水系周边土地进行用地功能置换, 利用滨水岸线发展绿色开放空间, 形成水绿结合的生态网络; 从多方位完善城市基本功能, 保持城市湖塘与自然江河相连接的活水系统; 以自然山水形态引导水系建设, 使人工景观与自然本底和谐统一, 充分挖掘城市人文资源, 通过多元化的景观再现城市发展历程, 构建山水城市地域文化标识。其次, 主客共享, 提升水域活力。遵循公共性和参与性的原则以及“以人为本, 主客共享”的理念建设滨水公园, 对内形成设施完善的休闲空间和社会交往空间, 对外作为展示交流的窗口, 通过丰富的人类活动重构空间环境与良性活动机制。最后, “城-产-游”三元复合, 实现系统化发展。强化环城水系的“链接”作用, 改善城市生态环境, 完善城市基础功能, 提升城市风貌, 突出城市特色, 构建宜居宜游的山水园林城市; 提升城市滨水空间对市民和游客的吸引力, 利用游赏人群聚集催生的服务需求促进各类业态发展, 带来旅游创收并形成水域经济带, 进而驱动城市更新与能级提升。
综上, 山水城市“城-水-景”一体化实践路径, 应以水系为脉, 整合城市空间, 将水域环境打造为满足主客共享的城市客厅, 最终构建“城-产-游”复合系统, 实现城市更新发展、 产业发展、 旅游发展三线耦合下的同频共振(图9)。
图9 “城-水-景”一体化的山水城市风景实践路径
4 结 语
城市水系创造出了宜人的亲水空间, 同时也是承载文化与记忆的大地印记。从古代城市公共园林、 开放性景区, 到现代的城市客厅、 城市名片, 桂林环城水系的价值伴随着其服务主体——城市功能与形态在不同历史时期的需求变化而不断上升, 其作用早已不限于水利和营景, 而是直接影响着城市的兴衰。如元明清至近代对环城水系的疏于维护导致城水发展不平衡, 城市景观风貌也随水系衰退而风光不再, 而两江四湖工程通过水系的复建, 与古为新, 引导了当代语境下城市风景体系的重构, 适应了城市动态发展。这一过程启示我们: “城-水-景”关系平衡发展是环境健康的重要保障, 良好的“城-水-景”互动发展机制是保持城市水系空间活力的有效驱动。公园城市背景下, 由水网引导的城市风景系统, 或能为满足城市文明演进中动态变化的人居需求提供更加丰富的施展空间。“城-水-景”如何科学合理、 因地制宜地协同, 并引导城市发展更新, 是一个需要持续探讨和实践验证的长期课题。
注释:
① 有学者认为, 采用摹仿方式所建的“桥梁博览园”背离了山水特色, 抛弃了桂林独有的文化符号。此举对桂林城市风貌的影响究竟如何, 具有一定争议性。